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法之說能夠解釋一部分疑惑,但不能讓十三郎滿意。細查後他留意到,那團氣流狀的東西的確神通道法的基本特徵,同時又很另類。
比如它會吸納法力,對夜蓮而言就是神輝;再比如它會護主,適才因十三郎的氣息而憤怒,之後變成欣喜與親近;這種靈性着實難得,可當成其除實際威力之外的價值。相比之下,另類的頭一條標誌同樣與此有關,因就十三郎看來,這個東西已經具備了生命纔有的特徵:自我!
這很重要。
需知十三郎的所作所爲得到過夜蓮允可,不帶半點強迫性,換言之,夜蓮的身體、及身體所擁有的一切都應完全敞開,沒理由再產生抗拒。事實證明那團東西並不這麼想,主人的意志固然重要,但它本質上傾向於自己的判斷,這就是生命的最基本的標誌。
如放在人身上,這中標誌叫做人格。
修真世界奧妙神奇,造出“形似生命”的功法不能說沒有,當然,此類功法通常被列爲禁術,因爲它違背了生命誕生的基本規律:有引子才能活。
人類常說萬物生靈,山石精怪,自然五行,包括修士所用的法器,當滿足一定條件的時候便能誕生靈智,進而慢慢成長爲生命。但要留意,此類生命都皆具備相同特點:擁有本體。
比如石人的本體是那塊石,樹精本體是某顆樹,火靈的本體火焰。法器本體......槍王的槍,十三郎的天絕劍。還有夜蓮尋求復活的師尊童姥,都擁有自己的外物本體。
這團東西的本體是什麼,難道是夜蓮?
那樣的話,夜蓮自己的元神算什麼?
假如沒有本體,它又算什麼生命?一個魂?
一個憑空煉出的魂......這是造物!
造物啊!真靈都做不到。
打死不信夜蓮有那種本事,十三郎不知不覺沉下面孔,嚴肅說道:“你最好告訴我,爲什麼我覺得它與我有關。”
這話很不講理。老實講。夜蓮選擇什麼樣的道路、修行什麼樣的功法,原本就與十三郎沒有半點關係,他們本不應該做朋友,相反應該彼此算計、不能共存的生死大敵纔對。
“本來就與你有關啊。”
夜蓮笑起來,眼裡浮現出以往絕不可能出現的神情:狡黠。
“覺得他怎麼樣?”
“......不怎麼樣。”
“什麼叫不怎麼樣?”
“這是禁術中的禁術,後果無法想象。”
必須承認,當反差大到某種程度。本身就是一種極厲害的武器;望着夜蓮的變化,十三郎好不容易沉靜下來的心海蕩起波瀾,繃緊的臉也跨了下來。
“強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等於作死,這麼簡單的道理不用我講。”
“呵呵......剛剛飛殿下與我正在討論一個問題:這些年,你的所作所爲算不算作死。”
“......這不一樣,你在製造生命!”
“我沒有。再說你也幫了忙。”
“......看出來了,它身上有我輸送的紅塵氣意。”
“那你還問?”
“我問......紅塵生志,但這不意味着它能活下來。”
女人終究是女人,再強大的女人也有蠻不講理的時候,面對這樣的女人。智可通天的十三郎也沒辦法,嚴聲警告說道:“這等兇物。現在我都難以控制,如任其成長下去,結果只有兩條:喧賓奪主,或者把你吸成空殼。”
聽了這句話,夜蓮神情有些黯然,幽幽說道:“我說過了,他不是生命。”
十三郎眼中厲色閃過,說道:“那我殺了它。”
“不要!”
突兀一聲尖叫,夜蓮好似被錐子紮了一下,身形疾晃飄退十丈,美麗的面龐驟變猙獰,兇光畢現。
“敢動手,我死給你看!”
知道不是十三郎的對手,萬世之花生怕他已經下了暗手,不僅催動法力護住全身,甚連當初十三郎贈送的龍角都拿出來,激發成盾,將四周完全封死。做完這些,夜蓮仍覺得不放心,五指如鉤緊緊扣心口,隨時準備以命相搏。
十三郎靜靜地望着她,沒說話,沒動作,目光有些憐惜。
一句話詐出夜蓮的真實態度,十三郎的策略很成功,但沒辦法高興起來,相反因此憂心忡忡。
對面,夜蓮慢慢明白了什麼,索性不再掩飾。
“別逼我,我認真的。”
“我知道你是認真的。”
十三郎無奈揮手,說道:“到底怎麼回事?”
夜蓮很猶豫。
十三郎踏前半步,認真說道;“不講出實情,我一定會動手。”
夜蓮忍了好半響,輕輕說道:“九獄天魔。”
十三郎楞住,低下頭去仔細回想了一會兒,再擡頭時面罩寒霜,周身殺意升騰。
“果然是魔頭。”
“不是!”
夜蓮二度尖叫,一手扣心一手貼腹,身形再退十丈。
“九獄來自極死之地,葬滅後天生不入輪迴;極死如活,就好比陰陽兩極,死後經過你的身體......沾染一絲陽間活氣,之後再我......這裡......別忘了我是三生族,生來具有輪迴氣意;極生極死再加上輪迴之力,最終成就了他。”
語速極快、兩次間斷的一番話,夜蓮將情形大致講述,臉已經紅透。同時這也解釋了,後來夜蓮爲什麼會虛弱那麼多年,需要十三郎不斷補充紅塵真意才能支撐。
“這是我的機緣。也是你的。”
最難講的話講出來,夜蓮心情稍稍平復。正容說道:“通過他,我不但有機會明悟生死,還能把三生天賦分離出來,進而找到......”
十三郎一直認真聽着,接下去說道:“解決三生合一的方法?”
夜蓮用力點頭,說道:“我想徹底解決這個問題,你也想。我沒見過叮噹,但我不想......你應該懂。”
十三郎當然懂。正因爲懂、而且找不到方法,才越發難以抉擇。
沉吟中,夜蓮堅決說道:“不管怎麼樣,我絕不會讓你動他,想都別想。”
十三郎陷入沉默,目光在夜蓮身上來回地轉,慢慢變得有些恍惚。神情也逐漸緩和下來,進而變得古怪。
“這樣算起來的話,它豈不是......”
之前只考慮危險,十三郎腦子裡沒有別的念頭,心神一旦從破局中拉出來,他才發現自己在這件事情上的角色非常尷尬。神情越發異樣。
“它豈不是我的......”
“當然不是!”
夜蓮猜到十三郎想說什麼,臉紅到發紫,聲音卻斬釘截鐵。
“紅塵意只是一種道法,就算不經過你的身體,比如......比如用手施展出來。效果完全一樣。”
“別說了。”
越來越不像話。
十三郎實在聽不下去,趕緊擺手說道:“其實我知道。它沒有魂核,不但不是生命,連魂魄都不算。”
夜蓮冷笑說道:“是的話,我會親手滅了他。”
明明符合心意,聽着這番話還是覺得不舒服,十三郎不知該怎麼繼續這個話題,無奈說道:“打算什麼時候處理?如何處理?”
夜蓮回答道:“暫時先這麼着。我會逐步嘗試將他煉入元神,變成我的一部分。”
稍頓,她又道:“除了感悟,他對我的修行也有幫助,最近百年,我吸納靈氣的速度每天都在加快,若不然,現在沒可能達到中境。”
十三郎冷哼說道:“貪婪使人失去理智,這東西讓你空有境界,絕大部分修爲、精元都被它佔據,有什麼用。”
夜蓮更正說道:“暫時的。”
這句話倒算實情。夜蓮現在的情形,好像身體裡多了一個儲蓄修爲的罐子,在的時候會影響實力,一旦將來融合成一體,相當於憑空提高一大截;換言之,如事情按照其預想的計劃走,結果會很好。
“禁術就是禁術,何況這種......”
十三郎直指核心,說道:“怎麼能保證不出事?”
夜蓮譏諷說道:“我在仙靈殿修行,還能紫雲互通訊息。我不像你成天作死,只要自己小心,能出什麼事。”
仙靈長老個個精修,沒有外敵,再不行還有紫雲幫村,聽着合情合理。
夜蓮放緩語氣說道:“原本齊飛是個問題,現在他也走了,你還擔心什麼。”
十三郎淡淡說道:“齊飛走不走不是問題,我留了手段防範他。”
聽了這句話,夜蓮嘆了口氣,心裡想齊飛生不逢時,怎麼就遇到這麼個角色。
十三郎繼續說道:“關鍵還在於自身,這個東西......不出事的時候無事,出了事,他們制服不了這個東西。”
夜蓮連連搖頭,說道:“能不能別這麼狂?”
十三郎笑起來,回頭朝昇仙臺看了一眼,忽然道:“現在的你如果把力量集中起來,應該能敲響那面鼓。”
“嗯?”夜蓮楞住,一時不明白其所指。
“我有把握暫時封住它,讓你可以全力以赴。實在不行我帶你上去,反正還有龍血,完成淬鍊的可能性很大。”
十三郎解釋着,誠懇說道:“和我一起走。”
夜蓮徹底呆住,心裡被一股酸酸暖暖的東西填滿,半響不能做聲。
“怎麼樣?”本就來的晚,聊了這麼久,昇仙臺下已沒有幾個人,知道這個決定非一時片刻能夠做出,十三郎仍不得不催促。
“我保證,這不是爲了叮噹......”
“不行的。”
萬世之花默默低下頭,稍後默默擡起頭,再認真搖了搖頭。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