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過去也有些時日了,天諾的身子也一日一日地康復起來,偶爾宿在後宮之中,卻是靜雨和依萱侍寢的日子多些,不日又晉靜雨同爲從五品雨姬。靜雨是文淑儀宮裡人,文淑儀最是溫婉和順的,太后甚是歡喜,自是對她宮裡的人不反感。依萱平日裡溫柔小心,也頗得天諾眼緣,一時之間,倒是兩個人獨佔春色,連賢妃都無法一枝獨秀了。
我知道天諾是爲了安穩後宮,亦爲了鞏固前朝,更是安撫太后之心,便刻意忽略了從前得寵的幾位,我也心安沉靜,只在自己的梧桐苑侍弄花草,專置女紅。而琉璃自是把事情辦得妥當,雖是仍然沒有什麼進展,但倒是暴室的那位展翅欲飛的小人兒再不死咬着梧桐苑了,只說自己是在梧桐苑附近撿到的香囊,因爲聽到宮內當時出了事,才害怕受牽連,索性誣賴到我身上。
當墜兒回我的時候,我只是牽強地從嘴角牽起一抹微笑。如此,她命不久矣。而只有她死了,我才能夠順藤摸瓜,逼出幕後黑手。殺人滅口,是後宮中最擅長的手段。我只囑咐墜兒叮囑獄卒,好好看守。
“妹妹還是這般清閒嗎?”一語未落,便見杏黃色的旖旎裙角綻放在地上。“莊妃姐姐怎麼來了,倒不是妹妹清閒,只是如今趕上多事之秋,只是在這裡偷偷閒罷了。”說罷起身讓座,便囑咐下人上茶。
“小主,外面有位姜太醫要給莊妃娘娘請平安脈。”我奇怪,太醫每日給後宮嬪妃請脈,都是自去各位小主宮中,即便宮中無人也是在那裡等候,怎麼這位太醫倒是跟到了這裡。我來不及細想,便叫他進來。
“微臣給莊妃娘娘請安,給儷充容請安。”太醫出入後宮請脈,問安時並不許將頭擡起,只是低眉順眼地跪在地上。我冷眼瞧去,卻見他隱約遮蔽的左手小指少了一截,心裡一驚,面上卻不露痕跡。
姜太醫告了聲“得罪”便從醫匣裡拿出一條娟帕搭在莊妃的腕上,沉吟片刻也只道平安。我本不甚明白,卻聽他低聲說道:“望充容小主恕罪,微臣方纔經過,見一婢女,手中似有一香囊,紋理很是特別,不知是否是小主宮中的人。”我見他提起香囊,擡眼去看莊妃,卻也只是一副淡然的表情。正巧琥珀推門而入,手中拿着剛繡好的香囊。
我招呼琥珀,“琥珀,姜太醫老遠看見你手中的香囊了,快給瞧瞧。”琥珀先是一愣,也並未多說,將香囊遞了過去。姜太醫很是小心謹慎,甚至對我宮中的婢女也一樣的尊敬,只是低頭接過,只是眼不及物,一雙手恰巧搭到了琥珀的手上。琥珀臉色一紅,慌忙從姜太醫手中抽出,靜靜地站在我的身側。
姜太醫尷尬地輕咳一聲掩飾過去,未足細看,便說道:“小主的香囊彷彿和媚修儀的很像。”“哦?大人倒是見多識廣,宮中妃嬪衆多,東西又紛繁複雜,重樣也是在所難免。”“小主說的是,只是外表相似,內裡卻不盡
相同。”
“姜大人同時也看顧媚修儀的淑佩公主。”莊妃說道,我再細看那個香囊,心裡已經清楚。“大人何以說不同?”“小主的香囊空空如也,而媚修儀的香囊裡卻放了十足十的料。”“大人博文廣記,想必也能知道其中一二。媚修儀聖寵不衰,想必這小小的香囊也會十分精緻。”
話中的探尋意味已經也分明,莊妃看着我,眼神中倒是流露出些許無奈。姜太醫不卑不亢,一連串的藥材名稱從口中道出。“蛇牀子、川芎、依蘭精油、蘆薈。”“蛇牀子和川芎都是祛風止痛的良藥,蘆薈更有清心熱,治肝火的功效。媚修儀果然別出心裁,不僅身有暗香,亦益於身體強健。”“小主好學識,但還有一味藥,是重中之重——淫羊藿。”
我心驚,目不轉睛地盯着他,連琥珀聽了都不禁用手帕捂住口鼻,彷彿這些個污穢的東西近在眼前,讓人作嘔。“如此,那香囊裡豈不是……”“是玉露嬌。”莊妃臉色也些微變樣,只看着我再不說話。
“此事別的太醫難道不知嗎?”我有此問只是對他的判斷有所懷疑,他倒也明白,只說他從幼時起便學習醫術,是太醫院中年紀最輕且也有些閱歷的,同時還爲宮中地位顯貴的人請脈。“小主有所顧慮也是有的,是媚修儀心思細膩,並不曾將十足十的香料放在香囊內,只以煮沸過後曬乾的藥末混於依蘭花中,若不細心品聞,確實不易察覺。”“既然是藥渣,藥性自然也會隨之減弱了?”“藥性雖減,但若是有情之人再配之以其他,也便成了。”
我吃驚地看着他,有情之人?與後宮嬪妃能有情的無非就是天子一人,難道天諾會縱容此事嗎?如若是他也知曉,那我前番所受的屈辱竟是他眼睜睜看着的嗎?既然他知道,又爲何如此呢?我不覺握緊秀拳,新修剪過的指甲無意地摩擦着桌角。
“是什麼?”我的語氣不覺透出一股森冷,姜太醫跪在地上也不禁身形一頓。“龍涎香。”果然!他……心裡憋悶着一口氣如火山噴發般直逼胸口,嗆得自己不住地咳嗽。“龍涎香是御用之物,居心叵測之人正是利用了這點。”姜太醫果然是個聰明的,見我這般失態,必然清楚,纔開口解釋。我聽他只說別人居心叵測,心想天諾必然也是不清楚的,這才稍稍放些心。
莊妃忙將茶遞過來,我歉然地看了看她,她還是如幽蘭般淺淺一笑。她,該是笑我的不沉穩,亦是笑我的癡心吧。她的身上亦有幽蘭花的香氣,似乎如飄渺的霧氣縈繞在身旁,只是碰不到也看不到。她將我握緊的手慢慢舒展開來,放到我的腿上,擺出一副悠然的姿態。我勉強笑笑,才又轉過頭去問話。
“那日的香囊已被銷燬,可那樣式我又喜歡的緊才叫人重新勾繡了一個。既然大人也對此頗爲喜歡,本宮便賞給大人吧。只是這私用之物萬分緊要,還請大人好好保管纔是。”說罷便將香囊遞給
琥珀,由琥珀代爲轉交。見琥珀只是猶猶豫豫,臉上又有一絲紅霞,心裡卻也並未在意,見姜太醫接過時亦似有似無地擡頭輕瞥了兩眼。
“看我都糊塗了,大人來了好些時候竟還叫跪着,快快起來吧。”他叩謝起身,站在離我稍遠的地方。“我素知莊妃姐姐有體虛盜汗的毛病,所以白日裡精神總是不濟,還望大人日後多多看顧,姐姐的身體全仰靠大人的妙手了。”“微臣不敢,莊妃娘娘位高權重又待人親和,微臣有幸服侍亦是畢生不可多得的福氣,定當全心全意。”“大人有心了。待得我日後同皇上提起,也好褒獎你的忠心。”“微臣姜宇謝莊妃娘娘,謝小主。”
待姜宇走後,莊妃仍舊呆在我這裡,和我一同下棋。“今日你實在輕率。”我落子的手一滯,竟將棋子落錯了地方。“罷了罷了,我認輸。”莊妃不置可否。“姐姐是說我不夠沉穩嗎?”她聽我一問,倒是一愣,卻又笑了笑。“難得你一片真心,也難怪皇上格外看重你,但我說的不是這個。”
莊妃復又將我方纔下錯的子放到該放的地方去,“下錯一子滿盤皆輸的例子自是不少,可這宮鬥亦如棋局,你要萬分小心。姜太醫何等身份,人品如何,你也不細問探究,只是早早交代他,未免太心急了。”“姜宇是姐姐帶來的,我自是信得過的。”“你怎麼能輕信於人,倘若換了別人……”“倘若換了別人我自是不信的,因是姐姐,我纔信。”
莊妃不曾想過我能待她如此,竟然對她置信不疑。“爲什麼?”她終究是要問的,在深宮疊院中,這份難得的信任彌足珍貴,卻又似夢似幻,彷彿太不真實。
“蘭生幽谷無人識,客種東軒遺我香。知有清芬能解穢,更憐細葉巧凌霜。根便密石秋芳早,叢倚修筠午蔭涼。姐姐就恰似幽蘭,我自能夠大樹底下好乘涼。”“你不曾對我有恩,不至於讓我爲你肝腦塗地,你我之間也是情誼淺淺,你怎麼……”
“爲了他,你也會的。”是啊,爲了他,你也會幫我,助我。愛一個人,自會愛他所愛的一切。女人善妒,但真正愛着的人卻又不得不爲難自己。“姐姐,對不起。”對不起,我搶走了你的愛人,對不起,我讓你如墜深淵。
莊妃只是愣愣的,並不多言,呆坐了片刻便起身離去了。離開之前,她的話始終縈繞在我的耳邊。“不會是你亦會有別人,既然如此,我寧願他有一個自己真心喜歡的。於我,已是極大的安慰了。”
她對天諾的情誼不會比我的少,然而事事不能強求,我所能爲她做的,也只有讓她始終看到他是快樂的,只有他快樂,她才能是快樂的。我願意用所有的心力,加上她的期盼,去完成我們共同的心願。欠她的,我只有這樣還。
夢裡不知花開花落,只聞到淡淡的蘭香,聽聞一曲高歌,留下濃郁的情愁。“是啊,爲了他,我自會幫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