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阿潤已經搬離了芭蕉館。莊蘭夫人叫人把芭蕉館封鎖了起來,着人按期打掃,還保留着原來阿潤在時的樣子。她說:“這個位置,遲早會有人來填補,總要看起來和她在的時候一樣光鮮纔好。”我啞然失笑,這就是所謂的物是人非吧。
隨着阿潤的事件,伴隨而來的是天諾對我的冷淡。雖然每月也會翻我的牌子,但是也只不過是貌合神離,明眼人都瞧得清楚。連有一日去鳳鸞宮的時候,在轉過千錦園的偏角門的瞬間撞上林雅鈴,也白白地受了她的輕蔑。
環兒看不過去上前賞了她一記耳光,狠狠地說道:“小小的一個良娣,居然見到儷妃娘娘還不行禮!”林雅鈴不屑地冷笑道:“你又是什麼東西,狐假虎威的黃毛丫頭,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貨色。儷妃?眼下是位在妃位,誰知道往後會是什麼狀況。即便一直是儷妃,有一日也不過是我的裙下臣。”
環兒還要爭辯什麼,被我一聲令下退了回來。我笑盈盈地貼近林雅鈴說道:“但願良娣能夠心想事成,本宮便翹首企盼着這一天。”說罷,便丟下她信心滿滿地做着白日夢走開了。
“她也太不像話了,居然這麼狂妄!”環兒還有些憤憤不平,我卻輕聲笑着忽略不計這不值得記掛在心上的小事。環兒疑惑道:“娘娘就不生氣嗎?若是換做是奴婢,定叫她細嫩的臉腫得老高,張不開嘴!”
“入宮這些年,本宮的起起伏伏你都是看在眼裡的。今日低落,明日就是崛起,有什麼好在意的。更何況你不是幫本宮教訓她了嘛,本宮有什麼好生氣的。”環兒感慨地說道:“是啊,娘娘雖然現在位列妃位,又掌有協理六宮之權,可這一路走來,坎坎坷坷,豈是她們能夠體會的。”
來到鳳鸞宮,正巧見依萱從殿裡走出來,倒還恭敬地向我行了一禮。“有好些日子沒見到婕妤了,可都還好嗎?”仔細看依萱的眼下烏青,顯然是晚上不曾安睡。依萱紅着臉說道:“嬪妾一切都好,勞娘娘掛懷。嬪妾不怕辛苦,只要能服侍好皇上。”
我豈會聽不出她話裡的火藥味,但是也假裝聽不出,略聊了幾句便散開了。進殿看到倩雪手裡捧着敬事房的記檔,眉頭深鎖。我屈膝行禮,倩雪見是我便隨意地揚了揚手叫我落了座。遞過來檔案說道:“你瞧瞧敬事房的記檔,皇上這月總共來後宮也就一十二次,除去本宮這裡一次,嫺貴妃那裡一次,你宮裡一次,剩下的九次全都在宏佳婕妤那裡。”
我翻開一瞧,果然如倩雪所說,這月屬依萱侍寢最多。我又重新將其放在倩雪的身邊,淡淡地笑着。倩雪問道:“你就沒有什麼話和本宮說?皇上爲何不常去你宮裡?以往你的名字可是最頻繁地出現在這上頭的。”
“這不就是你要的結果嗎?怎麼,還不滿意?”見倩雪忽然歇下虛僞的面具,我才慢慢放鬆渾身上下緊繃的神經。“倩雪,我們之間沒有必要戴面具,該是怎樣就是怎樣。像這樣,你不覺得累嗎?”
倩雪笑了笑,沒有接我的話。我便繼續說道:“皇后不是剛和宏佳婕妤談過嗎?想必婕妤也是明白的,要懂得雨露均沾。”
倩雪揉了揉太陽穴,苦笑道:“這宮裡的女人真多啊,擊垮一個又會層出不窮,多得讓本宮生氣
。可是皇上喜歡,本宮也沒有辦法,只得讓她盡心竭力服侍好皇上,也可寬慰本宮的心了。”我茫然的看着倩雪,竟想不到她會選擇這樣的一種方式。
“娘娘既然囑咐了,便再無不妥了。”“傾……傾君,你既然讓我不戴面具,可你現在不是也沒有說真話嗎?我這樣安排,你果真一點都不吃心嗎?”我失笑看着倩雪,不明白她的刨根究底到底是想聽到從我口中說出怎樣的答案。
“不吃心是假的,可相比於你而言,我也沒有什麼放不下的。對於一個百般都求不得愛情的人來說,都能夠將自己所愛之人推到別的女人的牀榻上去,我這點醋意又算得了什麼。”倩雪冷哼一聲,指着我說道:“果然是你,最瞭解我,也最知道如何輕易地讓我疼。”
在倩雪的推波助瀾下,天諾漸漸地連其他人都一起忽略了,只在依萱那裡尋求短暫的安寧,逃避現實的殘酷。三月之內連升兩級,成爲貴嬪,連太后都找到我,問究竟是什麼願意讓依萱突然之間像野草一般瘋狂地成長起來。
“哀家看皇帝從前並未將她放在心上,這幾月是怎麼了?你也不勸勸皇上,這樣專寵容易讓六宮失和。”太后眯縫着眼睛,拿着鉗子去摘蓮子的蓮心。“太后恕罪,想必宏佳妹妹確實惹皇上喜歡,臣妾等也不能夠阻攔。而且宏佳貴嬪溫柔細心,正好能夠撫平皇上的心,讓皇上忘記克羅特氏的罪過。”倩雪在旁說道,然後使了個眼色給我,我也在旁附和。
“哎,阿潤那孩子卻是也糊塗,就算是靜修媛害了她,她也大可以去找皇上或是哀家,哀家和皇上不會不管的,定會爲她做主。”“臣妾有錯,以後一定嚴加管教,再不讓這種事發生。”倩雪信誓旦旦地在太后面前做着保證,我在面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可心裡卻在不停的冷笑。只要她自己不製造麻煩,宮裡也就太平了。
“罷了,你退下吧,哀家有話要單獨跟儷妃說。”倩雪看了看太后,又瞧了瞧我,便退下了。她一定不清楚,爲什麼看似兩個水火不相容的人卻能夠經常避開衆人聊上很多。因爲她不清楚,雖然太后不滿天諾對我的專寵和我的一片丹心,我不滿於太后的百般試探和阻撓說教,但是我們的初衷尋根究底的話,都圍繞着同一個男人。只不過一個是作爲母親的立場,更是一個王朝最高權威的立場。而我,只不過是兒女情長,以一個妻子的、愛人的立場去試圖說服婆婆的“刁難”。
“你替哀家來剝蓮心吧,哀家的眼睛不行。”從太后的手中接過碗,剛想從她的手中接過鑷鉗,卻被太后一下子撥開。“用手剝。”我只得不惜留着齊整的指甲,去剝剛採下蓮蓬,然後把蓮心拔出來。“嘗一顆試試。”遵循太后的旨意,我捏起一顆剝好的蓮子。“嘖,哀家讓你吃那些沒有拔出蓮心的。”
食不知味地嚼着,味蕾已經覺察不到苦澀。太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問道:“哭嗎?”我搖了搖頭,可嘴上卻條件反射似的說了句實話,“好苦。”“是你的嘴苦,還是心苦?”我強忍着滿腹的委屈,什麼都沒有說,也只是不停地搖頭。
太后從來沒有這樣語重心長地跟我說過話,以往都是百般試探和威脅,今天也許是我太敏感脆弱,竟然覺得太后此刻變成了一個慈母,連佈滿掌紋有些乾燥
的手抹過我腮邊的冰涼的時候,都感覺得到溫暖。“哎,哀家即便是不願意承認,也覺得你過得太苦。哭得這蓮子吃到嘴裡,都唱不出味道來了。”
太后將鑷鉗又放到我的手裡,說道:“這撥蓮子就跟現在一樣,都知道這蓮子要用手剝才剝得乾淨。可捨不得這水蔥似的手指,又挨不了這指尖的痛,才退而求其次,用這鑷鉗剝。適時懂得放棄也未嘗不是好事,雖然吃到嘴裡的時候還略微有些苦澀,但指尖卻免除了鑽心之痛。”
盯着太后遞過來的鑷鉗,心裡七上八下,可伸出去的手在空中停頓了片刻,然後慢慢地附上太后的手掌,將鑷鉗包裹在太后的手心裡。“臣妾寧願先苦後甜。”
太后讚賞地點了點頭,叫人把那盤沒有剝完的蓮子拿了下去。“哀家記得你當初說的話,所以這次仍然想試探試探,你的初心是否改變。皇后的手段哀家都知道,可是皇上不追究,哀家也不能多管閒事。到底都是皇上的女人,哀家也是白操心。”
太后如此精明,儘管平時在昭和殿休養生息,不經常過問世事,但宮裡的一草一木,全都刻在了她老人家的心裡。“臣妾無德無能,也不討太后歡喜,還總讓皇上憂心。可臣妾從小便堅信一個道理,水滴石穿,只要臣妾堅持,總會柳暗花明。臣妾只當做是兩口子的偶爾拌嘴慪氣,不會放在心上的。”
太后拍了拍我的手,重重地點了點頭。“你這樣想最好,從你入宮以來,起起伏伏的事情也經歷了許多,能從冷宮裡走出來的人畢竟是少數。皇上越是看重你,纔會在傷心的時候越難過心痛。哀家是最害怕提時光的,但也覺着時間會解決一切。哀家這輩子沒見過海,可也聽曼嵐說過海灘多沙礫,留下的腳印轉瞬就被新一潮的海水所撫平,慢慢等吧。”
感念太后對我開導,恭恭敬敬地向太后行了一禮,便要告退。臨走的時候,太后還囑咐道:“皇后雖然有能力,但也年輕,有些事情想得不太周到,你要多多幫襯。”躬身退下,重新站在了清新的空氣中,感嘆太后的事事分明。她雖然可憐我心中苦澀,可到底還是對我有所顧忌。相對於我這樣一心一意死心眼的人,倩雪纔是她心目中最佳的皇后人選。
剛轉過昭和殿庭院中央養着紅蓮的大崗,面看到昭和殿旁邊的偏殿有一抹藏青色的身影一閃而過。我駐足,看着那個地方,等待着躲避在角落的人走出來。也許是覺得實在躲不過去,那人才慢慢地走到陽光下。
只見她修長的身形,一襲長髮在陽光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燦黃。藏青色的長袍包裹着玲瓏的身型,突兀地鎖骨卻將這美好的畫面割裂,訴說着病軀的痛苦。
我向她微微一笑,她卻有些堂皇,手緊緊地攥着自己的束腰飄帶,繞着指尖一圈一圈纏繞。她似乎是發現我的裝束品級較高,便蹲下身去,向我行了一禮。我欣然承受,然後將她扶了起來。“姐姐客氣了。”
“你知道我?”她吃驚地看着我,一張因爲久病纏身而泛着青白色的臉孔在我眼前無限放大。我笑着說:“癡情的歐陽卿卿,妹妹久仰了。”
歐陽卿卿退後一步,仔細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仍舊不知。“你是?”
“本宮是寧乾宮的儷妃,赫舍裡傾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