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倒衆生謫仙出塵……
原本因着納蘭玖璃的出現,而有些喜悅的眸子,在聽到這一句別樣的開場白,換做眼角一抽。
她實在是不知如何評價一個七八歲的毛孩子是如何謫仙,若說是他那位神醫爹爹倒是還說得過去,當然前提是隻看表面。
身後的二婢聽聞納蘭玖璃的話自然是怔了一怔,莫非是人?
而當納蘭玖璃落地的那一刻,瑾玉看清了他懷裡的揣着的是什麼,不禁訝然。
“孩子怎麼在你手上?”
“你說的是他麼?”納蘭玖璃望了望懷裡的娃娃,朝瑾玉眨巴着眼睛,“怎麼難道你自己不知道他被人趁着月黑風高抱走了,而後你的情郎追了出去?”
不去計較納蘭玖璃口中的‘情郎’二字,瑾玉眸色一冷,“什麼時候的事?”
她當然不知道。
不過看眼下的情形,應當是她與東方燁在御書房的時候孩子被人偷走,而顧雲凰之所以不與她一同去,原先她以爲是他對東方燁有些偏見,現下看來不是那麼回事。
他莫非早就料到了有人會趁着夜裡偷走孩子。
早在聽宮婢說,顧如夢在房外偷瞧的時候她便開始提防了,因此今夜還特地叫了珍惜守在孩子的牀頭。
“就在一刻鐘前的事。”納蘭玖璃說着,將手中的孩子擡高了遞給瑾玉,“重死了,你看見我怎麼也不曉得接一下,我這細胳膊哪裡抱的動。”
瑾玉挑了挑眉,俯身接過那睡着正香的小娃娃。
但接下來,納蘭玖璃一句話,卻讓瑾玉險些腳下一個釀蹌——
“你兒子?看着跟你不大像啊,臉也太圓了點。”
“整個望月都知道我雲英未嫁,哪來的兒子。”瑾玉定了定心神,瞥了一眼納蘭玖璃,“我皇兄的兒子,我是他皇姑姑。”
“這樣麼。”納蘭玖璃咂了咂嘴,“我還以爲是你和你那情郎的呢,看着他以寡敵衆還要護着這個孩子,能不讓人誤會麼。”
瑾玉眉目一動,“你說什麼?”
“我們與你的半月之期你還曉得吧?我爹爹做事向來不會拖沓,所以他提前兩日來了,當初在客棧看診的時候,我趁你不注意偷偷在他身上下了追蹤蠱,那個,追蹤蠱對人體是沒有害處的你且放心,我們尋過來的時候,本想趁夜嚇你一嚇玩玩,哪知遠遠地看見皇宮,一黑衣女人抱着孩子和一大羣黑衣蒙面人大打出手,之後便是你那情郎不知從哪冒出來把孩子搶回來了,接下來你能猜到了,一場惡戰,那羣人的目標就是這孩子,滿口說着孽種,真沒素養。”
滿口說着孽種——瑾玉心下冷笑,歐陽家的人。
對於喜好近親結婚的一個傻叉家族而言,與外族通婚就是孽種,真他孃的讓人想生氣。
“那麼他人呢?”瑾玉望向納蘭玖璃,“爲什麼孩子在你手上?”
“因爲他暈了,所以,我把他扔給我爹了。”納蘭玖璃說着轉了個身,“你們皇宮的防守也太鬆懈了些吧,那什麼玄武門的侍衛一個個跟夢遊了一樣,我們毫不費勁地便進來了,爹爹隨便在你宮裡找了一間屋子,但是我們不請自入,天色又這麼晚,我擔心別人懷疑我們是刺客或飛賊,這纔沒驚動旁人,但我全然沒想到你的婢女竟說我是鬼!見過這麼好看的鬼麼?!”
“皇宮的防守鬆懈?”瑾玉眸中劃過幾許若有所思,什麼叫做,玄武門的侍衛夢遊?
倏然間想到了一個可能性,顧雲凰料到了顧如夢會趁着夜裡偷走孩子,既然是跟到了皇宮外,那麼應當是想看顧如夢究竟要做什麼,至於會碰上黑衣人,是他沒有料到的罷。
玄武門與永陵宮的防守之所以會鬆懈,是他故意爲之,她的黑鐵令藏在哪裡他可是知道的清楚。
心下冷哼一聲,這廝又自作主張。
由納蘭玖璃帶領着去顧雲凰所在的屋子,七拐八繞竟繞到了下人住的廂房。
“防守鬆懈是他故意爲之,目的就是放那黑衣女子出宮去,看看她玩什麼把戲。”瑾玉淡淡道,“故而,你不要真的認爲鬆懈,下次再來宮裡的時候,別再這樣瞎闖了。”
“幫你救人,你不迎接也就罷了,還苛責我,湘王殿下,你太不知感恩了。”納蘭玖璃哼了哼,“親自上門救人,旁人哪有這樣的待遇。”
瑾玉:“……”
難道不是一開始約定好了他們自己找過來的麼?
他們在望月居無定所,而她卻是定居皇宮,由他們來找,變成她不知感恩了,這毛孩子太能扯。
還是同他爹那樣的人說話比較不費勁。
“那本王在這謝謝納蘭小少爺了。”面無表情地道了這一句,爲了顧雲凰,懶得與這小男孩計較。
“嗯,不客氣,爹爹曾說,皇宮不如千雪宮好看,如今看來,倒是各有千秋,千雪宮雪玉樓臺清雅幽美,皇宮貴氣磅礴彰顯莊嚴。”納蘭玖璃一路打量着永陵宮,“聽說住宮裡很悶,真的麼?”
“那得看是針對什麼人,於宮女妃嬪而言,悶,於我而言,沒有差別。”她素來想去哪裡去哪裡,哪有人管得了。
“嗯,這就是當王爺的好處麼。”納蘭玖璃嘀咕着。
瑾玉眸色一閃,忽的道:“玖璃想不想當?”
“嗯?”納蘭玖璃回頭,“當什麼?”
“王爺不大可能,世子卻是可以的。”瑾玉笑了笑,“我可讓舅舅南靜王收你做義子。”
“別,讓我爹爹知道我給別人當兒子,我便見不到明日的太陽了。”納蘭玖璃拒絕的很是乾脆,“總有一日要回龍鳴,當了你望月的世子也沒有什麼意思。”
瑾玉笑了笑,不再言語。
被納蘭玖璃帶領着到了一間房門口停下來,她纔想擡手推門,便被納蘭玖璃止住,“我們在這門口等一會兒,裡頭應該在施針。”
“你爹是否找到了救治的方法?”瑾玉將手收了回去,望着納蘭玖璃,眸光之中透着一絲期許。
“我爹爹說從未見過這樣的毒,且他體內的毒是長年累月積累下來的。”納蘭玖璃並未正面回答瑾玉的問題,只道,“也就是說,慢性之毒,服用過多少回都不知道了,若非是被人暗害,那就是他自己服用的,但是我覺得似乎是第二種可能。”
瑾玉頓時靜默。
“通常身手那麼好的人警覺性也不會差,總不可能常常被人暗害而發覺不出來,當然如果是他所信任的人那也不是不可能,我只是覺得他自己服用的可能性更大。”
“喂,你怎麼不說話?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或者你是覺得我在騙你?”
瑾玉好似沒有聽見他在說話,廣袖之下的拳悄然握緊。
片刻之後,她眸底的寒意褪去,再看納蘭玖璃之時已然恢復了平靜,“你懂醫?”
“半懂。”納蘭玖璃見她又淡然如初,不由得挑了一下眉頭,“跟着爹爹耳濡目染學了一些,不過有許多的症狀,我看得出,卻不會治。”
“那我問你一事。”瑾玉頓了一頓,繼而道,“你知不知,有一種法子可以將人的記憶暫時封存,封存的記憶爲某個時間段,雖不多,卻想不起來。”
納蘭玖璃眨了眨眸子,“從沒聽說過。”
“那便罷了。”瑾玉轉過了身,“我先將孩子抱回去,一會兒過來。”
言罷,邁步走了開。
心下百味陳雜,說不清是憤怒還是心痛。
世間總有太多無奈與難以預料,有時候,連健康的體質都是一種奢求。
一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纔要推開門,耳際響起衣抉被風拂動的聲音,下一刻,黑色勁裝的窈窕身影落在了一旁。
“殿下。”珍惜開口道,“公子說,放鬆警戒是故意爲之……”
“我知道了。”瑾玉轉過頭,將孩子交給她,“莫忘了將防守恢復嚴謹。”
關於顧雲凰的真實身份,她身邊唯有珍惜珍華知曉,故而她們聽他的吩咐也是情理之中。
“是。”珍華垂首應着,將孩子接了過來,“還有一事,監視南靜王府的暗衛傳話回來,南靜王世子今夜回府了。”
“回來了?”瑾玉眸光微閃,隨後轉身離開。明黃色的燭光映照一室的溫暖。
月輝從半敞着的窗子灑進室內,牀榻之上的女子容顏蒼白,睜着一雙茫然的眸子。
“你說你是我哥哥?那我是誰?”
她靠着牀壁,望着身前溫和俊逸的藍衫男子。
她的腦海一片空白,睜開眼所見的第一個人便是這藍衫男子,他一直朝着她笑,笑容溫暖和煦,不由讓人心生好感,連帶他說的話,她也下意識相信了。
“你就是你,我蕭陌宸的妹妹。”
“我,想不起來。”晃了晃腦子,只覺得腦海中依舊空白,混沌,但似乎一直有一張男子的模糊面容揮之不去,想去仔細回憶,頭又開始發疼。
“如夢,不要去想。”蕭陌宸見她神色痛苦,忙以手按着她的肩,“不要想,你只是生病了,哥哥會陪着你。”
“我叫如夢?”少女終於擡起頭,“我的名字。”
“對,如夢。”蕭陌宸淡淡一笑,“蕭如夢。”
少女聽聞,垂下眸子,重複着他的話,“蕭、如、夢。”
“對,要記住……”蕭陌宸笑着開口,倏然間,眉目一凜,站起了身,溫和的笑意斂起。
“閣下夜裡降臨我南靜王府,何必藏着,一同喝一杯可好。”他淡淡開口,聲線依舊是平和的,目光卻稍稍擡起,似乎穿過了屋頂看外面。
“哥哥?”牀榻之上的少女眸光疑惑。
蕭陌宸偏過頭看她,柔柔一笑,“乖,不要出聲。”
“呵呵,許久不見表哥,甚是想念,得知表哥回府,夜裡來探望一番。”帶着笑意的清涼女音在頭頂上空響起,下一刻,那聲音的來源處變成了房門之外,“表哥應當還沒睡罷?介不介意本王直接推進來。”
蕭陌宸神色一變,下一刻,笑出了聲,“湘王夜裡來訪,陌宸自然是要迎接的,待陌宸披一下外衣。”
言外之意,此刻衣衫不整,不能進來。
“也許本王來的不是時候,正撞上表哥與佳人談笑。”瑾玉站在房門口,說的不鹹不淡。
蕭陌宸屋子裡有女子她是曉得,不過剛纔隔着一層瓦,那女子聲音也不大,說的什麼她沒聽清。
“哪裡是什麼佳人,不過是個生了病的友人,照料一下而已。”蕭陌宸眸色漸沉。
然他沒有料到的是,牀榻上的人聽聞此話,直接問了,“哥哥,我不是你妹妹嗎?”
蕭陌宸聞言,忙轉過身,邁步到了牀前,“不要出聲。”
妹妹……
屋外的瑾玉眸中劃過一絲疑惑,南靜王有女兒?從沒聽說,難不成還是私生女?
且這聲音,似乎有些熟悉。
同一時,房屋內,榻上的少女聽着蕭陌宸忽然嚴厲的口氣,愣了一下,再度開口聲音有些委屈,“哥哥爲什麼兇如夢?”
蕭陌宸暗歎一聲糟。
果不其然,下一刻,房門直接被人一把推開。
聽聞‘如夢’二字,再加上略感熟悉的聲音,瑾玉幾乎是想也不想地直接破門而入,擡目看見了牀榻之的人,眸光頓時一寒。
“妹妹?”她開口聲線帶上一絲嘲諷,“雲若的十四公主,跟你有半絲關係麼?”
“湘王夜裡來找我,應該不是爲了說這個吧?”眼見瑾玉推開了門,蕭陌宸眉目中劃過一絲無奈。
當真是擔心什麼來什麼。
“少跟我扯開話題。”瑾玉冷冷一笑,“此事你若不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不會再客氣。”
“她什麼也不記得了。”蕭陌宸站在顧如夢跟前,隔絕了瑾玉與她的視線,“我尋到她的時候,她倒在亂石叢裡,受了不小的內傷,如今她這樣,什麼也做不了。”
“失憶了就能抵消原先所犯的過錯?你怎知她就不是裝的?”瑾玉冷然地望了一眼蕭陌宸,隨即視線一轉,身形掠到了點着燭火的桌子邊。
蕭陌宸立即就猜到了她想幹什麼,出聲道:“不可……”
瑾玉哪裡肯理他,直接吹熄了燭火。
“你這是何必。”黑夜中,響起蕭陌宸一聲嘆息。
“哥哥,好黑,能不能……把蠟燭點回去。”女子的聲音聽起來似是有一絲懼意,卻並不恐慌。
瑾玉垂下了眼簾。
記憶中的顧如夢,每夜都需要點着燭火才能入睡,或者說,她的人生中便見不得黑,一旦碰見,幾欲癲狂。
但如今的顧如夢,卻只是潛意識的害怕,也許是腦海深處的殘留意識導致。
她真的不記得往事?
有腳步聲緩緩靠近,片刻之後,屋子裡的燭光又燃了起來。
“蕭陌宸,亦或者,我該稱呼你——”瑾玉淡淡擡眸,望着身旁男子,“司雪笙?”
蕭陌宸沉寂不語,對於瑾玉的言語也不顯得驚訝。
“第一次在雲若的宮宴之上碰見司雪笙,我就覺得似曾相識,也許是你特有的那無害和煦的氣質,後來,雲凰爲了替我出氣,他知顧如夢對司雪笙的癡迷,給司雪笙下了女兒香,還派遣了四名美婢,怎料到女兒香這般霸道的藥對司雪笙毫無作用,現在想想,倒也正常,你身爲鬼醫弟子,故而能抵抗女兒香。”瑾玉不溫不火道,“當時我怎麼就沒有想到。”
“放過如夢吧。”蕭陌宸道,“有我看着,她不會再胡作非爲。”
“如你這種聖母性格的人,是如何看上這樣歹毒卑鄙的女子。”瑾玉冷哼一聲,“身爲望月世子,跑去雲若做右相,我若是把你這事抖出來,你可知是什麼後果,你自小體弱,舅舅只以爲你跟着高人學醫四處遊歷,若是知道你游到別國做了丞相,不知是什麼感想。你究竟記不記得自己是什麼身份。”
“湘王要怎樣都隨你,只是如夢現在可以重新開始,我要設法讓她脫離雲若的皇室。”他不知道聖母是什麼意思,卻將瑾玉的諷刺聽得很清楚。
“你不要告訴我你去雲若做右丞相是爲了顧如夢?”瑾玉望着他的眸光好似在看一個瘋子。
“不僅是爲了她,在她身邊,我看着她能少造些殺孽。”蕭陌宸望了一眼牀榻上的人,“我不需要旁人理解我的想法。”
瑾玉淡淡道:“你的思想太奇特,我聰慧不足,理解不了。”
唐僧戀上白骨精,是她這等凡人無法理解的。
“我儘量讓如夢少出現在你眼前。”蕭陌宸淡淡擔保。
“我可以信你一次,但是——”瑾玉眸色一冷,“把她指甲上的蔻丹抹了,下次再讓我看見我便剁了她的手。”
“說說來找我的原因吧。”蕭陌宸答非所問。
瑾玉知道他聽進去了,便也迴歸了正題,“鎖憶術,花未寒會的,你會麼?”
“無能爲力。”蕭陌宸道,“只有大師兄與師父纔會,我對鎖憶術的認識僅限於能看出一個人被否被抹了記憶,這個顧芷晴也看得出。”
“那你明日來一趟皇宮,我要你看一個人。”瑾玉說着,又道,“那你大師兄在哪?”
“你不知?”蕭陌宸望着瑾玉,“他不是就在宮裡養傷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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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大結局,好卡啊啊啊啊啊。
其實也不算太近,九月份能完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