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宴於文人來說是不可少的一種聚會,但落到這些個女兒家便沒那些個計較,多流於形式,而實質上卻是幾個大戶人家的後院女子相邀一起玩耍相親的日子。
這會兒趙府的姑娘們已經在小棚內吃着瓜果,聽趙老夫人聊起年輕時候的事兒,個個笑顏如花,趙老夫人彷彿也年輕了十歲。陪同的蓮嫂子早知會了家人,她孃家人今兒也會來萬華觀小住,她的心情又格外的不同。
迎荷是有定了親的,今日如此重要的日子,自然是要一見。她穿了身兒梨花白金線繡玉蘭的上衣,下面是鵝黃色及踝百摺裙,頭上簪了金絲絹花,既是俏麗又端莊,很是得體。其他幾個俱都穿戴得比平日更加明麗,便是迎鳳和迎香年紀小些,也是精心修飾過的。
嘉玉來得京都,便將一應亮麗顏色的衣物都收起來。原本她就更喜歡大紅大黑這樣厚重些的色彩,今日是不能穿得如此隆重,便找了件素色加厚的曲裾,在坐各個女子中間,倒顯得很是普通些。
趙老夫人看得一眼,道:“你大舅母做的那幾身兒可還合適?”
嘉玉嘴角一揚,道:“合適的,正想着等天氣再暖和些就要拿出來穿的。”嘉玉來自江東,那邊兒再冷的時候也比現在的京都暖和,以這個當作理由倒還算合理。
趙老夫人便笑道:“那邊兒天氣就是暖和些,京都這會兒雖是放晴了,可還是冷,你不習慣也正常。讓丫頭們帶了披風不成?”
嘉玉笑道:“帶了的,還是斗篷。”
衆人一笑,這話便過去了。這會兒有個小道在棚外道:“不知老夫人準備好沒?師傅說可以開始了。”
嘉玉不曾明白這小道說的是什麼,只看了老夫人。見老夫人笑了笑道:“好,這就出去。”
一行人再出得小棚時,外面的場景又不相同了。石渠兩旁各家各戶都撐了大傘,下面鋪一紅、黃等顏色的墊子,又放有盛有酒杯酒瓶等器皿的竹製或者木製架,已有好些人已經就坐。
老夫人看了迎荷道:“你帶着妹妹們去吧,我在棚子裡眯會兒,你表妹是頭一次來,且小心些。”迎荷起身答了是,便帶着衆姐妹出棚。蓮嫂子一早就向老夫人說了的,要去尋孃家說會子話,這是無不允的,出嫁的女兒一看裡難得有幾次見着孃家的機會,趙老夫人在這點上還是很體貼的。
迎荷帶了妹妹們來到一處紅傘下,地下鋪了厚厚的黃色褥子,幾姐妹便跪坐在上頭。嘉玉瞧得,那石渠不過三五寸寬,水也不深,褥子旁邊還有一個長杆,長杆的末端還有一個酒杯大小的圓圈,卻不是空心兒的,也不知作何用。
在她們坐的對岸也設了坐兒,只不知會是誰家的。嘉玉覺得這倒是有趣的,和她前生聽說過的曲水宴倒也差不離,但那會兒女子倒是不能參加的,只是些文人雅士的宴。
剛坐下,對面兒也走來幾個笑魘如花的女子,有兩個顯然是成了親的,另一個看着年紀也和迎熹差不多大小,看起來卻比迎熹更開朗些,愛笑些。
那邊兒年齡較長的看見迎荷幾個便笑道:“你們來得還早些,早知道就讓三弟一塊兒進來的。”
迎荷花聽得話,便垂了眼笑。嘉玉看這情況,也猜到是迎荷的婆家,便只躲在最後,拿了杯子擋了臉。兩邊實則只隔了一道並不寬的石渠,就像平日裡隔了一張桌子說話似的。幾人正聊着,從上游處慢慢兒的有水杯飄下來。
迎荷幾個於這些人都是熟悉的,嘉玉坐到後邊兒,倒是更顯不出來了。雖是如此,總歸是第一次來,這裡邊兒哪一個就會眼拙的,便說道:“這位妹妹倒不曾見過。”
迎荷笑着微微轉了頭似看了嘉玉,道:“這是我表妹嘉玉,纔來京都兩日,往後還請各位姐妹多觀照纔是。”迎荷從來都是得體的樣子,言行舉止從不出格,便是剛纔那一轉頭之間,也做到了身正眼不斜。
那邊兒聽得迎荷的介紹,便都與嘉玉打了招呼,嘉玉再不好躲着,便向她們點了頭,問了好。
一犁杏雨幽幽,三徑桑雲淡淡,這樣的日子,若在江東,嘉玉定是和凌珩幾個出門踏青,又或是去莊子上玩耍,指不定凌珩還會下水捕幾隻魚,與姐妹們鬧騰一日。如今這樣規規矩矩的跪坐在這兒,嘉玉實是不習慣。便不說與那些貴婦小姐們聊天,就是這樣跪着,嘉玉也覺得磨人得緊。
若有酒杯流到面前,便用那長竹杆將酒杯託了上來,或是作詩一首,或是說得一些奇談,就着杯中酒,大夥便笑得一下。也有將那酒順道就贈給對面人的,算是禮敬。不一會兒,那邊兒幾個自是與迎荷幾個聊得起勁,嘉玉逮着機會便向各位告了辭,只道要回小棚裡休息休息。迎荷再不作它想,點頭允了。
嘉玉哪會想回小棚,那兒可是隻有老夫人一個在休息着,回去了不僅打擾了老夫人休息,更重要的是要與老夫人聊什麼。嘉玉起得身來,走到遠些的時候,自有映菱和秋華在等着。
兩人見嘉玉出來,笑迎了上去。映菱將手中的斗篷給嘉玉披上,道:“大姑娘是要出恭嗎?”
嘉玉看得秋華一眼,點了點頭,道:“你在這邊兒候着吧,萬一姑娘幾個有什麼吩咐的你也好應付着。”實則嘉玉是想去外面更寬闊的地兒走走,不想秋華跟着。
秋華點了頭,道:“外邊兒人多,男子也多,表姑娘可不要亂走。”
嘉玉點了頭,便與映菱相攜着走了。
走得遠了,映菱才問道:“大姑娘這是要去哪?難不成真想出去?這裡人生地不熟的,可不敢的。”嘉玉卻不答她,只管往前走去。
出得圍賬,外頭便沒裡頭這樣精緻的,雖也有小渠酒杯,但人們顯得更隨意,也沒有大傘,沒有墊子,多是就地而坐,甚或是還有嬉水的,男男女女,好不熱鬧。
像是映菱說的,這人生地不熟,嘉玉便是想看也還是不敢真個就往人羣裡鑽,只在圍賬外不遠處一個大石頭附近,張望着。這樣多的人,她如何才能尋得到。只怪公孫良這人太過小心,也不將地點說個明白。
映菱似乎發現嘉玉在尋着什麼,又看了四周,道:“大姑娘是在找什麼嗎?這樣多的人可不好找的,不若叫了小廝來,讓他們去得近些找。”
嘉玉還在一處處看着,只道:“再不能叫人去尋的,你且找找,公孫先生可來了。”嘉玉倒不曾瞞着映菱,反正這丫頭左右都已經猜到了個大概的,再瞞也無用。
映菱聽得是找公孫先生,確是有些意外,眼睛已在四處搜尋,嘴裡卻問道:“先生怎麼會來這裡?”嘉玉也不答他,兩人這裡張望得許久,終是不見人來。
正是兩人不知如何是好時,一個小僮向他們走了過來,道:“這位姑娘,請移步。”映菱得得這句還有些緊張,誰會來找她們,可嘉玉卻是個膽兒大的,這小僮剛說完,她便道:“你帶我去?”
那小僮點了點頭,映菱卻扯了扯嘉玉的袖子。嘉玉笑着對映菱搖了搖頭,跟上了小僮。待小僮站定,嘉玉這才見,面前是一個棚子,門口處打了簾兒,也不知是誰在裡面。圍賬外自然也有打了棚子的,裡邊兒的夫人小姐總是有僕人的,那些個擡轎的轎伕、小廝總該有歇息的地兒。只是,這些棚子一般搭得比較遠些,免得擾了這邊兒夫人小姐們的雅性。
那小僮道:“先生在裡邊兒等着,小姐請進。”
嘉玉看得那小僮一眼,又吩咐映菱道:“你在外頭等我,別亂走。”這回可真是不能亂走,這邊兒離石渠有些距離,住的又都是些下人,映菱一個大姑娘可不就引人注意了。嘉玉又對那小僮道:“煩請小哥兒與這位姐姐一起候着。”
那小僮自是知道嘉玉的擔憂,便道:“小姐放心,這兒再沒人敢來的,這位姐姐若不嫌無聊,可與小子一起等着。”
嘉玉與映菱點了一回頭,直覺讓她很是相信裡邊兒就是公孫良。那小僮替她打了簾,卻見棚中間的地上放了一塊屏,實是瞧不見裡邊,那小僮又道:“先生,小姐來了。”
嘉玉聽秋華說過,她們是要在觀裡住上一晚的,下人小廝便會在這裡打了棚子住下。可裡邊兒擺設倒是簡單,嘉玉皺了眉頭,轉過屏風,這纔看見,公孫良正手持酒杯,笑意十足,投向嘉玉的目光溫柔不盡。
嘉玉這才注意到,公孫良腳下有兩塊並排着的木雕曲水流觴,中間用了木雕的渠相連接,兩塊木雕卻是用上百年的樹樁做成。這樣的場景看得嘉玉目瞪口呆,這也太浪費了些。難不成公孫良要來個兩個人的曲水宴?
嘉玉呆站在那兒,實不知如何上前。公孫良這才放下杯子,上得前來,爲她解下斗篷,隨手一扔便落在不遠處的榻上,又牽過她的手,道:“可不要說沒人與你過女兒節。”
嘉玉笑得很勉強,公孫良這是衆目睽睽之下與她幽會嗎?算不得幽會,畢竟今日是三月三。嘉玉被他牽着手,坐到另一個樹樁旁邊,卻發現,那渠裡的水根本就不會流動,便看向公孫良道:“這個也叫曲水宴?”
公孫良也不覺得尷尬,道:“這兩樹樁可找了些時候,再沒時間改造了,將就着,明年再想別的。”公孫良倒是一副淡然的樣子,說起兩人的將來從來都是自信滿滿。
公孫良這幾日哪有閒着,他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打點,需要佈局,可再怎麼忙,他便是事情可以做得不周到,佈局可以不完美,卻總不會忘了今生是來陪嘉玉的,這樣的日子花心思在別事上總是浪費的。
公孫良給嘉玉遞了杯子,道:“知道你不喜歡那些花花豔豔的,昨兒我倒是尋着些你喜歡的。”說着從左手邊兒的矮几上拿起兩本書遞給嘉玉,道:“你大概不習慣趙府的,那樣的世家,規矩禮儀自然是少不了的。不過,你外祖父的書社卻是個不錯的地兒。”至於什麼地方不錯,公孫良倒還不打算告訴嘉玉。
嘉玉伸手過來接了兩本書,再沒想到會是兩本關於趙宋燕齊等國的國志。隨手一翻,裡面還有別人的註解,便知彌足珍貴。問道:“這是從外祖父的書社找來的?”
公孫良搖了搖頭,道:“偷來的。”他這話說得實在是太理直氣壯,嘉玉竟無語反駁。公孫良又道:“這書過幾日還得還回去。你外祖父在這方面實是個吝惜的人,怕是你去了,也只能看到些詩詞歌賦。”
嘉玉好好將兩本書收起來,這才端起酒杯,道:“纔不盡然,外祖父還讓我常去書社走走的。”喝得一口,酒味很淡,便放下酒杯,低了頭不說話。她實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突然,手上傳來一陣溫熱,嘉玉的左手被公孫良握在手裡。嘉玉頭也不敢擡,卻也沒將手抽出。
公孫良道:“我知你是來相親的。只要你覺得開心,什麼宴都去參加也沒所謂,只是......”公孫良頓得一下,直直看着嘉玉。嘉玉聽他不說,便擡了頭看向他,道:“只是什麼?”
公孫良握緊了嘉玉的手,這京都人才輩出,其實趙府給嘉玉說的那門兒親還真是不錯。他是不記得前世嘉玉嫁的是誰,若真是這個王爺的世子,他還真有些擔心,便道:“只是,別看上任何人就好。”
嘉玉低了頭,抿嘴一笑,想不到公孫良也有不自信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