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就在十三郎落注的同時,臺上比鬥開始進行,瞬間即出結果。
擅長咒術的修士死了,不是黑麪神不幫忙,而是根本沒辦法阻止。
大凡咒術,多需要藉助媒介才能施展,最好莫過於貼身之物,比如頭髮、指甲、飾物等等;高明的咒師手段更強,藉助對手衣物、玩寵便能施展,更有甚者,僅僅知道對方生辰,便能施咒於無形。
由此可知,咒師並不適合公開比鬥,最擅長隱秘施法致敵於無形;參加比斗的那名咒師本事不錯,選擇的媒介也很好,直接利用對手釋放的鬼靈。
結果有些詭異,咒術剛剛施展,施術學子神情驟變,掌化利爪猛地掏向自己心口。未等人們弄明白狀況,其身軀就像被線縫合的傀儡遭到重擊,四面潰散。其元神僅僅發出半聲慘呼,便在一團蠕動的血雲中崩滅,魂飛魄散。
這樣的死法,別說黑麪神,在場大拿一齊出手,恐也來不及阻止。
“反噬!”
慘絕一幕嚇壞不少人,無數學子發出驚呼,四周觀客乃至不少大佬震驚而起。
“退下。”
黑麪神早已飛臨當場,一面揮手示意那名被嚇呆了的學子退場,低頭仔細查看。
“不只是反噬。”
很快地,有人意識到判斷有誤,再度定睛。
咒術威力強大,隱秘難以防範,願意修習此道的人卻很少;一來並非人人可以修行,再則便是容易反噬,與尋常受傷不同,極難痊癒。反噬歸反噬。總要接觸目標纔會發生,那名修家分明剛剛施展便生悔意,怎麼會如此嚴重?
人已經死了,原因只能從其屍體上找,很快。四周的人發現一些不同尋常的事情,再度發出驚呼。
“獸體!”
“他是妖獸!”
視線中,那名學子殘存的幾段身軀發生變化,毛髮滋生利爪生出,皮膚隨之變黑如鱗甲密佈,似魚非魚似猿又不像猿。分明是個怪胎。
臺下周圍,四方觀臺,過萬修士神情茫然,腦海中浮現出四個字:山君弟子!
“這......”
“封場,查!”
主觀臺上一聲冷哼,眉師素來寧靜的臉龐呈現怒容。殺機畢露。
鬧大了。
道院宗旨教化天下,理論上妖獸也被囊括在內,山君弟子並不例外。之前早就有過先例,比如大灰、靈機,都可看成道院學子,但這不意味着山君弟子與其它人一樣,最大區別在於他們不受修爲限制。且不能參加大比。
人是人,獸是獸,涉及正統不能混淆,這是不容任何人置疑的底線。大比之中混入妖獸已是大錯,如再出現山君門徒,後果不堪設想。
事情已經出了,當下要務不言自明,無需黑麪神招呼,道院早有長老飛身登臺,與其共同查看那名修士的殘骸;這邊尊者也沒閒着。最擅此道的道尊盲尊先後出動,要在第一時間確認那名修士是否還有殘魂餘留,能否追索烙印痕跡。至於那名學子所在的分院,此刻已被徹底隔離並且清點人數,上至院長下及學子。不準離開半步。
不知不覺,之前那場劇變重新浮現在腦海,人們忍不住要思索,這兩者是否有所關聯,有沒有可能那位神秘的山君.......現世了?
結果未出,臺下低聲議論紛紛,目光集中鬥臺一處。相比周圍的緊張與不安,尊者臺上的氣氛有些詭異,未出的幾名尊者一面牽掛臺上,目光卻又忍不住在雷尊與十三郎之間流淌,神情古怪。
獸血修士混入大比,很嚴重,想透了其實也沒什麼。他到底是不是山君弟子還有待確認,就算是,其排名也低到可以忽略不計。退一萬步講,排名高又怎樣,紫雲島今日羣雄薈萃,只要不是山君親臨,就不可能生出大亂。
出了這種事,道院損失的主要是顏面,對那名學子所在分院、還有眉師威信都是很大打擊,除此無他。相比之下,賭局這邊發生的事情才更有意思、也更有價值,一來雷尊爲何那般確定比鬥肯定死人,二來十三郎輸了......一顆靈石。
沒看錯,就是一顆。
幾位尊者看着雷尊,雷尊看着盤子上那顆孤零零的靈石,久久沒有開口說話。
“看什麼呢?”
十三郎輕聲說着,神情冷淡,臉上並無多少得意模樣。
“你贏了。”
“是啊,你贏了,恭喜。”
大灰端着盤子的手不停地抖......不是怕,神驢拼命遏制狂笑衝動,很辛苦。
僵持局面又過了一會兒,當狂尊忍不住想發問的時候,雷尊終於有了動作。他從盤子裡捏其那顆靈石,擡頭輕蔑說道:“輸不起?”
十三郎說道:“除了命,再多我也輸得起。”
雷尊說道:“這是什麼?”
十三郎回答道:“一顆靈石,我的賭注。”
再好的心性也受不了如此戲弄,雷尊緩緩說道:“百萬起步是你定的規矩,若無合理解釋,本尊現在就殺了你。”
十三郎嗤的一聲冷笑,說道:“知道是我的規矩還這樣講,你傻不傻。”
聽了這番話,周圍尊者、包括雷尊都是一愣,臉上表情頓時變得精彩起來,笑不敢笑,怒不便怒,想說不知該說什麼,想做點什麼.......又沒有事情可做。
強大如雷尊,此刻也失了心境,手裡捏着那顆靈石,雙目火焰雷霆交錯,久久難以平定。
“坐莊自有坐莊的規矩,規矩就是規矩,可以改,可以抄。但不能不說出來,也不能不說完。”
隨口解釋,十三郎問道:“你沒坐過莊?沒操過盤?”
雷尊搖搖頭。
“那就難怪了。”十三郎說道:“操盤如人生,不懂操盤就坐莊,就好比不做思考只憑運氣冒險的人生。遲早輸到精光。”
這番話應有某些暗指,此時此刻,幾大尊者顧不上思考人生哲理,既然雷尊沒了追究的藉口與動機,之前的事情就要提上來問一問。
狂尊上前一步,沉聲說道:“比鬥之前。齊兄何以知道那名學子必死,還請告知。”
質問的語氣相當明顯,雷尊無動於衷,依舊盯着手上那顆靈石看呀看,像是要看出花兒。
幾大尊者彼此對視,稍後狂尊再逼上一步。神情越發嚴肅。
“齊兄......”
“不用問了,是他瞎猜的。”十三郎突然開口。
“瞎......猜的?”尊者們不敢不能相信雷尊會這樣講,目光灼灼,希望他能予以否認。
雷尊沉默如雕像,連眼皮都懶得擡。
“猜的,蒙的,碰的撞的。總之都是運氣;況且雷尊沒說是他一定死,而是有人會死。”
主動替雷尊解釋着,十三郎轉身眺望遠方,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煙塵升空,形狀變幻如天外層雲,滿滿神秘。片刻後,煙雲當中明華之光開始閃爍,偶爾跳出一顆紅點,微小几不可見,但若看到。無人不爲其璀璨玄奇而沉醉,就好像愛花之人看到最美的花、好酒之人聞到最香醇的酒一樣,願意爲之拋棄所有。
站在原地默默地看,十三郎靜靜地感受着那種不可思議的強大與熱烈,慢慢擡起了頭。
晴空萬里本無雲。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天邊似有棉團朵朵,待放的花兒一樣猶豫向前,數量緩慢增加、越來越多。心頭似有雷鳴隱動,不經過耳鼓,直接傳入靈臺與心神。
別人聽不到,看不着,因爲這是他的雷。這個時候的十三郎,神情驕傲並有自得,目光溫和中透出欣賞,像是讚歎某人取得的成就,又似自我標榜。
就像在照鏡子。
看着聽着,想着盼着,十三郎朝空無一物的對面揮了揮手,笑了笑,之後轉過身去。
“一個求道心切的獸修罷了,犯不着爲其大動干戈。”
彷彿聽到這句話、並且遵照一樣,鬥臺之上幾名大佬先後起身,朝主觀臺方向搖了搖頭。
沒有發現烙印痕跡,或者是對方手段太高明,超出他們所能探知的範圍。至於這名修士如何混入道院,如何瞞過教習的眼睛,又因爲和反噬如此劇烈,只能留到將來慢慢追查。
眉師心裡不知做何想法,輕輕揮手。
“繼續大比。”
“呼!”
這樣的結果讓人失望、也令不少人鬆了口氣,被人潛入雖然丟臉,總比幕後有人指使要好。
又是一番忙碌,但沒有耽擱多少時間,鬥臺很快被清理乾淨,黑麪神提高音量大聲宣告,學子最後一場比試將要開始。
“最後一場,不玩了。”
尊者臺,尊者們沒有興致,十三郎也沒有再開盤;他安安靜靜坐回去,扭頭髮現雷尊仍在對着那顆靈石發呆,不禁有些好笑。
“從零到九,一共十個數字球裝在瓶子裡,瓶子肚大口小隻能倒出一顆;每倒出一顆,再把它原樣放回到瓶子裡,之後搖亂再倒一顆,如此類推九十九次。”
“把倒出的數字球統計一下,各個數字出現的次數有高有底,唯獨零號球一次都沒有出現。”
說着話,十三郎從雷尊手裡拿過那顆靈石,問道:“把球全部裝回去,搖晃均勻倒第一百次,零號球出來的機率是多少?”
雷尊回答道:“十顆倒出一顆,機會當然只有一成。”
十三郎說道:“如果只能投注一顆球,你會選擇哪顆。”
雷尊微微皺眉,半響沒有回答。
十三郎說道:“不用想了,明知道它的機率始終是一成,大多數人仍會投注零號,而且是重注。”
雷尊疑惑說道:“這是......操盤?”
十三郎肯定回答道:“千變萬化,萬變不離其中。這就是操盤。”
雷尊問道:“搞出這麼多事,就爲了贏幾塊靈石,還有炫耀這個......操盤?”
十三郎認真說道:“只要能打擊你,削弱你,哪怕一絲一毫,我都願爲之付出一萬分努力。”
雷尊平靜搖頭,憐憫說道:“本尊身如大地,心在天霄,瞎了眼的小雜種費盡心機,終究徒勞。”
十三笑起來,笑容古怪僅維持片刻便收斂,神情嚴正。
“再過一會兒,你就要投出這輩子最重的那一注,千萬要想清楚,看準操盤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