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玉如此反應看在珍華眼裡自然是不解,加之周身衆人的面部表情略微怪異,便也隨着他們轉過頭了頭,這一看,險些沒將眼珠子瞪出來——
她莫不是出現了錯覺?
“回過頭來!”耳邊倏然響起一聲刻意壓低的聲音。
珍華聞聲轉過頭,望着正對面正飲着茶裝的一本正經的瑾玉,脣離開了杯子朝自己做着口型,“別出聲叫他看見。”
珍華一瞬間便明白瑾玉是可以躲避着來人,此刻心中除了驚訝便是萬分疑惑。
驚訝的自然是一年前死於望月宮中的凰音公子——雖說後來殿下否認了他死去的事,但他如今出現在她們的跟前自然還是很讓人難以置信的。
疑惑的便是,殿下爲何要裝作不認識呢?
一年前,凰音離開後瑾玉的種種表現她都看在眼中,她能看出瑾玉對凰音的懷念以及他離開的痛苦,現下人就在眼前……
殿下爲何不認?
珍華沒有問出來,只因眼下形勢不對,況且,瑾玉但凡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
同一時,正裝作一本正經地喝茶的瑾玉心下也是掀起了波浪。
不久前還是那個高貴優雅的樑王殿下,這還沒幾個時辰,就變了個冷豔傲然的美少年模樣,還出現在大庭廣衆之下。
瑾玉忽然便是想,等他們二人以後都上了年紀兩鬢髮白了他還有沒有可能變成這樣,若真能如此那實在是太令人驚悚了。
男版天山童姥麼……那她以後哪還有臉面在他眼前晃悠?
而且他可以將身形縮小一些,那麼抽高有沒有可能?
應該不行罷?都說是收骨了,或者只能小不能大,否則就和彈簧沒什麼區別了。
饒是心裡想着這些遙遠而複雜的問題,但她面上依舊波瀾不驚,只讓人覺得一排的寧靜祥和。
於是此刻正看着她的珍華更加鬱悶。
殿下見到凰音公子這副模樣,就是是下了多大的功夫才能剋制自己不變臉色呢?
她忽然便是有些佩服瑾玉,能容忍到如斯地步。
此刻大堂之中多數人都將目光落在門口的絳衣公子身上,而瑾玉珍華正對着坐目不斜視的反應在人羣中顯得格外突兀。
站在門口的人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出現有多惹眼,只是沉着一雙鳳目,在目光掃視到某一處時,微微眯了眯眼——
不過是離開了一小會兒就敢給他失蹤了,且一句話都未留,他回到九華殿他的房間裡頭沒有瑾玉的身影,原先還以爲她是出了九華殿溜達去了也說不定,不想隨便問了幾個宮人,都沒有看到她出去過。
那邊只有一個可能性——偷溜,她刻意的。
忽想起她說的要回望月的事,他只當她是說着玩的,不想,她竟真有這個打算?
幸而他早做好了準備,爲了防止找不到她人,他早便想好了法子,沒有任何人知道的,包括她……
望着前頭那兩個故作看不見他的人,他微一挑眉,隨即在衆人的視線下,緩步邁進茶樓大堂。
但見那絕色姿容的絳衣公子走的不緩不慢,行走之間衣帶輕躍,優雅而分外養眼,他走至了一個空桌旁卻不落座,而是越了過去直直走至前頭正有兩名女子坐落的桌子旁。
衆人想第一次見這少年的人應當與他們反應相差不大,總該會有驚豔之色,而那對主僕似乎方纔並不多看這少年,多數人心道莫非是相識的?
但下一刻,那絳衣公子緩緩開口,卻讓多數人險些噴了茶。
“在下對小姐一見鍾情,願以十里紅妝迎娶,不知小姐可否願意?”
此話一出所導致的便是一衆看官皆瞠目結舌。
那女子看髮式分明就是夫人的模樣,想來比那公子也大上了好幾歲,這公子是如何會看上她的呢?且這般大庭廣衆之下便直接開口求婚。
不僅是看官,連瑾玉本人都有些愕然。
自己的僞裝當真差到如斯地步麼?且這傢伙究竟是怎麼知道自己在這個地方的,她走的分明無聲無息。
方纔她察覺到他的走近,卻未有所動作,就是想知道他會怎麼做。
但他的開場白……
定了定心神,儘量裝作淡然地轉過頭,看着面無表情的少年,瑾玉脣角微抽。
求婚的時候板着這麼一張臉,完全讓人察覺不到誠意。
顧雲凰,你想玩,我陪你玩。
心中暗自冷哼了一聲,瑾玉裝作有些受寵若驚的模樣,她這表情看在少年眼中,只覺得有些好笑。
裝的倒是挺像的,這人皮面具的做工也算勉強,只是她特有的這雙桃花美眸卻是他記得清楚的。
在那張陌生的美顏上停留了一會兒,目光掠過脣角邊的紅斑,他眼眸一眯。
她這是無聊到了一定的程度麼,換張臉也不選個能看的,這麼醜的也能拿出來用。
“公子,你這是何苦呢?”思索間,忽見美婦人以袖子掩面便開始啜泣,“公子願意娶我,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分,但我也知曉掂量自己的斤兩,不敢奢求,君生傾城色,我卻將遲暮,何德何能……”
珍華見此情景嘴巴微張,瞬間怔愣住。
從未見過自家主子如此神奇的一幕——裝哭。
她真的有弄出眼淚麼?
這反應看在衆人眼中也屬正常。
畢竟也是個有夫之婦了,雖說這公子生的極爲標緻,她卻不會因着這個忘了自己的本分。
她雖這般說了,但那公子卻好似沒有放棄的意思,只彎眉笑道:“我不是以貌取人之人。”
那美婦人聽聞此話,在衆人的視線下,繼續啜泣:“能被公子看上當真是幸事,奈何天公不作美。先不說我是有夫之婦,你我年齡也是一個差距,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公子銀牙一咬,“年齡不是問題。”
有夫之婦……這個杜撰出來的夫應當是不存在,那麼姑且算作是在說他好了。
同一時,瑾玉亦是被他的回答整的一陣無言,搜腸刮肚,繼續想着一些可以拒絕的言語。
她發現,與他在這茶樓裡唱的這一出還是挺有趣的,雙方不需要任何的商量便自覺地上演公子求愛遭拒的戲碼,何嘗不是一種默契。
瑾玉玩的起勁,殊不知對方已經瀕臨炸毛。
而此刻的一衆看官此刻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
也不知這夫人究竟是有哪裡好,能讓一個絕色少年這般糾纏。
再看那婦人聞言,聽聞那公子說的‘年齡不是問題,’依然在啜泣,而後再一次吐出拒絕的話語,“公子美意,我心領了,但夫君雖離世已久,我卻不想再嫁他人……”
瑾玉話說到這兒,已經有些要笑場。
難得顧雲凰還能忍着這麼久不發作。
此話一出便是片刻的寂靜。
顧雲凰沒有了動靜,看官沒有了動靜,珍華幾乎呆若木雞。
周遭鴉雀無聲,瑾玉稍一擡頭掃視四
周,便見許多異樣的眼神正投射過來。
衆人約莫當她是一個卻俏寡婦了。
“東方瑾玉……”一聲低柔悠漫的聲線自跟前響起,瑾玉擡眸便見顧雲凰神色似是有些壓抑,她瞬間便是感覺他要炸毛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見他微微湊近,而後以可以壓低的音調低吼,“你再給我胡說八道試試看!什麼叫我離世已久?還不把你臉上那層難看到死的人皮面具給我揭了!”
此等反應在意料之中,瑾玉微一挑眉,眉眼間泛上笑意,“我何時說你離世已久?我說的是我夫君。你不是喜歡玩麼?你看你玩的也挺開心的。”
“我是看你能唱戲唱到什麼時候。”冷哼一聲,不顧及其他人的目光,顧雲凰一把扯起瑾玉的衣袖走出茶樓。
這一幕落在看官眼裡,多數人幾乎同時在想——這公子是求婚不成屢遭拒絕,故而怒了便強行搶人麼?
眼見着瑾玉被拖走了,珍華自然也不再留着,跟着那二人之後便跑出了茶樓。
這一幕小插曲,衆人看過之後只覺得分外有感觸,但那公子與婦人離開了便沒有好戲可看,他們便迴歸到了原來的軌跡之上,不多時,茶樓裡又是一派說笑景象。
談論之間,有一道俊逸的身影從門口踏入,走進茶樓之後,坐落在方纔瑾玉坐着的地方。
男子身着錦衣華服,面容清俊,坐下之後輕瞥了一眼桌子中央的茶杯,笑道:“雨前龍井,喜喝此茶的人果真不少。”
“公子,可是要也叫一壺來?”身後跟着的僕從道。
男子點了點頭,“叫一壺罷。”
“要說還真是從沒見過今天這樣的稀奇事,一個長的那麼標緻的公子,和那個俊俏的寡婦,真是讓人難以理解。”
“誰知道呢,有什麼緣分就是這麼難說的。”
“也不知那寡婦被拖走了會不會妥協了那公子。”
“不是據說夫君死了?想來會妥協,畢竟她有再嫁的權利,就是怕嫁這麼一個漂亮的少年,會折壽啊。”
“公子,替您叫好了,一會兒就上茶。”華服男子的僕從回道桌邊,瞥見男子淡淡斂起了眉,忙道,“公子,這兒是不是有些吵了?”
“吵又如何?這兒咱們也不熟悉,附近沒見着酒樓,總歸是喝幾杯茶就走,且忍一忍好了。”華服男子溫聲開口,“茶樓本就是飯後闊談議論的地方,嘈雜自是不足爲其。”
“那少年一進門便求親,我瞅着怎麼像是早就準備好了,且你們看他還穿着一身紅衣,直接去拜堂似乎都行。”
此話一出便是一陣鬨笑。
“說的有理,那公子長得就……有個詞怎麼說來着,傾國傾城,對,要說穿衣服還得看人,我家那口子穿起紅衣可難看了,人家公子穿起來怎麼就那麼好看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此話一出,坐於他們身後的華服男子眼瞳一緊。
“這位大叔,可以請問一件事麼?”他轉過了身,朝身後的人道,“你們方纔說的少年,穿紅衣?相貌極好?”
那人聽聞他的話,詢問道:“怎麼,這位公子你認識他麼?”
“也許是朋友,我想確認一下。”華服男子笑得溫和而有禮,“請您詳細地說說他的相貌好麼?”
“要說這樣貌,那可是形容不出來的,比女子生的還好看,特別是那眼睛,年紀大概也就十七八歲的模樣吧,前一刻還在呢,你早點來還能看見。”
“多謝。”華服男子聞言起了身,而後朝身後的人道,“命令下去,在洛城之內尋找穿紅衣的少年,但凡是穿紅衣且相貌好看的,先擒回來。”
“是。”
“小黃鶯,你果真還活着。”華服男子脣角勾起一抹弧度,一向溫和的眉眼間泛上一絲邪氣,他不多做停留,轉身便出了茶樓——
“這一趟雲若之行,真是沒有白來。”“你放開我。”被顧雲凰一路拉扯着行至一間窄巷,瑾玉叫嚷着,“別捏那麼緊,手腕要斷了。”
“阿瑾,我想我確實是對你太好了。”聽聞她喊疼,顧雲凰鬆開了她的手腕,將她的腰一攬到了跟前,“說都不說就溜了,嗯?”
“出來散心還需要跟你打報告,你當我是犯人麼。”瑾玉斜睨了他一眼,伸手在他臉上捏了一把,而後又以指頭比了比自己與他的個子,“相差一個指頭而已,嗯,還是喜歡這個模樣,沒有身高差,你原來太高了,我不適應。”
“……”顧雲凰靜默片刻,而後道,“你更喜歡凰音時候的我?”
“那是。”瑾玉很是大方地承認。
“爲何?”
“看起來比較小,能讓人生出疼寵的心思。”
“難怪。”顧雲凰鳳眸微眯,“我就說以前你對我那般好,柔聲細語,打從真實身份被你知曉之後,不溫柔就先不說,大呼小叫凶神惡煞,你幾個意思?”
“乖,不生氣。”瑾玉拍了一下他的臉,道,“我這個人最公平了,你是凰音的時候我讓着你些,溫柔些,你是雲凰的時候,你讓着我,我兇惡些,什麼樣的身份承受什麼樣的待遇,這世間就是如此公平。”
“……”
顧雲凰不接話,瑾玉有些納悶,擡眸看着他面無表情的臉色,笑道:“怎麼了這是,別板着臉,現在不是樑王殿下,不需要氣場,來,笑一個。”
顧雲凰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鬆開了攬着她腰的手轉身就走。
“你作甚?”瑾玉見他如此冷淡的反應,只覺得莫名其妙。
“不是你說的麼?”顧雲凰轉過身,涼涼地道,“我是凰音的話,你讓着我,現在我不太想理你,你便來哄吧,就這樣。”
瑾玉眼角一跳,“別鬧。”
“世間本就如此公平。”顧雲凰冷哼一聲,扭頭便走。
留下瑾玉在身後,望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齒——
“公平個蛋啊,顧雲凰,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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