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公主的新春踏青是徹底被攪黃了,一衆人剛過午時,便散得沒了影子。靈冠山又變回了孤孤零零的樣子,除了山頂被踐踏的青草在迎風招展,一切都沒了痕跡。
嘉玉認知中,這樣的事兒便是十三公主不恨上自己,也決計不會對自己有多少好感。可人家第二天,一大早,顛顛兒的就派了宮人送了一批禮物過來。什麼玩意兒補送什麼,什麼玩意兒貴送什麼。嘉玉看着院子裡整整一箱子的寶貝,頭一次有想把錢往外扔的衝動。
她這兒正愁着,被映菱扶着站在院子裡,還沒打發十三公主派來的人,外邊兒又報說九王爺府的人來了。嘉玉勉強扯了笑,對十三公主的人道:“替我謝謝公主,牢公主掛心了。”
那人不過是個跑腿的,貨到自然走人。可下一波進來的人,卻顯得正式多了。這是個和李嬤嬤年紀不相上下的老人兒了,一身行頭,擺到外頭去,便是一般的官家夫人也不過如此。身後還跟了兩個丫頭,一人拿了一個錦盒。
那嬤嬤上得前來,笑看着嘉玉,妥妥的行了個蹲身禮。嘉玉自知受不起,趕緊要去扶。可她顯然忘了自個兒腳受傷的事兒,一個着急,差點兒沒把自己撲在人老太婆身上。
那嬤嬤也不怒,反扶了嘉玉的手,笑道:“奴才是郡主的教養嬤嬤,姑娘叫我姜嬤嬤便可。”說着還扶了嘉玉往屋裡走,一邊兒走一邊兒道:“郡主本是要親自來謝姑娘您的,可她也受了傷,王爺和王妃哪會捨得,只允她等她傷好了再來。”
嘉玉被她扶得有點兒不自在,可不敢把自個兒的身子全託在姜嬤嬤的手上,可一直還扶着她的映菱也不知是何原因,竟已經走在了她身後一步。嘉玉無奈笑回道:“父母之心自是如此。只是,郡主實不必親自來的,我也沒傷到什麼。”
姜嬤嬤拍了拍她的手,又道:“王妃就這麼一個兒子一個女兒,極是愛重。郡主又是個知事懂分寸的,不過十來歲的孩子,竟也能體會大人的爲難處。平日裡更是連宮裡都很少去的。”嘉玉下意識的看了看姜嬤嬤。
這又是什麼個意思?一個郡主身邊兒的嬤嬤,拉着她的手對她說這個剛從懸崖邊兒上救上來的十來歲的孩子從來不敢進宮。
姜嬤嬤看也沒看後面跟着的人。倒是嘉玉瞧了兩眼,身後哪來的人,早不知哪去了。兩人現在正在正堂的門口,打了簾子就能看到今兒一早承煥給她採來的鮮花。
嘉玉顯然不知道該如何接口,但姜嬤嬤也適時的沒了下文。進了屋,把嘉玉扶過去坐下,自個兒倒站在了旁邊。嘉玉哪這般不懂事,直道:“嬤嬤快請坐,您這樣站着可不要折煞了我。”
姜嬤嬤也不扭捏,在嘉玉旁邊斜着身子坐了半邊兒,從懷裡拿了一封信出來。嘉玉看到這信就覺得莫名的緊張,她可沒忘了還有個世子爺,這不會是世子爺寫的吧,畢竟兩人的關係說來是有些微妙。
可這回還真是嘉玉多想了,這封信是人家小郡主寫的,說是不能親自前來謝恩人,只能先書面感謝一番,順便還邀請她日後常去王府玩。王府是一般人能去玩兒的?嘉玉不動腳指頭也知道不可能,可郡主既是如此說了,等傷好後自然是免不了的,想想頭又有些大了。
姜嬤嬤看她看一封信看得臉上陰晴不定,還以爲信上說了什麼人命關天的事,扯了笑道:“姑娘若是得了空,可與郡主多說說話。”那語氣,聽着就像郡主是個多麼可憐的人,沒人陪一樣。可嘉玉卻清楚得很,世子爺昨兒個那護妹的樣子,簡直就差把她含嘴裡了。
嘉玉沒接話,她不擅長這些個虛的,便只能低下頭,微微笑着,似有似無的點了點頭。這副模樣,姜嬤嬤很是受用,就像婆婆見到懂事的媳婦一樣,臉上的笑那叫慈祥。
姜嬤嬤又道:“外邊兒的兩個盒子,一個是王爺找了名家要的舒筋活血斷續膏,另一個是千年人蔘。王爺和郡主的一番心意,郡主說了,怎樣貴重的俗物都比不上您的救命之恩。”
嘉玉心裡呵呵了兩聲兒,‘俗物’?這兩件兒俗物在外面兒可是萬金都求不到的。再想想十三公主送來的那一箱子‘俗物’,她倒有點兒喜歡這個小郡主了。
送走了姜嬤嬤,嘉玉纔算靜下來。趙府的人是早就打了招呼的,今日別往她院子裡湊,大概也是猜到了有這麼一出。除了承煥和迎荷一大早的來過,還真沒人來擾她。如此也落得清靜,用了午飯,嘉玉便躺在了牀上。她懶,可若是身體正常,她怎麼敢在趙府趙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做出半個慵懶的樣子。這回得虧傷了腳,雖不太嚴重,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她以後可有理由不出院子了。
歇晌起來,映菱便拿了信進來,手一揚,說:“大姑娘,家裡來信兒了。”嘉玉心頭一熱,伸手抓了過來,臉上別提多高興了。着急忙慌的拆開,讀了一回,這才知道是大嫂寫來的問平安的信兒。
信上也不過是些家長裡短的瑣事,一會說是胎動了,一會兒又是大哥做了什麼糗事惹得爹不開心一連幾日不讓他回府,罰他不準見媳婦。又說到嘉清幾個,時常在院子裡學着嘉玉在時,擺了宴,只自家幾個姐妹,卻鬧得瘋魔般,被爹教訓了還腆着臉笑。又說開哥兒要學寫字了,嘉杏是個急性子的,開哥兒也不過才三歲,便請了先生來開蒙,那先生勉力接受後,整日的帶着開哥兒讀望天書,半個字兒也不曾教,急得嘉杏上前與之理論,卻反被那先生說服。
嘉玉真想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先生,竟能說服她家三小姐,那個固執到認定的事兒就不會改並且一定會做到的姑娘。
信中也提到嘉可和嘉蕊,都被教出了大家閨秀的樣子了,讓嘉玉別擔心。也別擔心家裡,只想着自個兒便好。
嘉玉沒擔心,有大嫂在她一點兒都不擔心,她只是想家了。看着看着,信裡提到的一切,似乎躍然紙上,生動活潑。嘉玉眼裡續滿了淚。不過才兩三個月,她想她爹,想她大哥了。
正吩咐了映菱下簾子,她今日誰也不想見。映菱卻去而復返,回道:“大姑娘,老太爺那邊兒的人傳的話,說是世子爺來了,說是.....”
“說什麼?”嘉玉蹙了眉,她此時最不想見的,也最不知該如何見的,大概就是這位世子爺了。
“說是要往槐香居來。”
愣着幹什麼,快收拾啊!官大一級壓死人,人家可不止大一級。她還能拒絕不成?映菱妥妥的給嘉玉收拾了一番,讓嘉玉臉上露出了一副合理的病容,然後,將腳上的紗布纏得更顯眼一些。
嘉玉看了卻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她用得着裝作如此一副傷殘的模樣嗎,她並不想與世子爺扯上關係。正想吆喝着映菱重新收拾,外頭回廊下卻傳來了走路的聲音。不是說趙府規矩森嚴,爲什麼她感覺受騙了?
若說慰問什麼的,肯定得是她躺在牀上一副起不來的樣子,等着世子爺過來,正好憐香惜玉一番,她再拋得兩個媚眼兒,這事兒也就成了。可嘉玉偏生硬着骨頭,從內室走到了正堂。
這一見,果然了不得。她也終於知道爲什麼趙府那些個規矩都不算什麼了,人家三王子跟着來了。
嘉玉心肝都顫了好幾下。別人不知情,她可是當事人。就算上頭那幾個以爲自己瞞得挺好,可她爹是誰,能打聽不到她的婚事爲何會耽誤?這兩人怎麼就一起來了,還要不要她活了。
嘉玉很懂禮的要給王子和世子請安,只不過是彎了腰一下,人還沒跪,那邊兒兩人都從坐位上起來,一人扶了嘉玉一邊兒的肩。這就有點兒尷尬了。嘉玉訕訕的咳了一聲兒,對身後的映菱道:“去,換上新茶。”
映菱看了看桌上兩杯熱氣騰騰的茶,心裡問了自己十來遍,趙府會有陳茶?便是有也不會現在上吧。可是主子發了話,做奴才的也只能照做。
三人這才分別坐下。三王子坐了主位的左邊兒,嘉玉可不會沒臉沒皮的坐到主位的右邊兒去,雖然她確實算得上這屋子的主人。看世子坐了左下首的位置,嘉玉便坐了右下首。
三王子這才說道:“子瞻說要來看看你,我正好同行,便來了。你腳傷如何了?”
嘉玉心裡打着小九九,這是個什麼說法?你就算是同行着,也沒必要來的。嘉玉受傷的事兒與三王子好像絲毫都扯不上關係。嘉玉垂了眼,此時倒挺能裝相,道:“無礙,皮外傷而已。”
說完這句,她便發現,那兩人似乎都看着她。嘉玉這纔回過神來,映菱把自己扮得太過傷重了些,臉色白得晚上見了能以爲是鬼。便又補充道:“有些受寒,也不礙事。”
好像有種越說越說不清的感覺。映菱換了茶,便看嘉玉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心裡沉沉一聲兒嘆息,又看向對面的世子。
俊傲冷酷的世子爺,終於開口說話了:“昨日幸好有你在,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子瞻感激不盡。”嘉玉聽得這句,皮笑肉不笑,總覺得這語氣像是要以身相許,可真要以身相許也該是小郡主啊。
“那個......沒什麼,不過是......”嘉玉還真不知該怎麼來形容自己在一羣弱女子中表現出來的勇猛,那可是瞬間就做出的行動,活像她似乎一直關注着郡主,可總不能說這事兒她上輩子做了幾十年,這次不過是順手而已。
等等,嘉玉這才反應過來,這兩人該不會以爲自己是特意關注着郡主吧,再想想爲什麼關注郡主。嘉玉活想抽自己,她發誓她真沒想過一定要嫁給世子。於是,她又說道:“我只是出於一個習武之人的本能而已。”
兩人明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還是三王子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原就聽說蕭將軍家的女兒是個厲害的,倒不想如今一見,姑娘是文武皆備,才貌雙全,當真讓我幾個汗顏。”
嘉玉訕訕一笑。聽得世子道:“今日來一是謝恩,二是探病。姑娘的大恩,子瞻沒齒不忘。”嘉玉又是訕訕一笑,說道:“言重了,言重了。”來來回回就這麼幾句,嘉玉都快鬱悶死了。
卻聽三王子道:“蕭將軍國之棟樑,教出來的女兒自然是絲毫也不遜色的,只不知,蕭將軍如何捨得把手心裡的寶貝送到京都玩了這許久?”
嘉玉敏感的神經繃了起來,臉上總算找回了一點兒淡定的樣子,道:“爹爹自是捨不得的。可自母親去逝,外祖父和外祖母一直相邀,只盼一見以解相思。奈何江東府中一直無人照顧,直到嫂嫂進門,嘉玉這纔有了機會到外祖父和外祖母跟前兒盡孝道。”
三王子微笑點頭,那表情看不出他心裡的想法。嘉玉也不想看明白。黨.爭,這個詞從她進京都前,蕭景山便耳提面命的讓她記牢,不管是太子還是三王子,都不是蕭景山的目標,更不會是嘉玉的目標。遠離這兩個人便是遠離禍患,嘉玉從沒想過要招惹。
世子面色沉穩嚴肅,從昨日第一次見到現在,也沒在他臉上看到過一絲類似笑容的表情,最無傷害力的時候也不過是當時得知是嘉玉救了郡主後的那個眼神和現在的語氣:“確是該的。做後輩的能有這樣的孝心,也不枉老太爺和老夫人對你的一番好。”
這話估計只有嘉玉聽得明白。當初老太爺和老夫人在京都給嘉玉謀親,雖不能大張旗鼓,可最後選定的九王爺肯定是知情的,如今看來這世子爺也當是知情的。
只是,嘉玉卻突然覺得,面對世子,她有些尷尬。看着桌上兩人帶來的所謂慰問品,更是不知該如何收下。
三王子聽得兩人的對話,臉上卻掛了一絲不明意味的笑,拿起茶杯,垂了眼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