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微忍這一口氣，爲的不僅是自己，也不想讓公孫良難做。那事兒若是說破了，蕭府自是會納她進府，可自個兒的面子也算是丟光了。她不想說，也不願說。
那日她是有些微醉，可說出的話也不是糊弄曼凝的。如今，他只是氣，原本以爲凌珩待她總算有幾分真心，可這新嫁娘一進屋，凌珩便似忘了她一樣，許久得不着一句話。
出了門兒，夜裡有些涼，跟着的丫頭提了燈籠在前，走了碎步引着路，嘴裡不住的說：“姑娘仔細腳下，雪水路太滑。”
江東是不大下雪的，便是下了也是雨加雪，比真個兒下雪的時候還冷。路面溼噠噠的，一不小心便會打滑。
凌珩回了府，自是要進後院的，她便不信，她還等不來一個人。到得一處亭子，虞微便敲了腿肚子，道：“這天兒還真冷，凍得骨頭都疼了。”說着便坐到了亭中了石凳上。因着嘉玉常在院裡活動，一入冬，府中亭子裡的石凳上全罩上了厚厚的褥子。她這一坐上去，也只剛冷那一下，不一會兒便暖和了。
手是在敲着腿兒，眼卻不住往外看着。丫頭只當她是出來透氣兒的，只安靜的提了燈籠站在一旁。
不多時，凌珩果然從此路過。看着燈籠亮着，又瞧見虞微正拿眼看着自己，猶豫片刻仍是進來了。
凌珩一進來，丫頭自不好再站得如此近，便擱下燈籠，退到了亭外。兩人相見無言，只安靜的坐在石凳上。
虞微拿眼一錯不錯的看着凌珩，她只是要一個說法，按說她也等得這樣久了，怕的是凌珩變了心，她這個破身子也沒法安放。
凌珩手放在石桌上，這寒冷的夜裡，凍得已有些發紅，雙手時不時的互搓着，他不是冷，是不知道說什麼好。蕭景山下了嚴令，沒生下長子前，不能納妾。
虞微見他欲言又止，咬了脣，伸手將凌珩的手握在手裡，柔聲道：“你可是反悔了？”眼圈一紅，只差一個眯眼，眼淚便會落下來。
凌珩不答，便是手也沒動一下。虞微眼見得這事兒沒了希望，淚珠子吧嗒就掉了下來。凌珩只當她是傷心至極，慢慢兒抽了手出來，寬慰道：“你知我父親的脾性，這事兒萬不可能如此快就應下的。她是閣老之女，我們又是皇上賜的婚，如今一子半女全都沒有，你讓我如何......”
凌珩說得這麼多，簡單說來就是短期內怕是不能納了她，虞微也是知道的，可再沒想到，凌珩倒是真個兒聽了他父親的話，再不想想他以前是如何待她的。
凌珩不敢久待，只怕過往的丫頭看到，便站起身來，說：“外頭涼，你早些回去。”
虞微愛慕凌珩本就不深，要的不過是跟了他也算是個好歸宿。如今聽他說來，倒覺得自己這想法真是遙遙無期了。凌珩一走，那淚珠子便像是上了閥，一下就關住了。
全院兒的人都在屋裡頭熱鬧着，她只當這一幕是無人瞧見，可轉眼，嘉玉和曼凝都知道了。
回嘉玉那兒的人先回的映菱，說的是：“虞姑娘在亭子裡休息，碰巧大公子經過，兩人聊得一會子，也不知兩人聊到什麼傷心事，大公子勸慰不住，虞姑娘竟哭了。”
映菱當下就把這話附在嘉玉耳邊說了個全，嘉玉只抿嘴喝了茶，半個字也沒說。她心裡只道，不過就是暫時不能納了虞微，兩人心裡都憋悶着。
可回曼凝的話卻詳細得多，不止說了虞微先到亭子，便連着她在亭子裡的神情也描述得不差分毫，又將虞微先搭了手在姑父手上，說得會子話，姑父又是如何抽了手，說得詳詳細細，只差把兩人的話添進去了。
曼凝笑得一回，明月貼身奉了茶，又道：“蕭夫人去得太早，如若不然，哪會有這檔子事。”
曼凝啜得小口茶，道：“江東原本就如此，民風較爲開化，便是婆婆在世，也只略爲約束。這府裡的規矩卻也錯不得哪去，對外仍是大家，只在府裡時放鬆了些。”
明霞接口道：“原先倒不覺得，一開始確也有不習慣之處。便是大姑娘常出入議事堂，也與咱們府裡的規矩就不同。”
明月道：“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主事，確有不便之處。奴才倒覺得大姑娘只是放得鬆些，規矩卻是有的。”
曼凝笑道：“來這兒之前什麼沒打聽清楚，我也喜歡這樣自由。只是倒沒想到有那麼一個人存在。”
幾人正說着，外頭道大公子回來了。
凌珩看曼凝已歪在榻上，便笑道：“今兒洗三禮，你倒不去和她們說會子話？”
曼凝正笑了起身趿了鞋，上前來就服侍着把凌珩的風衣拿脫下，遞給明月掛到衣架子上，又道：“瞧你最近也忙，我擬了份禮單，與妹妹商量着，後日就要出發送出去，你再看看可還有添的。”
凌珩換上家衣，接過明霞遞過來的熱茶，喝得兩口，道：“你們看着辦便是。以前便全由玉兒做的主，如今京中多了些人，她有不周到的，你且多幫着就是，爹爹與我再不參詳的。”
曼凝笑了，道：“倒沒你爺倆這樣袖手的，總要你們派了人送去才成。我與妹妹都說好了，還是上次那個人，熟門熟路的，官居坊內的各家他都熟了，也好辦事。”
凌珩拿了茶盅，坐到小几旁，歪了身子道：“這些不難，明日與他說一聲，讓他跟去就是。”
兩人又說得些瑣碎事，洗涑過後，這才熄了燈。
嘉玉那邊兒也是回了得月樓，又看着虞微回來了寧畫樓，這才問起映菱：“她當真哭了瞧着倒不像。”
映菱道：“哭也不當用，這回纔來哭，早先就不該做下這等子事來。”
嘉玉心裡又將這幾日曼凝、虞微等人的表現過得一遍，像是自言自語道：“別做出什麼傻事就好。”
映菱映溪兩個對視一眼，沒聽明白。不過是不能被收進房，能做出什麼傻事。看時辰尚早，又把針線拿出來，歪在嘉玉榻邊兒，一個分線，一個繡花，不時聊上幾句。
嘉玉拿着話本子，卻沒把心思放在上頭。心裡擔心的還是自個兒的婚事。
公孫良出得一趟門回來，只說她是不會入了宮門的，卻不說爲着什麼。看他如此自信的樣子，嘉玉也不知該不該高興。便是入不了宮，王爺那邊兒也該有個信兒，萬不可能這樣拖着的道理。她如今已是十四了，再過得兩年，若還沒個歸宿，只怕再往後就難了。
打心裡來講，她是不想離開江東這一片地的。她瞧着曼凝行事，猜想着京都的官方氛圍，哪有在這裡來得自在。她上輩子因着是將軍，雖是世家，卻從沒受過任何約束。來到這兒後，慢慢長成，便覺得這裡比前世所在還更好。
江東一帶的女子，若是生在貧困之家，還可憑了一技之長，出得站來，做個小生意，幫補家用。這是她原先想也沒想過的。
趙氏在時，規矩是有的，趙氏去後，這些規矩也還在，只是她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得去便不追究。
真要離開這裡，她捨不得家裡不說，便是這樣自由自在的生活，怕也是不會再有的。可她終歸要嫁的不是。
嘉玉一個人在那思緒萬千，映菱兩個對了眼，便拉了她袖子，道：“大姑娘，莫不是想夫人了？”
每年這個時候，正是嘉玉最想趙氏的時候，家裡事兒一多，她便越發的懶惰。只想着如果趙氏還在，她該是如何輕鬆。
嘉玉被問得一句，收了神兒，問道：“你兩個可有什麼打算？”
映菱兩個再不知怎麼回答，也知道這事兒嘉玉不是隨口問問。許就是要嫁進宮裡的，她倆再不能跟了去，剩下的路不過是在府裡當下人到老，又或者求了大姑娘擇個好人家嫁了。
映菱沒開口，映溪便道：“不管姑娘去哪，奴才定是要跟着去的。” 映菱想得一下，這才道：“奴才想跟了姑娘，可奴才也知道，若是姑娘要進宮，隨身的丫頭只能帶一個，奴才笨手笨腳，比不得映溪周全，只怕去了也會給姑娘惹禍。”
嘉玉大約是知道映溪想法的，這話一問出便已覺得不妥，又道：“你兩個哪有什麼不妥的，你也沒惹過禍。只是，我.....擔心拖着你們。”兩人的年紀比嘉玉還大上一兩歲，若嘉玉再不得信兒，可不是就過了說親的最好年齡了。
兩人自是知道姑娘是憂心，上頭許久也沒個意思出來，不說姑娘自己，她們也會受些影響。此時要將她們配了人嫁出去也是可以的，可兩人卻是怎麼都不會同意，這可不就要等上好一陣子了。
嘉玉攤開手心，一個串白白的硨磲，據說這得耗費多少的打磨功夫，才能得上這麼一串兒，是公孫良回來時給她的。
若是趙氏在，不知她會怎樣決定，嘉玉還真想她了。她好容易喜歡上一個人，爲何又這樣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