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向陽在前面走,街上,人多、車多、樓多,冷向陽兩步一回頭,不敢伸手拉她,又怕她走丟,反覆叮嚀她小心左右看。
穿過一條馬路,又拐了幾個彎,丁小美才隨着冷向陽來到一家醫院,高聳的樓房在陽光下似乎直入雲霄。
上電梯。
也不只上到幾層,電梯停了,冷向陽說到了。
病房內,一牀白被下,蓋着她日思夜想臉色蒼白的女兒。
尚芳面容憔悴,雙脣發白,兩眼無神,似乎有氣無力。
女兒真的病了,看來病得不輕。
丁小美不顧一切地扔下包,衝過去抱住自己的女兒,失聲叫道:“小芳,你這是怎麼了?”然後,淚如雨下。
看來,冷向陽沒有騙她,他說的這些都是真的。
冷向陽把丁小美扔在地上的包撿起來,給丁小美倒一杯水,放在牀頭茶几上,他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有站在旁邊,看着他們母女倆抒發別後之情。
片刻之後,尚芳掙脫開母親的懷抱,安慰她說:“媽,你別哭了,我沒有事,我想你了,才讓你來。”
“你還瞞我?他都對我說了。”
“他都對你說些啥?”
“沒說啥,媽不哭,也許我太脆弱了。”丁小美回頭,見冷向陽正看着她,忙用袖子抹去眼淚,她要在冷向陽面前當一個堅強的女人。
“媽,你吃飯了嗎?”
“吃過了。”
“我爸他好嗎?”
“好。”
冷向陽轉身出去,他不想聽她們母子間的別後家常話。
尚芳見冷向陽出去,低聲問道:“媽,你爲啥騙我?”
“我不想你與他在一起。媽也是爲你好。”
“我知道,我的生父是施龍,對嗎?”
“先不說這些,你得了尿毒症?那是什麼病?要換腎得怎麼換?”
“我也不知道,誰對你說的?我真不想連累你們。”
“你實話告訴我,到底是啥病?怎麼治才能好?去哪兒買腎?”
“媽……”
尚芳一聲媽叫出,再也忍不住,淚如雨下,猶如小孩兒一樣,上前鑽入母親的懷中,哭了起來。
她感到自己來日不多,誰也瞞不了她,冷向陽雖然還瞞着她,但她有一種預感。
丁小美懷抱女兒,也一灑難言之淚。她又想起自己生下她時的情景,尚躍進對她不冷不熱,是她一個人把她辛辛苦苦帶大。
丁小美終於冷靜下來,第二天一早,她就在病房的外面,詳細問起冷向陽關於尚芳的救治方案。
冷向陽對丁小美說:“她只有換腎,我的不行,我與她沒有血緣關係。”
“那就換我的。”母親爲了女兒,什麼都捨得,甚至生命。
“我們找醫生談談,好嗎?”
兩個人來到醫生的辦公室。
中年男大夫對他們很客氣,有問必答,很耐心。
丁小美問:“大夫,我是尚芳的母親,換我的腎可以嗎?”
“可以,但要對你進行必要的檢查。”
冷向陽有幾分擔心地問:“一個好人拿下一個腎,對以後的生活有沒有影響?”
“問題不大。”
“如果把她的腎移植到患者身上,萬一產生排斥怎麼辦?”
“這個不好說,也有不成功,排斥的病例,可目前大多數都採用這種搶救辦法,別的辦法成功率更低,你們好好考慮一下,也要有失敗的精神準備。”
兩個人聽罷,心中一緊。這個辦法不是百分之百,如果失敗了怎麼辦?
丁小美拿掉一個腎不能再安上,尚芳體內如果產生排斥,她的生命也就……
冷向陽與丁
小美面面相覷,想從對方的眼神中吸取力量,她們都心中沒底,痛苦難言。
大夫見狀,又對她們說:“你們一定要考慮好。”
丁小美不安心地問:“沒有別的辦法嗎?”
“據我所知,目前還沒有。”
冷向陽長嘆一口氣,此時,他也英雄氣短,尚芳需要的是腎,如今他有力無處使,這就是我以前對她說的愛嗎?既不能赴湯,也不能蹈火,偏偏她需要有血緣關係的腎,可我與她沒有血緣關係。
兩個人從醫生辦公室出來。
冷向陽對丁小美說:“你說我與她有血緣關係,如果真是就好了,我寧可把兩個腎都給她……”
“好了!你別說了,都怪我,行吧?”
“不,全怪我,小美,我對不起你,我欠你們母女太多,這輩子也還不完了,只好等下輩子。”
丁小美不明白他爲什麼變了,他也許是良心發現,纔對她們母女好,他不會是在演戲吧?男人沒有幾個好東西,把女人騙到手就變臉。
也許前世她們兩人欠下的債太多,今世讓她們在一起償還這筆債務。
爲了女兒,丁小美咬牙下定決心,治好女兒的病再說,即使不成功,也要試一試,那樣纔沒有遺憾。
臨上手術室前,母女兩人坐在一起。
尚芳淚流滿面,丁小美也淚流滿面,冷向陽站在兩人中間,不停地爲她們擦淚。
不久,他也被兩個女人構築的氣氛感染,眼中含淚,大步走出門去。
“媽媽,我拖累了你,你對我很失望,對嗎?”
“傻話!媽可從來沒有這麼想過,你要不行了,媽也活不下去了。”
“媽媽,爲什麼我的生身父親不來看我們?”
“你別問這些,媽不想說。”
“我從他身上得到很多溫暖,你爲什麼騙我?”
“媽是爲了你好。”
“她真的對你那麼壞?這麼多年,你還恨他?”
丁小美點點頭。
“爲了我,你原諒他吧。”
“小芳,先不說這些,等一會兒你去手術室了,萬一我的不行,你也別怨媽,媽對你一心一意,我做的事都是爲了你好。”
“媽,如果手術失敗了,我對你只有一個請求。”
“你說吧。”
“原諒冷向陽。”
“孩子,你就不能說點兒別的嗎?”
“我想見一見我的生身父親。”
丁小美沉聲道:“他不來看我們,我們也決不去找他。”
“他知道我的情況嗎?”
“常有志找過他。”
“可是,他爲什麼不來看看他的女兒?”
丁小美無言以對。
“媽媽,你也別太難過,如果手術失敗,我也不遺憾,該得到的我都得到了,我很知足,至少我要比查桂香活得充實。”
“小芳,你別說了,你會好的,手術也一定會成功,菩薩會保佑我們母女平安,回家後我就燒香唸佛、吃齋。”
“媽,你相信有在天之靈嗎?”
“我信。”
“今生今世太短了,萬一我不能接受你的腎,我先走了,你也別哭,就當我又去外面上學,將來我們也會見面。”
“女兒,你別這麼悲觀,你這麼一說,我的心都碎了。”
“媽,你恨小芳嗎?”
丁小美痛哭失聲,再也無法回答女兒的問話。
這時,手術車推進來。
時間到了。
手術很順利,也很成功。大夫將母親的腎移植到女兒的體內。女兒是否接受母親這珍貴的禮物,還要等幾天再下定論。
病房的三張牀被冷向陽她們包
了,晚上,冷向陽躺在她們中間的牀上,以便照應左右。
他太累了,一個人要照顧兩個病號,可他心甘情願。
夜深人靜。
丁小美與尚芳都睡熟了。他躺在牀上,可以聽到兩個女人均勻的呼吸。
冷向陽心潮起伏,浮想聯翩。往日情景,又堆在腦中,一幕幕展開。
當年,他爲了追求得到丁小美,使用了欺騙手段,傷了她的心,使她負氣出走。至今,她對他恨意不消,當時他只是爲了愛,並無惡意,她對他的恨,實則是一種愛,而易會榮對他的恨纔是真恨。她還是那麼單純、質樸。
冷向陽又想起與尚芳的快樂時光,爲了洗清他的罪名,她不惜拋頭露面,四處求人打點,爲了自己,寧可犧牲一切,這樣的女人世上太少了,可惜她紅顏薄命,日子剛好一點兒,她卻無福享受我對她的報答。
這兩個女人他都心儀已久,可他又對不起她們。
丁小美的驚叫聲打斷他的回憶,他趕忙翻身起來,打開燈,卻看見丁小美雙目緊閉,似乎猶在夢中。
他又關上燈,怕影響尚芳,俯在丁小美身邊,低聲叫道:“小美,小美……”
對方沒有回答。
冷向陽又悄悄回到自己的牀上,他雙眼望着房頂,難以成眠。
上帝會原諒他的騙術,使他心儀已久,從別人手中奪來的女人平安無事嗎?
這時,他聽到尚芳動一下。藉着走廊和窗外的燈光,冷向陽見到尚芳正睜着眼睛望他。
他忙坐起來,面對尚芳,低聲問她:“有事嗎?是不是疼?喝水嗎?”
尚芳輕輕地搖頭,把手伸出來,冷向陽緊緊地握住她的小手,又關心地問:“你沒有睡着?”
“你不也沒有睡嗎?你在想什麼?”
“胡思亂想。”
“我媽對你不好,你能原諒她嗎?”
“源頭在我,我對不起她,我應該請求她原諒我。”
“其實,我媽對人沒有壞心,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有些事,她還沒轉過彎來。”
“小芳,你不要勸我,你好好養病,等病好了再說,來日方長。”
“我知道你對我好,你對我媽也舊情不忘,可是……”
“小芳,別說孩子話了,你說得太多了,快好好睡覺,等養幾天,再想別的事。”
“我睡不着。”
“那就想點兒輕鬆快樂的事,別說話,當心把你媽吵醒了。”
“她也不容易,這幾年,我爸對她也不好,她整天在小山溝,圍着鍋碗瓢盆轉。”
“你別操這些心了,要喝水嗎?”
“不。”
“餓嗎?”
“不,我只想握着手跟你說話,我有一種預感,這樣的日子不多了。”
“別胡思亂想,靜心養病,等你病好了,把你們母子接到葫蘆島別墅去住,也過幾天好日子,你們母女在一起,我去外面掙錢。”
“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
“我母親不會聽從你的安排,她寧可一個人受苦,也不肯臉上受熱。”
“小芳,你想得太多了,我只是希望她過上幾天好日子,你們母女團圓,我看着心裡高興,我沒有別的要求。”
“咳!我媽也真可憐,可惜我這個女兒不能幫助她,沒有給她希望的那種幸福。”
這時,冷向陽聽到身後有動靜,他回頭去看,只見丁小美正望着他,泣道:“你們不要再說了,我都聽見……”
冷向陽打開燈,看見丁小美蒼白的臉上,掛着幾顆淚珠。
尚芳有氣無力地擡高聲音,問:“媽,你沒有睡着?”
“沒有,我一直在聽你們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