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太醫說話吞吞吐吐,必定是阿潤有些不好,便說道:“有什麼話你就儘管說吧,趁着發現地早,也好治療。”
劉太醫擦了擦額頭的虛汗,說道:“微臣替修儀娘娘把脈,脈象虛浮、肝脾不暢。”“本宮當初懷赫寧的時候也是四肢痠軟。”“孕婦孕期前三月出現此症狀實屬正常,可修儀娘娘的心臟跳動力度變得薄弱,時伴有上腹不適,肝區叩痛。”
我不耐煩地擺擺手說道:“本宮不想聽你在這兒掉書袋,本宮只想知道,這些症狀會有什麼後果,能不能治!”“修儀娘娘如果不能擺脫這種症狀,便會伴隨頭痛、視力減退、失明乃至精神不濟的症狀,嚴重了便會昏迷。而且不光修儀娘娘鳳體不安,體內的胎兒也會受限,易胎死腹中。”
“本宮不管你開的什麼方子,本宮只要她活!”不容分說,阿潤與我同日入宮,朝夕相處這麼多年,她的天真與活潑,在這個死水一般的皇后裡,給我帶來的無法計量的快樂和欣慰。不是都說上蒼是公平的嗎?這樣的人,他怎會將她的命收回。
我也知道爲難了劉太醫,但是沒有高壓的審判,便沒有全心全意的腳踏實地。劉太醫將開好的藥方拿與我過目,上面寫着的是:杞菊地黃湯,即生地兩錢、山萸肉兩錢、淮山藥三錢、茯苓兩錢半、秒丹皮兩錢、澤瀉兩錢、枸杞子兩錢、菊花三錢、鉤藤三錢。
“這杞菊地黃湯果真能夠保得住她母子二人性命嗎?”劉太醫沒有立即回答我的話,只是將頭上的官帽脫了下來放在了我的腳邊。“微臣才疏學淺,絞盡腦汁也只能開出這一個方子來。該湯藥能夠減輕修儀娘娘肝痛頭暈的症狀,可若想十分保全,微臣不敢擔保。娘娘若覺得微臣有罪,即可便可發落。”
我知道劉太醫說的也是實情,也相信他的確是用心了,便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叫他用心看顧,若再有新狀況及時告知,在阿潤面前還要裝作無事,讓她放寬心。這件事我也只告訴了天諾,他是孩子的父親,不管怎麼樣,也要叫他了解。其他人我一個字都不能說,阿潤雖然天真,可也不傻,萬一被人有心無心地透露出來,豈不是瞬間就又把她往鬼門關推了一步。
這日正同倩雪在鳳鸞宮合算這個月宮中的開銷,卻見阿潤挺着肚子跑了來,嚇得我和倩雪都慌不迭地讓她躺在榻上。“你怎麼來了,仔細身子。”倩雪叫人熱了茶來,雖然天氣已經不再冷,但是阿潤有孕在身,忌吃生冷的東西。
阿潤接過熱茶也只是稍微抿了抿,潤了潤她乾裂的脣。“成天在宮裡憋悶着,哪裡也不讓去,活活得憋出病來。我總覺得頭昏昏沉沉的,想着出來走走散散心,果然覺得好多了。”我是知道阿潤爲什麼頭痛,連喝杞菊地黃湯都是哄着她是安胎藥,才勉強喝了幾碗。
“這也就罷了,只是你來的時候有沒有人跟着?萬一出了什麼閃失,本宮如何跟皇上交代。”“無妨無妨,哪裡就那麼不小心出了事。我好不容易來皇后宮裡坐坐,娘娘倒橫刀豎擋着不讓,是厭棄我了嗎?”倩雪被阿潤的一張巧嘴說得沒了話,只是指着她的鼻子點了點。
我瞧着阿潤的額頭上有着細密的一層汗,便叫醉瓊打了盆水給她擦洗。醉瓊本就是倩雪的家生丫頭,最是體貼伶俐。可當撞上阿潤的那雙麋鹿一般溫柔的眼睛的時候,她的臉色瞬間變了樣,要用的絹巾都忘了遞過去。
阿潤也不在乎,一把抽出拿
在醉瓊手裡的絹巾就要擦拭,卻不想醉瓊一陣風似的將阿潤拿在手裡的絹巾奪了回去,然後站在了三步開外的地方,連帶着阿潤都嚇了一跳。倩雪原本和我在算着賬目,見醉瓊失魂落魄的樣子也冷下臉來。“幹什麼,大白天見鬼了不成!”
倩雪是最愛臉面的,她身爲皇后,自是禮儀端莊,也絕對不容許身邊的人給她丟臉。醉瓊最得她的心,眼瞅着這個丫頭做事毛毛躁躁,倩雪的臉上頓時覺得沒了面子。阿潤也知道,便趕忙打了個哈哈,笑道:“沒什麼,瞧着我悶,逗我玩呢。”說罷,又要伸手去拿絹巾。
可醉瓊卻死活也不給,實在躲不過,便只能跪在地上。倩雪哪裡還能夠呆得住,拍案而起,震得我耳朵裡面嗡嗡直響。“你到底要幹什麼!說話!”醉瓊見倩雪動了怒,嚇得眼淚噴薄而出,看她的樣子,倒實在委屈。
我覺着醉瓊不至於以下犯上,便走到近旁將醉瓊從地上拉了起來。“你只說怎麼了罷,害得娘娘生氣。”醉瓊偷偷地瞧了一眼倩雪,見倩雪一雙細眉直入雲鬢,便躲在我的身旁,小聲嘟囔着。我雖沒有聽全,但也聽到了“眼睛”。
我狐疑地將阿潤拉到跟前,對上她的一雙明眸,這一瞧,也心驚不小,難怪醉瓊寧可冒着風險也要將那絹巾搶回去。“阿潤,你眼睛痛不痛?”阿潤眨了眨眼睛,黑色的瞳孔在眼眶裡來回打轉。“還好啊,不痛。”又用手揉了揉眼睛說道:“許是昨晚睡得晚了,有些酸脹,也沒什麼。”我滿腹心事地點了點頭,拿出自己放在袖管裡的手絹替她擦了臉。
回宮以後問過劉太醫,說阿潤的眼睛是孕期併發症狀,而且傳染,所以醉瓊才極力躲避。阿潤的身子一天一天沉重,可整個人的精神卻越來越萎靡,劉太醫的眉頭也皺得越來越緊。劉太醫說過:“留得青山在,眼下可能真的不是恰當的時機。”
看着阿潤日漸臃腫的下肢,兩條小腿腫脹,連青紫的脈絡都看得清楚。阿潤每日裡也有七八個時辰是睡着的,就連這四五個月的肚子,也比當時我和倩雪的大些。我曾經去隆和殿問過天諾怎麼辦,當時天諾只是埋首於疊羅成山的奏摺裡,皺着眉搖了搖頭。“實在不行,便不要了吧。”
剛沐浴出來,阿美便行色匆匆地趕來這裡,說是阿潤不太好,晌午吃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人已經有些昏迷,開始說胡話了。來不及挽起還沒有乾透的長髮,便直接跑到了阿潤的榻前。一張小臉蠟黃,嘴脣青紫,呼吸都變得若有若無。劉太醫已經早早地守在旁邊,叫人開窗通風。
看着阿潤的樣子,我心痛地難以附加。直盯盯地看着劉太醫忙前忙後,趁着空隙,才能夠向我搖了搖頭。“修儀娘娘實在不好,還望皇上和娘娘儘早做決斷。”宮中妃嬪有孕,不管是皇上還是嬪妃自己,亦或是太醫,使盡渾身解數要保留的也只會是龍脈。可阿潤的地位特殊,她是草原上的明珠,是克羅特王爺的心尖肉,她不能有閃失。
看着躺在榻上昏迷的阿潤,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劉太醫,去配藥吧。”
晚上,繁星已悄然點亮夜空,一個小小的生命已從我的指縫間溜走。阿潤悠悠轉醒,看到我坐在榻前,虛弱地拉着我的手說:“姐姐,我剛纔做了一個特別長的夢。夢到我的孩子一瞬間就長大了,他長得很像皇帝哥哥,在和姐姐的赫寧自由自在地奔跑在草地上。我還記得,我笑着說他傻,宮裡的草地,怎麼
能夠和西北的草原相比。”
聽着阿潤的話,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老天的確是不公平的,阿潤從來沒有得到過什麼,反而失去的要比別人多得多。阿潤見我哭也不勸,只是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嘴角掛着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我都知道的,他已經離開我了。”
當夜,我悄悄地跑到了天諾的隆和殿,今夜,他並沒有叫人侍寢。天諾見我滿臉淚痕地跑進來,忙放下手中的奏章將我攬在懷裡,溫柔地順着我的背,讓我儘可能平靜下來。我抱着天諾拼命地壓抑住自己的哭聲,可即便是剋制,也還想是掙扎在井中的困獸,低吼出絕望的呼喚。
“是我親手爲她灌下的紅花,是我斷送了他們母子的緣分。”我咬着牙,痛恨自己的無情,可另一個聲音又在說,我是爲了她好,爲了她能夠留下一條性命。孩子還會再有的,只要阿潤仍舊活着。可即便是自己安慰自己是這樣的話,可我也是曾經失去過孩子的母親,阿潤的心情我比別人更能體會許多。
“我都知道的,他已經離開我了。”我想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阿潤隱忍着的眼眶,刺眼的紅。不是源自於她的病痛,而是內心的灼燒,都從她那雙還可以有力睜開的眼睛宣泄出來。火一般的熱度,也亦如火一般燃燒。
天諾沒有辦法安慰我,也許是我找錯了停靠的碼頭,他的風雨飄搖,也像我一樣。我們只能夠彼此靠在一起,取對方身上的溫度來暖自己。“別哭了,她不會怪你的。”我倒情願她怪我,只是得到了阿潤的諒解,我似乎也逃不出爲自己建造的牢籠。
人要活得很好,就要爲此付出代價,對於任何人來說,這都是可以得到普遍驗證的真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似乎是在天諾的懷裡哭得累了,便睡了過去。依稀轉醒之間,還能夠隱隱約約地看到有人影攢動。
我頂着一頭蓬鬆的亂髮起身,看到天諾也只是隨意地歪在旁邊小憩,眉頭也是緊鎖,似乎睡得並不安穩。我輕手輕腳地將旁邊放着的外衣輕柔地披在他的身上,然後透過門縫去看外面的情況。
只見杜公公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挺着脖子往裡面瞧,身邊的小太監也一臉地急切進進出出。我回頭看了看天諾,似乎沒有要醒的樣子,便輕聲掀開珠簾走了出去。杜公公一見我出來,像是突然之間遇到了救醒一般。“娘娘啊,您可算出來了。”“出什麼事了?”
杜公公又抻着脖子往裡面看了看,問道:“皇上還沒醒嗎?”“許是批摺子太累了,這會兒正睡得香呢。”杜公公唉聲嘆氣了一番,才說道:“寧乾宮的人來回話,說修儀娘娘換了騎裝,非要騎馬呢!”
“胡鬧!她現在這個身子骨,怎麼能夠這麼折騰!”“奴才也是這麼想的,可瞧着皇上睡着,實在不敢驚擾,奴才已經叫人去請皇后了。”“本宮立刻趕過去阻攔,你現在就進去叫皇上起來,請皇上立刻趕往寧乾宮。”想了又想,問道:“克羅特王爺離宮了嗎?”
“已經離京了,王爺那可是歡歡喜喜地走了的呀。如果讓王爺知道了,怎麼得了呀!”“那就給本宮把嘴巴閉嚴,今日的事不許傳揚出去。”吩咐了之後便拔腿就跑,可又突然覺着哪裡不對勁,又問道:“是誰第一個跑過來報信的?”
杜公公想了想,說道:“奴才瞧着眼生,不認得是哪位娘娘身邊伺候的。不過奴才瞥見了腰牌,是華粹宮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