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迴數年前,我還是那個總角孩童,無憂無慮地在府裡生活,享受着父親與兄長的寵溺。一場狂風驟雨過後,銅鏡中的女孩瞬間亭亭玉立,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隨風飛舞。一隻手從發間穿梭,然後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地呼喚着我,叫着我的乳名,“傾君,傾君……”
他爲何總是背對着我,挺拔俊朗的身影帶着皎月的光輝指引着我向他走去,可每每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他又忽地遠去。我拼命地奔跑着,朝着他所在的方向,乞求着他回頭,讓我知道他的名字。而他什麼都不說,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呼喚,“傾君……傾君……”
到底是誰?我瘋狂地想要知道答案,我快步上前,眼看着要抓住他的衣角的時候,他卻忽然轉身,然後看到的不是想象中的那張完美的臉,而是一個獨眼的女子,兇狠地看着我,從懷中掏出一把尖刀狠狠地刺進我的胸腹。我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只是一門心思地想要摘下他的面具,他那樣溫柔地叫我的名字,又怎麼可能如此殘忍呢?伸手去觸碰,一指冰涼。
“姐姐,你醒啦?”視線重新清晰,看着景瑤眼睛哭得紅腫坐在我的牀頭,向她努力一笑。“姐姐,都是瑤兒不好,讓姐姐受苦了。”你的確不好,剛纔的夢那樣長,而我在夢裡時刻追逐着他的身影。雖然碰不到,但是至少還能夠看到,在現實中,我要見他一面都難啊。
“瑤兒,你曾說過,他是愛我的,對嗎?”景瑤不知道我爲什麼這樣問,對於能夠從鬼門關走回來的我來說,也許什麼都變得不重要了。只是我不想讓她繼續騙我,更不要讓我懷抱着不能夠實現的願望走完這一生。“他確是愛我的,是不是?”
“是,皇上是愛姐姐的呀。”“那我病了多久,他可曾來看過我?”啞然,景瑤爲難地低下頭不再看我。明知道的結局,早已結痂的傷口,我卻總是不厭其煩地去證實,去撕裂。我把頭歪向裡邊,連嘆息的力氣都沒有。“瑤兒,我好累……”
景瑤只是一味地哭泣,是我對不起你,將你推上不能回頭的戰場,自己卻成了逃兵。聽到景瑤的呼吸漸重,似乎是在下一個很大的決定。“姐姐,其實皇上他……”
“順充媛到!”隨着小樂子的通報,景瑤閉上了嘴。倩雪來到我的牀邊,輕柔地對景瑤說:“你也熬了一天了,你還懷着身孕,去歇歇吧。”不知道景瑤剛纔想說的是什麼,天諾,對我來說還有什麼指望。只是她轉身離開,沒有多做停留。
“三天沒吃東西了,我叫他們煮些粥給你喝。”聞着倩雪身上淡淡的荷香,卻突然心熱躁動,煩不勝煩。猶豫着轉身,將被蒙在頭上。“我什麼都吃不下。”
時間停滯不前,靜悄悄的沒有任何生氣。換做是以前,倩雪一定會掀開我的被子,罵我軟弱,可是今天,她沒有。倩雪只是安靜地坐在我的牀邊,擺弄着我露在外面的縷縷青絲。“傾兒,是不是我真的錯了?”我不明白倩雪在說些什麼,這幾日所發生的一切跟她都沒有絲毫的關係。我不想去想,只想把自己緊緊地裹
在這裡,再也不必出去。
“傾兒,如果你今天真的選擇不爭,我只希望你從此再也不要撿起。像你這樣癡心的女子,在這宮裡是註定要傷心的。”
我猛地踢開被子,不顧身上的痛楚下了牀,將從前天諾送我的各種各樣的奇珍異寶悉數地砸在地上。聽着脆耳的破裂聲,我心裡終於舒暢,赤腳踩在碎片上也不管不顧,只要能夠讓自己暢快,流多少血淚都不在乎。血淚流走,還能夠回還,愛的流失,纔是覆水難收。
倩雪跑過來搶過我手中的東西,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你是不是不要命了!”“是他說不負我的,是他說永遠信我的!我爲什麼傷心,他究竟知不知道?!”我從來沒有這樣歇斯底里過,只因爲我從前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絕望過。
我以爲他會第一時間衝過來將我救起,然後貼着我的臉告訴我他有多害怕失去。我不過是爲了他不再傷心,委曲求全地將另一個女人送到他的身邊。我的無奈與無助他可曾領悟,我的悲痛與絕望他可曾明白?我一個人苦苦支撐着對他的信賴,可他卻吝嗇非常,不肯給我一點點新的希望。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錯在不應該愛上他這樣的人,不該希冀能夠在這裡找到一份安寧。姐姐,他的愛我不要了,我要不起。”絕望地跪在地上,滿地狼藉,全都是我與他的回憶。今日將它們都砸碎,我和天諾之間的繩索也會被剪斷。
倩雪也蹲在我的身邊,替我遮去這昏黃暗淡的燭光。我的世界早已灰暗,這星星之火怎會將我重新照亮。倩雪的手指冰涼,觸碰到我的臉頰,微微顫抖。“傻傾兒,你把它們都砸碎就能夠忘得了嗎?如果他時刻都在你心中,就算他在天涯海角又能如何?
剪不斷理還亂,快刀下去,仍然割捨不了。我終究是沒用的,自己的心也控制不了,爲了他的喜怒哀樂而跳動,甚至忘記了延續生命的職責。我痛苦地捂着臉,將嗚咽盡數吞進肚子裡去。
“傾兒,如果你真的能夠放棄,我也就不必……沒有人能夠幫你,除非你自己想清楚,這條路究竟還有沒有回頭的餘地。”倩雪起身,叫墜兒和環兒進來收拾殘局。推開墜兒的攙扶,我冷靜地坐在地上,這條路,我究竟還能否回頭。
一夜微涼,心凍成薄冰。如果你不在乎我的生死,我還能否爲你而堅強生活?天諾,當初的誓言你可還記得,你說你不會讓我成爲傷心人,定不會負我。可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裡?是誰牽絆住了你的腳步,又是誰將我從你的心中剔除?
半月,月亮又成了殘缺。阿潤陪在我身邊的時間越來越長,而我的話卻越來越少。阿潤推過來一盞杏仁玫瑰露,小心翼翼地說道:“我阿媽說,心裡苦的時候多吃點甜的,也就沒那麼苦了。”我牽強地笑了笑,只說沒有胃口。
“小主,淑儀娘娘來了。”小樂子將文淑儀讓到裡面來,便退下了。姜宇醫術很好,身上的傷已經痊癒,只是醫者醫病卻不能救心。我起身向文淑儀請安,將座位讓給她。文淑儀點頭,對阿潤說道:“本宮有話想單
獨和貴人談談。”阿潤瞧了瞧我,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
文淑儀看了看放在桌上的杏仁玫瑰露,笑了笑說:“不喝也罷,膩在心裡也沒什麼滋味。”我不知其意,只是現在心如死灰,不去猜想。“本宮來這,是有事求你。”“娘娘說笑了,嬪妾身份微賤,能幫娘娘什麼忙。”
“本宮求你,饒夢露一命。”
我驚詫地去看文淑儀,見她很是嚴肅,忽而莞爾一笑,說道:“上有太后皇上,下有榮妃和娘娘,怎麼也不會輪到嬪妾打算,娘娘言重了。”
文淑儀看着我,忽而笑了。“是了,本宮糊塗了。只是本宮覺得自己沒有信錯人,如果妹妹能夠救她一命,本宮必定感恩戴德。”說罷起身,復又回身對我說道:“知道什麼花是常開不敗的嗎?”
“四季更替,風霜雨雪,哪裡有什麼常開不敗的。”“是情花。”
我苦澀微笑,“相傳情花是白色曼陀羅,是天上纔開的花,白色而柔軟。凡是見到它的人,惡念必除。既然是天上纔開的,如嬪妾這樣的凡夫俗子自然是不曾看過的。”“既然是凡夫俗子,自然難捨七情六慾。你現在心灰意冷,只會讓真正疼愛你的人難過。傷心總是難免的,只是不要沉溺其中,是時候整理好心情了。”
“娘娘……”文淑儀欠身微笑,臨走前對我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此情非彼情,此花非彼花,情花雖敗但是情花常在。”
琥珀端了一盆熱水進來,見我只是坐在那裡走神,也不敢輕易驚動。“琥珀……”她嚇了一跳,問道:“什麼?”“如果是你,你當如何?”
琥珀沉默着,只是自顧自地浸溼了手帕遞過來替我淨手。“小主問什麼,奴婢不知道,只是奴婢總聽人說,問人問己,不如問自己的心。”“自己的心?”琥珀將我冰涼的手放在懷裡,溫柔地說:“奴婢見小主日日寡歡,心裡十分難受,問別人該怎麼辦,他們也只說不知道,問自己該如何,卻也是猶豫不決。但是奴婢靜下來聽了聽心裡話,它告訴奴婢,只要靜靜地守候在小主身邊就好,總有一天,小主會好起來的。”
“你爲何會說總有一天,我會好起來?難道我就不能從此消弭,一蹶不振嗎?”我迷惑地問道,卻見琥珀燦爛一笑,擡頭對上我的眼睛說道:“奴婢相信,小主不是那樣的人。”
春暖花開,冰雪消融,因爲心中有信仰,纔會四季如春,因爲心中有期盼,纔會始終堅信純潔的曼陀羅花會常開不敗。付葉飄零,隨風而逝,一滴冰川融水滴落在肆意飄蕩的落葉上,漸漸地拖住了它搖擺的心。我相信,他不是那樣的人,所以才堅持到現在,我相信,他不是那樣的人,所以纔在失落的時候失控到悲痛難抑,我相信,他不是那樣的人,所以,終有一天,我仍會回到從前。依舊願意相信,死心塌地。
我拉起琥珀,放下心中沉重的包袱,搖擺不停的心也開始找到了新的希冀。天諾,我願意相信你,因爲你不是那樣無情冷酷的人,天諾,我願意相信我自己,因爲我不會愛上一個冷酷無情的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