東門慶一覺睡醒以後就恢復了往日的神采,似乎對昨日的事情已不再放在心上了。他坐在窗旁一邊喝着稀飯,一邊想着今後該怎麼辦,忽然門外響起了腳步聲。昨日之事東門慶至今猶有餘悸,聽到腳步聲一個箭步搶到牀頭摸出一把極鋒銳的匕首來——這把匕首乃是名家鑄造,名小冷豔鋸,東門慶纔將匕首摸出,便聽來人停下敲門。
雙雙小心地在門後問是誰,門外韋老闆的聲音道:“二公子來了。”東門慶鬆了一口氣,將匕首套好放入懷中,同時向雙雙點了點頭,雙雙連忙開門,一個丰神俊郎青年走了進來,這青年約三十來歲,外貌和東門慶有三四分相象,只是神態卻沉着得多,正是東門慶的二哥東門度。
“二哥。”東門慶站了起來,叫道,“你怎麼回來了?”
東門度也不答他,冷笑一聲,使個眼色,韋老闆和雙雙便都出去了。東門慶這才說道:“你做事怎麼這麼不小心!”
“老頭子還在氣?”
“何止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這種事他最受不了的!再說你昨天逃走之後,這件事不知怎麼的竟走漏了消息,沒多久半個泉州城都知道了,你叫老頭子怎麼受得了!原來五六分的怒火現在最少變成了十二分!如今老頭子已放出消息在全城下了懸賞拿你呢!”
東門慶啊了一聲:“那……那我豈不是回不去了?”
“回去?你現在回去他不把你大卸八塊纔怪!”
東門慶呆在當場:“老頭子……他真的會殺我?”昨天東門霸正在氣頭上,所以當場要殺人並不奇怪,但過了一夜,東門慶本來還有幾分僥倖,期盼東門霸能回心轉意。
東門度卻搖了搖頭說:“他會怎麼對你,誰也不知道。老四,你該清楚,我們的家規,就這一條最嚴。你知道大姐怎麼死的麼?”
“大姐?”東門慶嚇了一跳:“她不是病死的麼?”東門慶的大姐,死了有七八年了,那時候他還小,很多事情都還不大懂。
“是病死的,可爲什麼生病?就是因爲他老公竟然偷老爹的女人!結果不管大姐怎麼哀求,最後老頭子還是把他扔到海里餵了王八。這件事情以後大姐茶飯不死,不久也去了。”
給二哥這麼一提,東門慶纔想起來了:小時候確實有那麼一個英俊瀟灑的姐夫,但後來卻無緣無故失蹤了。“可是……可是姐夫畢竟只是女婿,我是他兒子啊!”
“兒子?那隻怕也差不多。”東門度說:“現在老頭子是很疼你,可當初他也很疼大姐那男人啊!還指望他能考個進士呢!可老頭子當初執行家法的時候就說:‘這次要是不整肅門戶,以後東門家的女人就別想乾淨了!’嘿,你別忘了,我們有十幾個姨娘,老頭子他一個人怎麼顧得過來?再說他有六個兒子,少你一個也有人給他送終!所以他會不會殺你,我也說不準。”
東門慶想了想說:“能不能求一下娘,讓她請外公居中說句話……”
東門度冷笑道:“外公?外公的話,老頭子自然不敢不聽,可你想想,這事要讓他老人家知道,他會怎麼樣?只怕你死得更快!”
東門慶的外公林希元乃是當世大儒、理學名家,如果說東門霸是東門慶的靠山,那麼林希元便是東門霸政治上的保護人!林希元立身甚正,雖然也疼東門慶,但在這種時候也不大可能會爲他說話。
東門慶聽得抱頭苦叫:“那怎麼辦?怎麼辦?”
“沒辦法了。”東門度說:“現在老頭子正在氣頭,別說我們幾個,連老孃也不敢說話,你只好先離開一陣避避風頭。等老頭子的氣下了,我們再慢慢勸他。”
兄弟倆正商量,忽然外面有些騷亂,東門度警惕地站了起來,雙雙衝進來又把門閂上叫道:“東門老爺來了!”
東門慶啊了一聲,想起昨天老爹的狠辣手段不禁兩腿戰慄。東門度就要推門出去看看形勢,卻聽門外韋老闆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霸爺!真的不在這裡!真的沒有……”心道:“來不及了!”低聲問:“這房間有暗門或者秘格麼?”
雙雙還沒回答,東門慶卻已經想起,一個翻滾滾進牀底。這牀底下面有個暗門,通往隔壁房間的牀底,以前東門慶曾用這條暗道偷窺隔壁的好戲,沒想到今天卻派上這樣的用場。
這邊東門慶才消失,那邊雙雙便把遮掩牀底的布幕拉好,忽然嗤的一聲衣服裂了,雙雙一回頭髮現東門度正在撕她的衣服,低聲驚叫起來:“二爺你幹什麼?”她穿的本來不多,東門度脫女人衣服的手段又老到,這句話說完上身便只剩下個肚兜,整個人都被東門度抱在懷裡。
砰的一聲東門霸提刀闖了進來,看見東門度正按着半裸的雙雙要入港,不由得一愣,東門度擡頭愕然道:“老爹你怎麼來了?”
跟着進來的韋老闆眼珠一轉便明白了,陪笑道:“你看!霸爺,我都說不是四公子了。”
東門霸微一沉吟,提刀把衣櫃、牀底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捅了幾下,這才問東門度:“看見老四沒有?”
東門度道:“當然沒有,你在這裡,他哪裡還敢來?”
東門霸是何等樣人?東門度越表現得鎮定,他越認定有鬼,一聲冷笑,拿刀指着雙雙說:“這**不是老四梳籠的麼?”
東門度邪笑兩聲說:“是麼?這個我可沒你清楚。”
東門霸哼了一聲,知道二兒子忽然在這裡定有古怪,但一時找不到證據也不好發作,忽然門外一個下人衝進來說:“剛纔好像有人從後門跑了。”
東門霸一聽趕緊追了出去,他走了以後雙雙道:“不知道慶官怎麼樣了。”
東門度說:“你留在這裡,我看看去。”追到後門,卻見門外又下起了雨,雨雖不大,卻掩蓋了不少天晴時掩蓋不住的蹤跡。
不說東門度,卻說東門慶從暗道中逃往隔壁房間,跟着便從後門逃走,一路在細雨中狂奔,覺得泉州呆不住了,要出城時,卻又瞥見城門有衙役在盤問過往行人,除了衙役之外還有兩個僕役打扮的在旁幫忙,東門慶認得那兩個僕役正是自家的下人,心中一涼:“老頭子真要把我趕絕麼?竟然出動了公家的衙役來辦這事!”眼角餘光一掃瞥見一隊車馬正要離開,見其中一輛馬車車門是向後開,而且只有兩張帷幕放下遮掩,便覷個空隙,拔出匕首在手,閃了進去,駕車的車伕絲毫不覺,車內坐着一個胖子,忽然見到東門慶進來卻嚇了一跳,東門慶匕首架住了他的脖子低聲道:“別出聲!”
那胖子吶吶道:“慶官……咱們無冤無仇……你……你……”
東門慶聽他叫破自己的名字不禁一奇,定眼一看,原來這胖子是一個常走日本海路的商人,叫做烘迪通,爲人財色雙全,能喝酒,好交朋友,因爲在這麗冬院有兩個相好,所以每次來泉州都住在麗冬院,因此和東門慶認得,當初東門慶梳籠雙雙的時候他也是幫閒的客人之一。
東門慶看見是他鬆了一口氣,搖手說:“洪老闆,千萬別出聲!拜託拜託!”
前面車伕聽到了一點動靜,開口問:“東家,怎麼了?”
洪迪通看了東門慶一眼,用眼神安撫住東門慶後道:“沒事!我嘀咕而已。”湊到東門慶耳邊說:“慶官,要是別人我非以爲是圖謀我的貨物不可,不過你應該不是爲這個吧?”
東門慶也學着他的樣子和他耳語道:“洪老闆你是要出城吧?拜託,送我一程?”
說話間,馬車已到城門邊,衙役呼喝着要檢查,前面的商人叫道:“都是良民,查什麼!”但還是擋不住衙役,洪迪通探出頭去一看,縮回來小聲道:“他們在查你?”
東門慶點了點頭,手中仍握緊了匕首,洪迪通道:“這麼說你和霸爺鬧翻了的消息是真的?”東門慶又點了點頭,洪迪通輕輕一嘆,指着身邊的一個大籮筐說:“藏這裡吧。”一邊搶着把裡面的貨物搬出來,東門慶見洪迪通肯幫忙心中一喜歡,便屈着身子鑽了進去,跟着洪迪通又蓋上蓋子,還貼上封條。
不一會衙役查到這輛車上,看看沒別的可疑,就指着那個大籮筐讓洪迪通打開,洪迪通道:“那怎麼可以!這是衙差大哥沒看見這封條麼?這是貨主親自封的,揭了封條我要賠的!”
那兩個衙役本來就懶,何況這次的事情又不是公事,下雨天地被東門家的人趕來幹這種事情均非自願,因此盤查都只是敷衍了事,不過洪迪通雖然說的有理由,他們卻硬是要看——這倒不是看出了破綻,而是純心找茬,直到洪迪通封了一兩銀子塞進他們手中才肯放行。
東門慶提心吊膽縮在籮筐中,直到感覺馬車開始走動才鬆了一口氣,出了城門後車夫在外邊叫嚷着問:“老闆,你說他們在搜什麼?逃犯麼?”
洪迪通斥道:“多事!”那車伕便不敢開口了。
出城以後,走了十幾里路,洪迪通看看無事纔打開了籮筐蓋子,東門慶從沒受過這等罪,在裡面早被顛簸得差點吐了,出來後趕緊向洪迪通道謝,馬車繼續往南,日落前尋了一個客店打尖,洪迪通打發了車伕去搬另外一輛車的貨物,掩護東門慶進房,這纔去處理貨物事宜,半個時辰後帶了些酒菜回來陪東門慶吃,方問起來事情始末,東門慶連連搖頭道:“洪老闆說來也是我的恩人,本來不該隱瞞,不過這事有些不好出口。總之我現在是無家可歸了。”
洪迪通道:“那慶官以後打算要去哪裡?”
“不知道。”東門慶反問:“洪老闆你呢?”
“我啊,我要去月港趕船。”
“趕船?”東門慶問:“難道洪老闆又要出海?”
“是啊。”
東門慶問:“去呂宋?去雙嶼?還是日本?”
洪迪通道:“呂宋的路我不熟,雙嶼的話就不用在月港上船了。這次還是走老路子,去日本。”
東門慶聽洪迪通要出海,心裡一動,想:“老頭子這番真是氣得不行,泉州已經在查,萬一他再發出黑道追殺令來只怕整個福建都呆不住!甚至廣東、浙江也不安全。”因想起平日裡從海客們口中聽到的種種海外見聞,他是少年心性,貪新鮮又好動,就想:“既然要躲,躲近不如躲遠,躲在海內不如干脆到海外逛逛去!”便對洪迪通說:“洪老闆,你要去日本,缺人不?”
洪迪通把東門慶看了兩眼,笑道:“慶官,你該不會是也想出海吧?”
東門慶道:“是。”
洪迪通哈哈笑道:“慶官,不是我說你,雖然你也練過武,不過畢竟是安樂人家出身,海上玩命的勾當不適合你的。再說,我這邊也不缺人。”
東門慶見他看輕自己甚是不忿,洪迪通見他這個樣子又安撫他說:“不過,慶官你要真想出海,不如先隨我到月港去,那邊出海的船多,或許有機會。”
正說着,屋外忽然傳來了喧譁,東門慶十分警覺,將房門打開了一條縫隙聆聽,這個房間雖然偏僻,但這家客店甚小,堂上的聲音還是隱隱傳來,只聽一條漢子竄進來叫道:“大消息!大消息!泉州一霸居然懸賞拿他兒子!而且還是千金重賞,只要拿住,死活不論!”
這話嚷了兩遍,整個客店就都鬨鬧了起來,一些已經進房休息的客商也忍不住跑出來問明端的,好幾個商人都叫道:“有道是虎毒不食子,這父子倆怎麼這麼大的仇?死活不論,這不是追殺令麼?莫非這兒子不是他親生的?”又有的說:“他們的家事咱就不知道了,不過這懸賞實在高得少見!黃金一百兩,白銀五千兩!若讓我拿住了這小子,勝過去一趟日本、呂宋!”
堂上聲音越來越雜,議論的全是這件事情,東門慶不敢再聽,合了門,嘴角不斷抽搐,洪迪通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了聲慶官,不防被東門慶抓住了叫道:“你也要拿我去領賞,是不!”
洪迪通嚇了一跳,趕緊說道:“慶官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小聲些,別讓外邊的人聽見!”
——————謝謝大家的支持,終於爬上新書榜了。阿菩其實一直都很擔心老讀者是否接受這本書的風格,現在看來,初始反應還算良好,不過危險期還沒過呢,提心吊膽,提心吊膽。不過不管怎麼樣,我都會繼續盡我最大的努力寫好這本書的。
^_^繼續厚臉皮說一句:別忘了投鮮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