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府自趙氏去後便很少辦宴, 便是要辦,也只會請了幾家能入了嘉玉眼的幾家。這次卻是凡家中有正適婚配年齡的兒子女兒的,上至侯府王孫, 下至縣吏小戶, 只要來道賀的人家都發了帖子。如此算下來, 也不過十來家二十幾人。
八月微涼, 丹桂園裡擇了一大塊空地, 鋪上厚厚的毯子,擺上幾張小桌,等得客人來前再擺上瓜果時鮮, 花落香肩,再沒有比這更好的。這些人裡面有多少又是真心來道賀的, 可正是因爲如此, 嘉玉還非辦不可。
前兩日把皇上皇后賜的綢緞拿出來裁了新衣, 頭上戴的脖子上掛的腰間墜的,哪一樣不是出自宮裡。公孫良既是皇上親封的五品小吏, 在京都城自然是多如牛毛,可到了江東這地兒大小也是官,而且只會扶搖直上。
過來蕭府的人自有品階之分,丹桂園裡自然也有坐次之分。個個打扮得花團錦簇,卻怎麼也不及嘉玉一身來得貴重。文成侯家這次來的是唐氏, 帶了文成侯妾氏的兩個女兒來, 坐了嘉玉的旁邊。
“我來時侯爺和夫人就交代了, 你可得幫我。”唐氏朝不遠處那兩個庶妹看了幾眼, 又道:“你是知道的, 家裡統共就這麼兩個,又是侯爺老來得的, 夫人是萬事不管,如今我當了這個家,可不得操心着。”
嘉玉早就見過這兩個,與嘉蕊年紀相差不離,至多也就大上一歲,若說相看也是可以的,只是原本就是莫落的侯府,又還是本家丫頭成了妾氏所生的女兒,哪就那麼容易找到合適的。文成侯倒是打了凌睿的主意,嘉玉怎麼會不知道,可這卻是萬不能的。
含笑看得唐氏幾眼,拿酒杯擋了臉。曼凝身子重,腦袋卻是清楚,坐在一旁只笑不語,便是凌睿不是蕭景山的親生兒子,那也是二房的庶長子,看蕭景山的樣子很有一番培養他的意味,哪會輕易許諾了侯爺。
幾個人坐在一塊兒聊着,那邊兒幾個小女兒家有摘花兒的,有作畫的,也有一起描花樣子的,倒是和樂。女兒家的聚在一起辦個宴是常有的,若是與府上有相識的男子便也有跟來湊熱鬧的,鄧文衍便是其中一個。
原本他就時不時會進得蕭府的門,送上些小東小西的,便是過了明路讓凌珩轉交,偶爾也有見着嘉清的機會,雖也只是瞄得兩眼,卻也夠他解饞了。爲着這門親,家裡已經讓他素了有小半年了,那個通房被大嫂看得死死的,他就是想碰也沒有機會。
這次隨着他來的卻還有一個叫戚承煥的。兩人與府上的男子倒是比之前熱絡了許多,凌珩是個冷麪的人,可凌睿再是冷麪卻也得了公孫良的囑託,與楊家的人原就走得近些。這戚承煥便是楊三郎的小舅子。
嘉蕊跟了曼凝小半年,嘉玉走前便交代了讓曼凝把他帶在身邊兒,如今瞧着倒是學出些模樣來了。嘉可看起來仍是淡淡的,看似軟弱,實裡卻是個極有主意的。無論位尊位卑,兩人都能與之說上幾句,全然沒了當初剛進府時的怯懦。
如此得體大方,纔會得到更多人的注意。這也是嘉玉樂見的。文成侯家沒有合適的,還有六個郡守大人家的,慢慢挑,總會有合適的。想到此處便想叫了嘉蕊到身前來,卻不想嘉蕊笑眯眯的正朝她走來。
嘉蕊給各位夫人見了禮,對嘉玉道:“大姐,我去廚房裡看看,幾個姐妹想着丹桂酥呢。”
這丹桂酥算得上蕭府廚房裡拿手的糕點,如今又正當時節,便笑道:“既是你領了這份差便去罷。”自嘉玉去了京都,府中有了宴席便是嘉蕊安排着飲食,經歷幾次便熟悉了。
得了嘉玉同意,嘉蕊出得丹桂園便一路往廚房走去。正走到抄手遊廊間,迎面卻走來三個男子。避之不及,嘉蕊只好側了身子站到一邊。這三個男子雖是見過的,其中的戚元煥對她還有救助之恩,便是側了身,在三人走近時也福了福身,算是見禮,又看了走在鄧文衍右側的凌睿,問道:“二哥這是去哪?”
凌睿知道不該多留,只道:“大哥在那邊兒園子裡。你若有事就快去罷。”
嘉蕊身後跟着的是紅丫頭,如今也是二等丫頭了,她年紀比得嘉蕊要大上幾歲,已是知事的年紀。聽得凌睿說得這句,便上前一步扶了嘉蕊的手,正要往前走,卻聽那戚元煥道:“五小姐真是貴人多忘事。”
這句一出,嘉蕊的臉便紅了一大半,低了頭閉了嘴不說話。
凌睿轉了眼珠看着幾人,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可自家妹子從不輕易出了門,怎麼會與這戚元煥認識,便道:“大哥在前邊兒等着,我們還是快去的好。”
鄧文衍笑得一聲兒,也不管戚元煥要怎樣,與凌睿先就走了一步。戚元煥沒辦法,看了低着頭的嘉蕊,又看越走越遠的凌睿兩人,只好跟了上去。
等得三人走遠了,嘉蕊纔敢擡起頭來,輕輕呼出一口氣,手輕輕拍了拍臉,也顧不得紅丫頭一臉疑惑的看着她的眼神,往廚房走去。心裡卻不住的後悔着,早該走了內院的路,雖是繞些,卻不會碰見男子,一心急,捷徑是走了,卻忘了今日定是有外男在府上。
去得廚房一趟,也不過是去督促着,哪有嘉蕊親自出力的道理。臨近午時,廚房裡也準備得差不多了,裝了盤兒,再放進一個一個的食盒,丫頭們便排了列一個個往丹桂園裡送。
嘉蕊領了頭往丹桂園裡走,進得園子後便把剛纔發生的事拋在腦後,一心便撲在了宴席上。等得第一輪的水果甜點送完,便又帶了丫頭回廚房準備正餐。剛出園子到得拐角處,便被一隻手拉住了胳臂。
大驚之下,嘉蕊差點兒就叫出了聲,卻又被另一隻手捂住了嘴。
紅丫頭慢她一步,正想叫出聲,那人卻開了口,道:“別喊,是我。”紅丫頭雖是驚慌,卻知道不能喊出來,這人是剛纔見過的,若真叫出來,引來了人,到時毀了的卻是自家姑娘的聲譽,只能噤了聲站在一旁,輕聲道:“你先放了五姑娘。”
戚元煥原是想單獨見嘉蕊,才用了這招,不想嘉蕊竟會驚成這個樣子,差點兒就大聲兒喊了出來,知道是犯了忌,趕緊放開了嘉蕊,道:“對不起,你別喊,我沒有惡意。”
被戚元煥這一嚇,嘉蕊面帶紅色,眼淚汪汪的含了憤恨看着戚元煥,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戚元煥看她這個樣子便有些急,忙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就是想和你說會兒話。”
紅丫頭知道這是萬萬不能發生的事兒,卻又無力阻止,只能轉了身,把嘉蕊往裡推得一下,自己站到了牆邊兒,做起了望風人。她一個丫頭不敢說什麼,只能跺了腳,低聲道:“五姑娘,快着些罷,廚房那邊兒還等着呢。”
嘉蕊哪就想與戚元煥說話了,憋了半天,說得一句:“我得走了。”說完就想走,卻又被戚元煥拉住了手臂。嘉蕊蹙了眉,聲音幾乎是顫抖着的,說道:“你放開我。”
真要說什麼戚元煥又想不出來,只怔怔的看着嘉蕊紅潤的臉頰,半晌說不出話來。等得嘉蕊被憋出了一滴淚,他這才說了句:“我會請了爹來提親的。”說完這句他倒放了嘉蕊,一下就消失在了廊下。
回過神來,嘉蕊捂着胸口喘了兩口粗氣,扶了紅丫頭的手道:“別說出去。”紅丫頭哪敢說出去,發生這樣的事兒若是被主子知道,頭一個要罰的便是她,哪會有好下場,只能三緘其口,心裡打定了主意一個字兒都不會向誰吐露出去。再且,剛纔那公子還說了提親的話,這要說出去,就不單是私會這樣的事,污了姑娘的清譽,發賣出去都是輕的,一棍子打死都有可能。
想得通了,紅丫頭便取出懷裡的帕子,給嘉蕊擦了擦眼角,說道:“姑娘放心,奴才知輕重。”說得這句,兩人便又重新拄廚房裡去。
再回得園子裡,嘉蕊便是再掩飾,總也是心不在焉,若不是嘉玉和曼凝都被人牽絆着,她那副樣子哪還瞞得住。
可終究還是沒瞞住。嘉玉從來都是心細如髮的,哪怕今日這樣多人的情況下,自家幾個妹妹卻總不會離了她的眼。
送走了客人,回了得月樓,嘉杏帶了開哥兒去休息,嘉玉便讓人把紅丫頭叫到了身邊兒。在她眼裡,嘉蕊早就歷練出來了,今日這樣神情恍惚,定是出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兒。
紅丫頭雖是緊張,卻不敢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府裡看似管得鬆,可從老爺到公子,再到後院的大少奶奶,哪一個是好對付的。前兩個月大少奶奶不過是因着幾個丫頭私下裡議了幾句大姑娘的婚事,帶頭那個被髮賣了,便是隻在旁邊聽上幾句的也被攆到了後巷。這事兒要真出了,她只怕是小命也不保了。
只能咬了牙,不能說,千萬不能說。嘉玉問起時,便只說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又把去的廚房那一路的經過說的一清二楚的。嘉玉看着紅丫頭的眼神充滿了懷疑,她哪裡會相信紅丫頭的話,可眼下又着實問不出些什麼。
第二日一早,院子裡的樹上安了窩的小鳥嘰嘰喳喳叫着,嘉蕊便來了得月樓裡,陪了嘉玉用早膳。還是原先那幾樣小菜,嘉玉一回來,便又常往桌上放了。
兩姐妹用飯,本是輕鬆的。可嘉玉存了心要觀察她,嘉蕊又心中有事,倒吃得比平時慢了些。
等得嘉玉再看上兩眼時,嘉蕊便道:“大姐,你去京都時,戚氏來過府裡。”
戚氏?嘉玉還真是沒記起是誰,又聽嘉蕊說得一句:“是豐縣楊家媳婦。”嘉玉這纔想起那個容顏端莊的婦人,問道:“她來做什麼?”
嘉蕊沉了氣,說道:“二哥與她家走得近,節氣裡倒是會送些東西過來,一來二往的便有些相熟。昨兒紅丫頭進了廚房,我在廊下透氣時,正是遇見她家兄弟。”
嘉玉擰了眉頭,難不成這戚氏把主意打到蕭府頭上了?也不看看他們是什麼樣的身份,便是嘉蕊和嘉可兩個是庶出,也不可能配了白身。便道:“見着便見着了,既是與二弟常來常往的,遇見也正常,何就至於嚇成那個樣子。”
“大姐說的是,昨兒夜裡也是想明白了。以後再不會了。”嘉蕊也確是想明白了。江東的風氣,男女見個面倒也沒什麼,那些話她只當沒聽見便是,只要紅丫頭不說,她不說,誰還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