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金妹昨晚又是快到零點的時候才離開慧愛醫院的。一個人回到空蕩冷清的家裡,差不多是凌晨一點了。把凌亂的屋子收拾了一番,又洗洗漱漱之後,便爬到了牀上。
半年來,她被女兒琴琴的病弄得心力交瘁、疲憊不堪甚至於神不守舍了。
每天短短四、五個小時的睡眠時間裡,她總做惡夢。別人做夢,夢境總是變幻的,劉金妹這些日子做的夢,夢境卻總在重複着——一隻大灰狼,呲着牙,吐着長長的大舌頭,躥進琴琴的小臥室裡,一口咬住了琴琴的脖子。琴琴撕心裂肺地一聲慘叫。她和耿志元不顧一切地向琴琴的臥室撲去,可大灰狼叼着琴琴已越過窗戶跳到了陽臺上。等他們追到陽臺,狼已不知去向……
除了動物園關着狼外,這城市裡是沒有狼的。他們的家又是在新景小區凝香樓的七樓。狼怎麼會進他們的家,又怎麼會從陽臺上跑掉呢?這完全是荒誕不經的。可就是這荒誕不經的夢,每次都把劉金妹弄得膽戰心驚,惶恐不安。這天早晨,她又被這荒誕不經的夢嚇醒了。她坐在牀沿上,好一會急速跳動的心才平緩下來。她匆匆忙忙地洗了臉,刷了牙,便提上保溫盒走出了家門。
劉金妹在離小區不遠的公交車站坐上了6路公交車。乘這路車本可以一直到達慧愛醫院門口的。可她提前兩站下了車。她穿過馬路朝對面的德園包子店走去。
德園是老字號了。它做的包子味道極爲鮮美,而且吃得再多也不感到膩,真個讓你過口難忘,吃了還想吃。有食客送了錦旗,至今還掛在店堂牆上,上面寫着:“狗不理算什麼?”
劉金妹在德園買下包子,盛在了保溫盒裡。因爲正值上班的高峰時間,等着乘車的人驟然增多,劉金妹怕等車耽誤時間,便步行着趕往醫院。
琴琴生病住院之前,是放在幼兒園的。劉金妹和丈夫耿志元則都在上班。耿志元在本市一家資質都不錯的裝飾公司搞電腦設計;她在一家超市當收銀員。琴琴住院後,她便辭去了收銀員的工作,一心一意照顧琴琴了。她一個人太辛苦,忙不過來,耿志元每天下班後便來醫院替她,讓她能夠回家好好睡一睡。劉金妹很不忍心,說:
“你白天要上班,晚上又來醫院守護,受得了嗎?”
“沒事沒事,”耿志元說,“你看我身體不是挺好挺結實的嗎?我白天上班又不累,無非是敲敲鍵盤,移移鼠標……”
耿志元說得越輕鬆,劉金妹心裡便越感動。耿志元對她,對琴琴,真是太好了!要知道,她劉金妹是以二婚的身份嫁給他耿志元的,而琴琴也並不是他的親生骨肉啊!
不過一刻鐘,劉金妹來到了醫院住院部大樓。一樓的電梯間外,正站着一大羣人,他們差不多都是來探視病人的親屬。
人越聚越多,越聚越多,可電梯遲遲不見下來。擡頭看去,從門楣上的紅色指示燈可以看出,原來電梯一直停留在九樓。
琴琴就住在九樓的906號病室裡。
“幹嘛老停在九樓啊,是不是有人出事了?”有人輕輕地說。
劉金妹心頭一緊,默默祈禱着:“琴琴,你千萬別出事啊!”她再也等不及了,便起步爬樓。可剛爬了兩步,就聽“叮鈴鈴”一聲響,電梯啓動了。她忙退回到原地等着。
電梯在中間樓層沒停,從九樓一直降到了一樓。人們肅穆了,都自覺地退到了兩旁,在中間讓出一條路來。
果然是有人出事了。電梯門一打開,一副有兩個大輪子的擔架便推了出來。擔架上躺着一個用白牀單從頭頂一直蓋至腳底的人。這顯然是一具剛剛去世的病死者的屍體。
劉金妹心裡通通直跳。她不顧一切地擠進了電梯。當電梯升到九樓,門一開,她便直奔906號病室。人還在病室外,她就呼喚着:
“琴琴!琴琴!”
陪護在琴琴病牀邊的耿志元忙站起身,連連搖手說:“輕點,輕點,她還沒醒呢。”
劉金妹走到琴琴的病牀前,見琴琴果然還在安然地睡着。琴琴睡覺的樣子十分可愛。抿着的小嘴脣不時動一下,又動一下;臉頰上兩個酒窩在睡夢中也盪漾着甜美的笑意。劉金妹望着望着,不由得掉下了兩顆淚珠。
耿志元看在眼裡,未免有些奇怪,說:“你這是怎麼了啊,琴琴不好好的嗎?”
“剛纔嚇死我了!”劉金妹輕輕地說。
“怎麼了?”
“就是剛纔,從這九樓又推出去一個,從頭到腳用牀單蓋着。”
“你怎麼只看到那些不好的呢,每天從這裡診好病回去的多着哩!”
劉金妹擦了擦眼睛,說:“你快上班去吧——啊,我買了德園包子,你拿兩個邊趕路邊吃吧。”邊說邊將裝着包子的保溫盒向耿志元遞去。
耿志元搖搖頭,不接包子,只是又看了看琴琴,然後邁開大步離開了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