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一路跟着雲雀來到了北院,對這座莊子她自小熟悉的緊,很小的時候便跟着林氏一同在各個屋子裡打掃過,北院裡的陳設是最古樸最有韻味的,依稀還保留着百年前的裝飾,便是後頭修葺過幾次,也是費力的保持原來的模樣。
院子較大,不過住滿了人後便覺得擁擠了些,來來往往皆是穿紅戴綠的丫鬟們,倒也顯得熱鬧得緊。
春生雙手置於腹前,低着頭跟在雲雀後頭走着,眼睛不敢隨意亂瞟,雲雀見她面色緊張,轉過頭來笑着對她:“妹妹莫要害怕,老夫人是這個世上最爲和睦的,待會子進去後若是老夫人問什麼答什麼便是呢,定不會爲難你的。”
這雲雀乃是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在老夫人院裡伺候了七八年了,能夠一步一步走到這個位置,想來定不會是個簡單的,春生聽到雲雀這般說來,心下倒是鬆了口氣,心道:能夠在老夫人跟前侍奉這麼多年,必是個察言觀色的,想來對老夫人的脾性及作爲熟悉的緊。
既然雲雀這樣說着,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吧!
春生有些感激的衝雲雀道:“多謝姐姐的指點。”
雲雀見春生一點便透,微笑着點頭。
只往前走了幾步,春生忽然瞧見在往前頭偏院去的小道上發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身形與春生有些相似,只比她豐滿了些,便是行走的步調也極爲相像,雖換了一身半新的裙子,但是春生一眼便認出來了,只心裡頭有些疑惑道:孃親如何會在此處?
待春生復又看過去,便見那身影已經拐進了一叢花木林中,轉眼便不見了身影。
春生凝神打量着了片刻,以爲是看錯了,只心底伴着一抹疑惑一閃而過,心道,若是未曾記錯的話,那偏院住的可是三老爺陳沖瑞?
北院的正院,幽靜閒適,佳木蔥鬱,幾步便已到達。正院的門口有兩個與春生年紀相仿的丫鬟候在門外,一個體態偏胖,穿了件桃紅色的褂子。一個瘦些,個子略矮,年紀許是比春生大上兩歲,穿了件淡藍色的收腰裙。兩個人穿得較爲鮮豔,一眼瞧着便心情愉悅。
見雲雀來了,偏胖的那丫鬟遠遠地便迎了上來,瘦些的丫鬟站在院子的臺階上微笑着往這邊瞧着,待看了兩眼,便轉身往裡去了。
胖些的丫鬟喚作環兒,瘦些的喚作菱香,環兒與春生一樣,是世安苑的三等丫鬟,菱香是二等。因環兒與鬥春院的繡心相熟,閒暇之際跑來找繡心玩耍過幾回,是以春生與環兒有幾分相熟。
此番,環兒迎了過來,挽着雲雀的手親熱道:“雲雀姐姐,你回了,快快快,老夫人在裡頭等着呢!”
說着便又看了看春生,衝她眨了眨眼兒,只趁人不備之際湊到她跟前極快的道了句:“爺也在裡頭呢!”
春生聽了,只心下一愣。
屋子內,老夫人正歪在羅漢牀上,一旁的鶯兒手裡拿着個美人拳一下一下的幫老夫人垂着肩,老夫人歪着身子有一下沒一下的與人說着話,仔細一瞧,原來一側的楠木交椅上坐着個閒適的身影,正在吃茶。
沈毅堂是剛剛纔過來的,他一早便隨着老太爺到沈家的林園裡走了一遭,老太爺身子骨健朗,圍着林子走了一大圈,雖有些氣喘吁吁,但是仍然精氣神十足,後坐在一旁亭子裡歇息時遇到個連話都講不清的榆木疙瘩,老太爺竟一時來了興致,與之暢聊了起來。
沈毅堂覺得百無聊奈,便提前回了,他本欲是回自己院子的,一時路過老夫人的院子,便進來討杯茶吃。
只將將才坐下,便瞧見外頭有個小丫鬟緩緩地走了進來,只湊到老夫人跟前小聲的稟告道:“老夫人,雲雀姐姐回來了。”
老夫人聞言擡眼奇怪地瞧了沈毅堂一眼,只對着菱香點了點頭。
一時菱香微低着頭便又出去了,沈毅堂端着茶杯隨着往外看了一眼,便又轉回了視線,只翹着二郎腿,繼續懶洋洋地與老夫人聊笑道:“您可不知,那老頭子身子骨硬朗着呢,哪裡瞧着像是快有七十歲的人呢!”
老夫人瞪了沈毅堂一眼,“竟沒大沒小,若是讓你爹知道你左一個‘老頭子’,右一個‘老頭子’,看不好好教訓教訓你!若是往後你當了爹,做兒子的這樣稱呼你,看不將你給氣得半死!”
說着便又嘆了一口氣道:“你爹到底年紀大了,轉眼下個月便要做七十大壽呢,可你瞧瞧,你這個當兒子的也這麼大個人了,按理說就早該是個當爹的年紀呢,可現如今呢?”
沈毅堂隨手掏了掏耳朵,心裡頭有些後悔,早知道一來便又聽到嘮叨的這一茬,便不該舍遠求近了。最近老太太逮着了他便開始在他耳邊叨叨叨,難道是到了這鄉下染上這鄉下老太婆的脾性不成呢?
沈毅堂只把玩着手上的茶杯,大拇指與食指捏着茶蓋上邊的小圓把手,將茶杯蓋捏着在手裡轉圈,嘴裡只漫不經心道:“這生兒子又不是我一個人能夠生得出來的,兒子身邊又並不缺女人,這麼多年偏偏沒見有甚動靜,便是有也···”沈毅堂說到這裡,語氣暗了暗,自嘲道:“許是命中註定沒得這機緣吧!”
老夫人啐了一口,道:“這是說的什麼瞎話,什麼叫做沒得這機緣,我看你對這事兒壓根就半點不上心!”
哪裡就瞧見他對這件事兒上過半點心,便是早在幾年前,也從未聽見說過後院哪個女人有了身子的,後來一打聽這才知道,原來個個皆服用了避子湯,當時正房太太尚未進門,她聽了心裡還是有些滿意,心道,雖瞧着是個愛胡鬧的,到底是有幾分分寸在裡頭的。
便是後來那林氏入府,雖趕在蘇氏進門前有孕了,雖惹得那國公爺勃然大怒,老夫人到底是留有幾分私心的,雖也覺得確實有損幾分顏面,便是面對揚州的親家也有幾分過意不去,但是更多的還是有幾分暗喜的。
那時沈毅堂已經到了二十幾歲的年紀,因不滿這樁婚事,便是一拖再拖,拖到了這個年紀,尋常人家這個年紀的男子孩子都生了幾個呢!偏偏到了他這裡,子嗣薄涼。老夫人憂心,好不容易這林氏有孕,儘管是個庶出的,她依然是高興壞了,三天兩頭便派人送些補品過去,甚至早早地便派了幾個資深嬤嬤過去伺候着,生怕怠慢了肚子裡的寶貝孫子,怎知後來···
哎,想到這裡,老夫人心裡滿嘴苦澀,又聽到那沈毅堂這樣說,便又有些心軟,其實關於孩子的事情,若是放在早兩年,她是提都不敢在他跟前提及的,生怕惹了他不痛快,可是,只要想到再過個幾年,便是三十歲的人呢,老夫人只咬着牙,無論如何也的緊着辦呢。
兩個人這邊說道着,便見門口雲雀撩開簾子進來了,後頭還跟着一個丫鬟。
起初,這沈毅堂還未曾留意,只待聽到一個軟糯的聲音,恭敬地道着:“奴婢陳春生,給老夫人請安!”頓了頓又小聲道了句:“奴婢見過爺!”
沈毅堂只覺得這個聲音莫名熟悉,後又聽到來人自稱是陳春生,只一愣,待一擡眼,便瞧見眼前跪着的可不正是書房裡的那個小丫頭又是誰?
沈毅堂有些驚訝,只坐直了身子,對着春生道:“你不在書房好好待着,跑到這裡來作甚?”
春生只規規矩矩地跪着,不敢擡頭,聽到那沈毅堂突然發問,她只動了動嘴脣,一時不好作答。
倒是歪在羅漢牀上的老夫人笑着道:“是我差人領過來的。”說着便微笑着衝着跪在下頭的春生道:“你可就是在鬥春院書房裡伺候的陳春生?擡起頭來讓老婆子我瞧瞧看。”
春生雖聽到老夫人的聲音和藹慈目,但這沈毅堂也在這間屋子裡,她一時猜不準這究竟是怎樣一副局面,這老夫人越是和藹,她的心中越是不安,忽然覺得便是言辭厲色興許也比這樣溫和平靜的場面好太多。
春生一擡頭,便一位六十餘歲的老太太歪在羅漢牀上,老夫人眉慈善目,嘴角帶着笑,臉上長了些肉,紅光滿面,顯得有些心寬體胖的。頭上鬢髮如銀,額頭上幫着玉色抹額,上邊繡着刺繡並玉珠。身上穿了件暗綠色綢緞衣裳,上面繡着淡淡的吉祥如意的紋理,紋路若有似無,外邊還套了件霜色薄襖,渾身帶暖。較第一次瞧見時反而越發精神奕奕了些。
春生只粗略瞧了一眼,很快便垂下了視線,只躬身道:“正是奴婢!”
老夫人坐在羅漢牀上,將跪在前面的春生細細的打量着,見她果然生得不俗,只見那巴掌大的小臉上竟生了一副絕美容顏,面如凝脂,眉翠脣紅,齒如含貝,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清澈水潤,眼如點漆,一時潤眸沁心,儘管素衣淡容,依然遮不住滿身天香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