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兩百年,近半時間在算謀與廝殺中度過。艱險生涯磨礪出強大意志,十三郎說出算賬兩個字的時候姿態強硬,顯得信心十足。
齊傲天等人對此體會不足,於是便有下面這場簡短而激烈的對話。
“他們是誰?”
“當然是追殺你的那些人。”
“這話不對。”
齊家少主不像莽漢那樣罵娘否決,估計也不好意思那樣做,僅以和緩的口吻嘗試分析。
齊傲天說道:“他們代表四大宗族。”
十三郎說道:“你在警告我?還是激將?”
齊傲天說道:“是提醒。”
十三郎說道:“我敢說他們代表不了。”
齊傲天說道:“憑什麼?”
十三郎說道:“憑他們連四老闆、邵前輩也想殺。”
這話不太好懂。
齊傲天稍稍沉吟,說道:“我不明白。”
十三郎說道:“小孩打架,一方拉幫欺負一個,碰巧被別人家孩子遇到,害怕被家裡大人、還有周圍鄰居門知道,索性試着把他們一塊兒打服,再按個罪名。比如偷了東村吳老二家地瓜,偷看西村吳老三家女孩洗澡什麼的。”
齊傲天惱火說道:“不倫不類,我不是小孩。”
四老闆憤怒說道:“成何體統,我也不是。”
背斧壯漢想了想,說道:“我也不是。”
十三郎彷彿沒聽見,繼續說道:“還是小孩大家,假如背後有他爹授意、支持、指導,肯定不會這麼幹。”
齊傲天說道:“我當然知道這件事並非四宗主使,但這能代表什麼呢?”
十三郎說道:“代表他們代表不了四宗。代表不了所以擔不起,擔不起所以不擔,所謂一不做二不休,其實就是沒辦法。”
齊傲天說道:“然後?”
十三郎說道:“代表不了意味着某些時候可以被犧牲。只要把事情捅開,他們纔是孤家寡人。”
四老闆譏諷說道:“事情回到原點。怎麼捅?”
十三郎淡淡說道:“我在想。”
齊傲天嘆息說道:“等你想好了,吳老二家地瓜早變成糞便,吳老三家女孩興許都嫁了人。”
挺幽默的迴應,四老闆聽後哈哈大笑。特意笑的大聲些,巴望看到十三郎惱羞成怒。
十三郎裡都懶得理,說道:“但她還活着。”
齊傲天愕然說道:“你還當真了?”
十三郎有些奇怪地望着他,說道:“你以爲我很無聊?和你白扯這麼久,還虧了血本替你治傷?”
齊傲天傷勢嚴重主要在於兩條,冥毒與閻咒。冥毒以冥界死氣爲基礎,主要破壞齊傲天的根本機能,換句話說就是抵消掉其自愈能力,再以種種劇毒侵蝕其身。不知浪浪仙子用了什麼法子,非但弄來冥界氣息。還把它煉入分身成爲一個活生生的毒人。
戰鬥中,齊傲天自身有傷的情況撕爛了浪浪的半邊胸,全部化做冥毒進入血液,如今早與其它毒素一道侵入內臟。
其實沒必要這樣,對生人而言。冥氣天生就是劇毒,沾上便如跗骨之蛆、不殺人也會損及陽壽。參入其餘種種,無非因爲浪浪心術,殺人務求致其於死地。
閻咒同樣與冥界有關,加閻羅二字多數爲了吹牛。事實上這種詛咒之術雖然強悍,但與閻君半點關係都扯不上,當然。若真的有關,齊傲天斷斷撐不到現在。
十三郎既不擅毒也不會咒法,卻能夠幫助齊傲天治療別人治不好的傷,原因在於他根本不是治,而是採用最最不可能發生的辦法:分擔。
打個不算恰當的比方,被毒蛇咬了。第一時間需要做的是吸出毒血,十三郎的方法大致與此相當,把自己與齊傲天連接起來,以生滅道入體激發冥毒反撲,進而實現毒素“稀釋”。
修士用毒與凡間下藥有所不同。但不妨礙其“質”與“量”的本性,如今這種情形,可以把十三郎齊傲天的半邊身體,要麼死絕,要麼都不死。
換別人來做等於自殺,唯十三郎一人可爲。
與美判官相比,浪浪仙子算什麼?
算逑?
與陰司判斷把臂言歡,十三郎曾有過闖蕩冥界的打算,怎可能不在此道上下功夫。早在二次秋獵完成之後,美帥破界之前,十三郎便對他有過討教,專門尋找破解之道。
美判官是陰司的人,說什麼也不會教導十三郎如何破解冥毒。礙於情面,美判嚴肅告知十三郎說這是陰司大律,生死猶如陰陽兩極,相依相伴但又永世不得相見,你有功勞但是本帥不能監守自盜,只好賜你一點護身之力,陽間不受冥氣之苦也就罷了。
道理講的冠冕堂皇,十三郎只當美帥放屁,什麼不能監守自盜,多半是不會。至於那點護身之力,他當然不會拒絕,還想借機研究一下;可惜當時他道行太淺,只體會到一股氣意入體,臨了都不知道美帥做了什麼,甚至不曉得有沒有用。
今日得到驗證。
生死相接,十三郎能夠清晰的感覺到一股齊傲天體內死意瀰漫,且順着手指傳入自身,之後在昊陽之火中徐徐煉化,速度不快、但卻絕不間斷。他能察覺到那股氣息存在,進而才能捕捉其行跡,進而找到辦法應對。
也就是說,與以往、或許其他修士對比,冥毒進入十三郎身體後,從無形之物變成可以“看、聞、捉、殺”的實物,相差不可以道里計。
毫無疑問這是美帥的功勞,同時與金烏有關。假如沒有昊陽之火,十三郎頂多只能把它禁錮起來,遠遠談不上消滅。
需要提到的是,冥毒強悍但其受用限制很大,首要一點必須見血才能生效。原因在於這裡的大環境爲陽世,冥氣露頭即受陽間捕殺,再強也難持久。仍以美帥判爲例子,假如沒有渡化玉牒,他根本沒膽量破界進入陽間。此後轉生種種算謀,爲了就是藉助生人軀體。
縱有陰都至寶輔助,人間萬年也讓他吃了無數苦頭,險險就要灰飛煙滅。這是陰陽之間的天塹,誰都難以改變。同樣道理運用在浪浪身上,冥毒只能集中在分身體內,唯有實戰在對手血肉中才能生效,對鬥法的幫助極其微弱。偏趕上齊傲天倒黴,外層防護早被突破,身體殘破不堪,正好中招。
對比冥毒,咒術更加難纏。與冥毒針對身體不同,浪浪所施展閻術更偏向道法。破壞的是齊傲天的道法基礎,令其不能以神通、乃至修爲自救,或者自愈。
冥毒閻咒雙管齊下,齊傲天既不能指望身體,也不能憑藉神通自救。因爲他的每分修爲、每絲法力都包含有詛咒,調用等於飲鴆止渴,死的更快。
不懼冥毒不等於能夠破解詛咒,十三郎也是修士,施法同樣需要調用法力,爲何又有辦法?
他破解不了。
不但破解不了,十三郎連將其轉移都做不到。他從來沒有修習過咒術。連最基本的原理都不懂,哪裡能破解。
但他不怕詛,根源在於髮箍。
冥冥之中或許真有天意,冥毒閻咒本質上都以冥氣爲基礎,因而才能彼此交融,進入“傳染”給十三郎。
其結果是:十三郎一個勁兒頭疼。
除此無它。就是有點頭疼,程度與狂靈之氣對抗相比,微乎其微。
詛咒十三郎的道?
不客氣點講,幸虧浪浪仙子的施法對象是齊傲天,假如對十三郎直接施展必定當場反噬。沒準兒把自己給害死。
不好的地方也有。十三郎做不到主動吸納,意味着詛咒根源無法消除,只能拖延、頂多不過慢慢化解,時間不知道需要多久。再有就是齊傲天現在的情形很古怪,四傷平衡不能打破,否則必定加速死亡。
這些事情說說麻煩,接觸之後自然有數,十三郎臉上平靜一副高人風範,心裡不知多少次感慨幸運。?無論對他個人還是今後破局,齊傲天萬萬死不得。如自身解決不了,十三郎只剩下一個辦法:豁出去把應劫時留下來的那滴仙液奉獻出來。
那怎麼捨得呵!況且即便做了也不敢包治,沒準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心裡這樣想,嘴上不能說出來,十三郎淡淡言道:“提醒一下,你的齊家少主身份對我而言一文不值,我所做的事、說的話不是爲了安慰,我沒義務管你心情如何,你最好認真點。”
黃花姑娘找到機會,遠遠開口道:“就是就是,有那功夫不如睡一覺,幹啥都比這強。”
這邊一唱一和大肆嘲諷,四老闆、背斧壯漢毫不猶豫閉上嘴,留下齊家少主氣苦無言,心想這樣反覆強調有意思嗎,關鍵在於道理說不通。
“剛剛是舉例子,還真拿什麼姑娘洗澡說事。”
形勢不如人,齊家少主耐着性子與其周旋,說道:“什麼她活着還是死了,你所說的她根本不存在好不好。”
十三郎笑起來,說道:“活生生的人,怎麼不存在呢?”
齊傲天茫然說道:“什麼活生生的人,你在說誰?”
不單他一個人疑惑,發覺十三郎態度認真,旁邊四老闆、背斧壯漢也都豎起耳朵。
“程血衣呀。”
“程......程啥?”四老闆懷疑自己聽錯。
“程血衣?”齊傲天一愣之後陷入沉默。
“程睿......洗澡......吳老三家姑娘?”背斧壯漢唯有呢喃。
“就是他,只能是他。”
“吸毒”畢竟有害身體,發覺齊傲天精神比剛纔好,十三郎徐徐收回手指,平靜朝三人點頭。
“他會來的,時間不會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