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他話音落後,一聲刺耳至極的笑聲在叢林深處響起,質辛眉目瞬間冷銳。
伴隨着笑聲,咔嚓咯吱的樹枝斷裂聲響起,早已隱藏在此的身影出現。
“魔皇不愧是魔皇,中了吾此毒依然面色不改。”
只見無塵一身白色袈裟立走出,在他面前三步外停住了步子,面上帶着純善仁慈的笑容凝視着他,彷彿這毒跟他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魑嶽僞裝的無塵,質辛心知肚明,面色瞬間冷厲,諷刺出聲:“用此卑鄙手段,原來蘊果諦魂是如此出爾反爾的陰險小人,所謂的和平協議只是個幌子。”說着向身旁不遠處已經身死的四名手下和另外三名命亦長久不了的大將看了眼。
無塵聞言面上的溫和頓時散去,冷酷無情道:“若不如此,魔皇你又豈會掉以輕心,聖者宅心仁厚才讓你這六名大將死得毫無痛苦,你當感激纔是。”
說完便不再給他說話的機會,雙拳登時凝聚無上佛力攻向他,須速速殺他,拖延下去恐會生變。
質辛方纔與蘊果諦魂本就已經重傷,奇經八脈大損,此時若是提功相抗必是經脈爆裂當場喪命,眸光暗沉,當機立斷避也不避,便以血肉之身稍加功力要承受他這一重擊,如此損傷反而會小。
“吾皇!”
未死的三人見此情形,面色驟變,不顧自己生死,當即凝聚畢生功力,齊刷刷都迎向了無塵:“魔皇!快走!”他們還能抵擋片刻。
話音尚未落盡便是砰然一聲,本已中毒的三人面色震驚一變,無塵的功力怎會如此強悍,來不及思索下去原因,已然喪命爆體而亡,血肉橫飛落地。
質辛曉得三人的用意,在他們動作間便已風馳離開,聽到後面傳來的聲音垂下雙眸,複雜壓下心頭波動,暗一握拳。
然三人的犧牲卻還是沒有助他逃脫,就在他轉身間,背心毫無預兆便被一毀天滅地之力的奪命之掌擊中,掌心所及處,一股駭人的綠煙毒氣溢出。
質辛身體失了控制彭得一聲倒在了地上,地面被擊在他身上的強悍功力震得深陷三尺。
“想要逃,癡心妄想。”一人冷峻狠戾的聲音傳來。
中了這一掌,引發了他強行壓制的傷勢爆發,質辛只覺五臟六腑都在震顫,落地之後渾身血脈震裂,流出的鮮血瞬間染紅了全身。
自知大限不遠,質辛聽到說話聲擦了擦沾染血的嘴角,不改王者氣魄,翻掌化出魔璽權杖支撐着緩慢站起,巍然佇立擡眸直視背後偷襲之人,另一個無塵,或許該是這個纔是真正的無塵,方纔那個無塵此時走近,身形一變現出了自己在苦境的所謂真身——海蟾尊,厲族的貪穢。他們的僞裝功力越發精進,他竟然沒有分辨出來。
看無塵亦是魑嶽眼中的威狠,質辛冷笑了出了聲,戳破了他們的身份道:“原來是被天佛原鄉打敗的厲族山之厲和澤之厲,擅長僞裝陰險奸詐之輩,天之厲已然被封印在無盡天峰,自身難保,魔妖二族脫離厲族成吾麾下,你們以爲殺了吾就能助天之厲破除封印麼?吾死了,亦要讓天之厲陪葬。”
說完他便轉身,靠着魔璽權杖支再不理會他們離開。
貪穢聞言面色一冷,翻掌凝功便要繼續再攻,旁邊的魑嶽一把阻止,冷漠望着質辛離開的背影:“他活不到明日日出,臨死之人也只能逞口舌之快,如此肚量吾還有。”
貪穢皺了眉,卻是未再去追,收起了功力,看着質辛徹底消失在視線中後,才擰眉看向魑嶽:“他方纔所言必然有其原因,不可能是威脅,你那日才說過他在封印上動了手腳。”
魑嶽冷笑眯了眼,沉着冷靜道:“他死了,還有他化闡提和斷滅闡提兩個兒子,他若當真在封印上做了什麼,他們也有解決辦法,不必擔心。”他一直在他監視下,封印雖有變化,但並未完全改變,根本不必擔心,破解封印的辦法還是他們原來的。
此時夕陽已經徹底落入了山後,天色灰暗,魑嶽說完又對貪穢吩咐道:“如今蘊果諦魂重傷,正是乘機取利的時候,你回去吧,近期不要和吾聯繫,等吾事情辦妥後去聯繫你。你去一念之間兌現與鬼覺神知的交易。”
“嗯。”貪穢頷首,隨後化光消失。
魑嶽僞裝的無塵望了望青蕪堤方向,冷冷一笑:“天之佛,吾該去看看你要如何救重傷的蘊果諦魂。”隨着話音飄落,他化作了一陣紅霧消散。
一念之間,鬼覺神知兩隻蟲眼間激動得意的紅光閃爍,拂過聖魔元史後,眼前畫面重新變成了冰冷的石面,他另一隻蟲爪凝功揮去,聖魔元史被隱藏了起來。
耐心等待了半個時辰,感覺到貪穢到來時,他闔眸掩藏了眸底的主宰一切的猖狂神色,再睜開時全是溫順的平和。
片刻後,貪穢到了,看見他閉目休息,冷漠將手中拿到的佛鄉聖水拋給他:“毒藥起了作用,你要的東西,這是一半,確認魔皇死後,另一半再給你送來。”
就在裝着聖水的瓷瓶飛近身邊瞬間,鬼覺神知睜開了眼,準確無誤接住,笑看向貪穢:“樓主言而有信,鬼覺神知甚慰。樓主可以放心,那毒藥專門剋制魔皇,再有二位功力重創,他必死無疑,絕不會再有生機。”
貪穢冷冷打斷了他的話:“吾只相信自己眼中看到的,再會。”說完便再不理會他當即離開,不想聽他言不由衷的廢話。
鬼覺神知閉了嘴,謙恭看着他消失在一念之間,隨後眸底紅光一閃,壓都壓不住的戾氣波濤洶涌,陰森笑着:“吾今日所受的怠慢,改日要讓你厲族千百倍償還回來,貪穢,你最不該得罪的就是吾。”
同一時間的中陰界逍遙居內,魅生推開臥房門,見黑色十九正在讀信,那信紙的顏色,是質辛少爺,驚喜急走近問道:“質辛少爺信裡又寫了什麼?他現在可好?他化和斷滅呢?”
黑色十九剛剛打開信看了第一段,聞言停止,擡眸溫和道:“一起看吧。”說着將展開的信放在二人身間。
魅生急忙低頭看去。
二人看到中間,面上收到信而有的喜悅全部都變成了震驚恐懼,魅生蒼白着面色,強抑不安看向他道:“質辛少爺讓你去苦境此地收屍是什麼意思?爲什麼還不讓告訴靈狩大人?”
信中寫得隱晦含含糊糊,這是質辛故意爲之,他真是抓住了他的性情,黑色十九面色緊沉,皺了皺眉:“吾立刻去,你幫吾瞞着義父!”質辛他究竟幹了什麼?收屍!收誰的屍?
說完不管宙王命令,亦不去向緞君衡嚴令,登時便化光消失在了逍遙居。
魅生手指冰冷,整個人此時如在冰天雪地之中,雖是夏日,捏着信紙的手卻是冷得直打顫,就在此時,遠在花苑的緞君衡的聲音突然傳來:“魅生,宙王傳召吾去王殿議事,午膳你和十九用,不必等吾。”
還沉浸在方纔信上內容中的她陡然一個激靈,心頭狂跳,急忙拍了拍僵冷的臉,強迫自己趕緊冷靜下來,用平常的聲音道:“是,靈狩。”
她不能亂了方寸讓靈狩看出端倪來,否則十九少爺又要受罰,此次他偷偷離開中陰界到苦境,完全是在違背靈狩的嚴令。質辛少爺你千萬不要有事。
苦境,夜色降臨,一處林木茂密,世間至陰至純的陰邪之氣所在的山洞內,斷滅闡提燃起了火拍拍手,蹙眉望着站在山洞口一動不動的他化闡提:“兄長,你不是說魔父會到這兒來見我們嗎?已經等了大半天了,他怎麼還不來?你是不是記錯了?”
他化闡提剛要回答,周圍林木間飄動的氣息突然一變,是他們熟悉至極的變化,忐忑不安的心驟然一鬆,語氣平緩喚了一聲:“魔父”
“魔父來了?”山洞內斷滅闡提聽見,面色驟喜,騰得站起便奔向洞口。
眼前虛弱光影中出現血人,面上的喜色倏然駭變,和他化闡提同時恐懼震驚喚了聲:“魔父!”
他化闡提急忙奔去扶住了命力潰散的質辛,另一掌慌急給他輸功。
斷滅闡提已經嚇得面色蒼白,眼睛裡有眼淚卻是不敢流出來,呆呆在洞口僵立着。
質辛見此,轉手握住了他化闡提的手,另一手摘下了臉上的面具,平靜看向他:“不必了,扶吾進山洞。”輸功只是浪費。
他化闡提看着他已經泛出死氣的臉,終於明白了他爲何要讓他們來此,原來魔父曉得今日會,心頭一陣窒息針扎般的錐痛,緊咬着牙關才壓住奔涌至喉間的悲慟,僵硬收回了手,死死點了點頭:“嗯。”魔父那夜還是對他隱瞞了事情。
質辛看他只是面色白着,卻很冷靜自持,如此他死後也能放心了,眸底欣慰,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這個已經與快要跟他身形一樣高大的他化身上,緩步走近山洞口。
斷滅闡提依然僵硬立着,質辛走近後,看他如此,強撐力氣擡手按在只到自己腰間的他頭上摸了摸:“魔父無事,別怕,跟吾進來吧。爲父既然說過來此見你們,就一定會來,怎會騙你。”
話音落後,突然見狂涌而至信件阻塞了喉間的斷滅突然“哇”的一聲大哭出聲,猛然趴在了他腰間,緊緊摟着他,也不顧他身上的血沾了一身繼續哭着。
他化闡提本還強忍,聞聲曉得一切真相的他喉間澀楚,雙眸微微泛了紅,怕被質辛看見失望,慌低下了頭,咬緊牙關忍着。
魔父會有一死,那夜讓他看的東西內並沒有說是何時,因何,怎麼會就是現在,上天爲何要如此安排……
質辛低頭看着斷滅闡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心頭沉墜,眉心複雜擰着,卻什麼也不能做,只擡手在他背上輕輕撫着:“莫哭。”
斷滅闡提聞言卻哭得更厲害了。
他化闡提曉得質辛讓他們到這裡等,必然還有事交代,他如今的身體已經維持不了多久,闔了闔眼壓下淚意,他擡眸對斷滅闡提道:“魔父受了傷要儘快療傷,和兄長扶魔父進去,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斷滅闡提似是才懂了該做什麼,慌忙鬆開了手站好,眼睛帶着淚急急扶住質辛,哽咽得用小孩子的聲音道:“魔父,我和哥哥扶你。”
質辛安撫看着他笑了笑,這才進了洞內。
他化闡提小心扶着他到了火堆旁的一個石榻邊,質辛卻是沒有坐下,他怕自己一坐下就再也站不起來,讓他鬆開手,翻掌化出了魔璽權杖,威嚴平靜看着他:“跪下接位。”
他化闡提袖袍中手指瞬間緊握成拳,若是能選擇,他絕不願意接這個魔皇之位,強壓着心頭刺痛,他緩緩單膝跪了下去,蒼白着臉低着頭舉起雙手,沙啞道:“孩兒領命。”
質辛將權杖橫放在他手上,指尖破開滴血在杖首的鷹眼上,鷹眼一閃血光,瞬間吸收:“日後你就是魔族主君,此權杖受吾遺命,此後便歸屬於你,起來吧。”
他化闡提聞言喉間越發沉窒,連聲音都發布出來,只沉沉點着頭,握緊權杖站起,冷靜擡眸凝視着他。
質辛又翻掌化光,將一封信交給他:“你和斷滅在此等着將此信交給一個白髮,下半身爲白骨的人,他名叫黑色十九,也就是你的伯父。給他後便立即離開返回天閻魔城,闍魘那迦已經受吾命令,在那裡等着你們。”
頓了頓想起了什麼,又補充道:“你們不必與他多談,只交了信留下吾在這裡,切記立即離去。”
他在交代後事,說得隱晦是他死後將屍體留在這裡,他化闡提心頭澀沉,曉得他是不願讓十九痛心久留苦境,爲緞君衡和他自己招來殺身之禍才如此,看他眸中未曾說出的幽沉深意,點了點頭,接過收好。魔父殭屍身留給伯父必有其用意,伯父定然會處理。
質辛不放心早已告訴過他的事情,又凝視他囑咐了一遍:“爲父的遺志只能你繼續完成,代魔父和你母后好聲照顧斷滅,你亦照顧好自己。”說完歉疚笑了笑:“爲父對不起你們。”
他化闡提聽到這裡,本只是泛紅的眼睛中壓不住涌起了淚,強擠出笑容,沉窒的突然張開嘴沙啞說出了話:“這不是魔父的錯。孩兒會完成魔父心願,魔父放心。”
質辛聽完低頭見斷滅緊緊抓着他的手,淚眼朦朧怔怔盯着他們說話,也不插話問,擡起另一隻手摸了摸他的頭,亦不說真相,平靜道:“魔父要去很遠的地方,日後要聽你兄長的話,不可再像往日般肆意妄爲。”
斷滅闡提似懂非懂問道:“魔父要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
他化闡提看他似是明白了質辛命難長久,又好似不明白當真相信了質辛的話,心頭複雜,魔父從不讓他見血見到旁人生死,至今他還不知母后已死。
質辛聞言擡眸向修羅鬼窟的方向靜靜望了眼:“魔父去找你母后,你母后去了很遠的地方。魔父得費些功夫才能找到。”
斷滅闡提卻並沒有因爲他所言停止流淚,聞言只低下了頭輕輕點點,咬脣抓緊他的手:“那魔父你要記得把母后帶回來,我和哥哥在魔城等着你們。”
質辛收回視線落在他身上,手指摸了摸他的頭,最後停在他肩頭,平靜凝視着他:“日後要勤練武藝,魔父不在不可荒廢。”
斷滅闡提重重點着頭,小眼睛裡又落了淚:“嗯。”
斷滅的話音落後,質辛卻是再沒有說一句話,就那麼沉靜凝視着他,手保持放在他肩頭的樣子。
斷滅闡提只覺他的手漸漸冰涼,後知後覺擡起淚眼看向他,怔怔喚了聲:“魔父?”
質辛對他的話沒有任何反應,還是隻凝注着他,斷滅闡提擡起另一隻小手輕輕取摸他的手。
他化闡提見如此情形,面色徹底蒼白,再也沒有一絲血色,驟然擡手阻止了斷滅,緊緊包住他的小手道:“魔父去找母后了,不要再打擾他。”
斷滅闡提眼裡淚水瞬間流成了河,轉眸凝向他啞着聲音道:“魔父沒有發現我知道他命危,你說他不會擔心我了吧,兄長?我早就知道母后去世了,魔父還想騙我。”
他化闡提從不曾料到這個一直以爲不懂事的弟弟竟會如此,怔了一怔:“你怎會曉得?”
斷滅闡提凝視他說出了一個沒有任何人曉得的秘密:“我還在母后肚子裡的時候就有記憶的,母后死去的那夜,魔父抱着我和你送了母后最後一程。”
他竟然跟魔父一樣,他化闡提震驚於此,一時心頭萬千波瀾涌動,不知該欣慰,還是該心疼這個一直隱瞞他,心智更加成熟的弟弟,複雜笑了笑:“兄長和魔父都被你騙了,如此也好,魔父放心走,以後魔族便要靠我們二人統領。”
斷滅闡提從他手中抽回小手擦了擦眼淚:“兄長做魔主,我會好好練武以後保護兄長的,不讓任何傷了兄長。”
他化闡提沉澀點着頭:“嗯。”魔父方纔只怕是發現了弟弟不同尋常九歲孩子的反應,臨死時纔會用那樣複雜放心卻又虧欠弟弟的眼神看着他。
二人隨後再未說話,都不約而同轉眸凝注在了維持着站姿的質辛身上,斷滅闡提任由他的手按在肩上,立着一動不動,等待着黑色十九到來,燃燒在山洞中央的火苗將三人的身影照得長長的鋪在石子面上,直延伸至洞口。
此時青蕪堤,月光灑了一地。青蕪湖邊草地上,正在給蘊果諦魂療傷穩住傷勢的天之佛心頭突然瀰漫起一股莫名的難受,竟影響了她運使功力,皺了皺眉,未去想爲何會莫名其妙如此,便強行讓注意力集中在蘊果諦魂身上,繼續灌注功力。
一旁的帝如來和譴彌勒發現了她片時的恍惚,詫異凝眸,至佛從未曾在運功時分神,這怎會,難道是聖者的傷勢她沒有把握纔會心神難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