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心下覺得好笑,卻又有些好奇這銘王會如何應付。
顧雲凰面上波瀾不驚,只是望着林蕭銘,等着他的回答。
“本王想……”林蕭銘開口,依舊是不溫不火地的,眸底,卻微微一沉,“即便是再熟絡的人,也是回答不上這個問題,本王有些好奇這當真是湘王提出來的?”
若真是瑾玉,那麼她明擺了就是誰也不見,且這類似於故意惡整人的風格,確實像她。
“我不過代爲轉達湘王的意思,答不上來,請回。”顧雲凰輕描淡寫地道了一句,隨後吩咐身後的宮婢,“送客。”
此話一出自然是無人動彈。
畢竟他纔來到永陵宮不過幾日,卻像個主子一樣發號施令,轟趕的還是銘王這樣的人,未免有些囂張過頭。
不過這樣的性格與傲慢,當真是像極了昔日那個橫行永陵宮的絕色少年。
但他畢竟不是他。
眼見無人動彈,顧雲凰依舊不在意一般,面上不帶絲毫尷尬,只是相當從容地轉過了身,鳳目輕擡望着身後的兩名宮婢,眸中,有什麼東西緩緩溢出。
被他看着的兩人同時一怔,眸光盯着那雙鳳目一眨不眨,好似被纏了上不遠移開,那雙眸,深邃瀲灩好似千年惑人的妖,隨時都可以將人給吸進去。
“是。”
“是。”
二人竟齊齊開口應下,下一刻便擡起步子行走,越過顧雲凰到了林蕭銘的跟前,“銘王,請回。”
林蕭銘瞳仁一冷,未想到此人竟真敢轟他,而永陵宮的婢女竟也真的聽。
莫非真是與小玉關係匪淺,才能如此目中無人?
林蕭銘擡眸望着他的背影,總算開始正視,可這麼一瞥,卻不經意看見兩個婢女面無表情的臉,神色有些木訥,頓時一驚。
彷如木偶一般,只剩下軀體卻沒了意識,莫非是南越的西部所流傳的攝魂術?
林蕭銘冷笑一聲,站起了身,“閣下真是有趣,無人聽你的話你便用這些歪門邪術,你在永陵宮並無隨意使喚人的權利,想來那暗語一說也是子虛烏有,你就不擔心湘王知道了怪罪於你?”
話音落下,那背對着他的人倏然回神,瀲灩惑人的眸直直撞進了他的眸子裡,漆黑的瞳仁在這一刻深不見底。
林蕭銘有一瞬間的晃神,隨後募然一驚。
攝魂術是西域以及南越的地區,一些妖邪教派學來蠱惑人的歪門邪道,多數是女子練這功夫,用來迷惑男子,清秀可人的女子亦能化身絕色尤物,從而讓人失了神,如奴僕一樣聽令自己。
思及此,他眸色驟冷,原本的一絲混沌瞬間散去,眸光中一派清明,帶上了些許不屑。
“你這妖人心術不正,本王豈能容你呆在永陵宮禍害小玉?”不受那眸光的蠱惑,林蕭銘冷笑一聲,倏然間身形掠到了顧雲凰跟前,擡手便去襲擊他。
顧雲凰見此,脣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一個輕輕側身避開,餘光瞥見一抹黑影正在靠近。
眼見林蕭銘再次發難,顧雲凰腳下一個輕移,不着痕跡地將身前人的視線與身後的人隔離。
林蕭銘見他竟不退開,頓時疑惑,但一掌既出斷然沒有收回來的道理,然而就在他的掌力捱到顧雲凰的肩頭時,他才瞥見顧雲凰身後的人。
一襲黑色曳地羅裙,不是瑾玉是誰。
而下一瞬,他見她倏然放大的眸子,以及一聲厲喝,“住手!”
但是她的話出口,他的掌已經落在了身前男子的肩上。
顧雲凰的身形向後倒去,卻並沒有倒在地面之上,因爲他聽見了身後的衣抉破空之聲,倒下的身子,被意料之內的一雙手扶上,攬進一個帶着淡香的懷抱之中。
他朝着身前的林蕭銘微微一笑,脣角的弧度淺淡,卻帶着毫不掩飾的得逞的意味。
林蕭銘幾乎是立即察覺了自己掉進陷阱坑了。
垂眸看着被瑾玉攬在懷裡的人,脣角噙笑,眸光冰涼若冬日的湖水,此刻,竟聯想到了一個人。
從他的身形,眸光,以及某些手段,再加上瑾玉此刻緊張的神色,他幾乎是立即猜到了——
顧雲凰!
他從未見過顧雲凰的真面目,卻記得那雙冰涼而深不見底的眸,以及一顆無比黑的心。
林蕭銘頓時咬牙,“顧……”
“誰給你的權利在我永陵宮動手?”不待他說完,瑾玉便搶過了話,擡眸望着他的眼神冰冷,“他做了什麼你要傷他?”
“小玉,你……”林蕭銘頓時覺得百口莫辯,畢竟他先動手是衆人都看見了的,回想起顧雲凰方纔的眼神,分明就是故意挨他一章,目的就是爲了讓瑾玉看見。
“他的身手很好,你我可都是見識過的,要躲開我那一擊易如反掌,但是他不躲,你可有想過這是爲什麼?”林蕭銘冷哼一聲,言外之意,就是已經知曉顧雲凰的身份了。
瑾玉面色一沉,卻倏然察覺有幾滴液體滴落在手背之上,她垂眸一看,募然一驚。
將顧雲凰的臉扳起來,卻見他面色蒼白,脣角溢血。
他近期身體狀況愈發不好,躲不開自然是情理中的事。
“你的意思是他故意挨的?林蕭銘,你有病是麼,需要本王給你請個御醫?”瑾玉冷冷一笑。
顧雲凰若是出了什麼事,她絕饒不了林蕭銘。
從袖子裡掏出了裝有百花清露丸的瓶子,倒出了一粒塞進顧雲凰口中,而後扶上他便要離開。
“在你看來我就是那麼不講理的人?”瑾玉身後,林蕭銘眸色一沉,“若非他對我用攝魂術,我哪裡會對他動手?”
瑾玉不去搭理,只朝着身旁的宮婢吩咐道:“送客。”
林蕭銘還是說出了是自己先動的手,可見她沒有冤枉他。
“銘王,請……請回。”瑾玉既已吩咐了,宮婢自然不敢違抗,只能硬着頭皮到了林蕭銘跟前。
林蕭銘望着前頭的兩道身影,幾乎咬碎一口牙!
卑鄙,故意捱了一掌換來瑾玉對自己的冷眼相待,甚至直接趕人,那一掌分明也不重,到頭來,壞人卻讓自己當了。
顧雲凰,走着瞧!“十五日之期,已經過去十日了,那個與我約定的大夫,再五日便會找上來,這段時間,你就不要到處走了。”瑾玉扶着顧雲凰到了榻上,想讓他躺下,他卻不願意躺,只是靠着牀壁一語不發。
瑾玉垂眸,伸手握上他的手,“我真不該衝你發脾氣的,你不說話,是不想理我了?”
“我早已習慣你的脾氣了。”顧雲凰開口,聲線不緊不慢,“我也以爲你不搭理我了。”
瑾玉下意識回答,“怎麼會。”
“若非我受傷,你真的願意搭理我?”顧雲凰看了她一眼,“你的冷漠疏離足以讓我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我想來找你,卻覺得你未必理我,在你看來,我就是自負的,自以爲是的,我只說了一句不要讓你管顧家的事,是不想把我的煩惱帶給你,而不是認爲你多事,但是你的脾氣與性格,總是讓你誤會。”
“阿音,對不起。”瑾玉捏緊了他的手,“我們以後,不吵了可好?”
“當然好。”顧雲凰笑着,卻輕咳了一聲。
這一聲頓時讓瑾玉擡眸,“你現在感覺如何?”
“無妨。”顧雲凰搖了搖頭,“那一掌不重,無須擔心。”
“不重那你爲什麼吐血?”瑾玉咬牙,心裡低咒林蕭銘這殺千刀的。
“我都習慣自己常常吐血了。”顧雲凰說着,脣角輕勾,指尖勾起瑾玉的一縷發,“看見阿瑾還緊張我,我也就安心了。”
瑾玉聞言,靜默了好片刻,纔開口道:“怎麼能不緊張。”
她總是罵他,殊不知,她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他。
服用了百花清露丸之後,他臉上的蒼白之色褪去了許多,瑾玉見此,又開始跟他算起了賬,“我聽宮人說,你都不吃飯?”
“沒有阿瑾陪着吃,吃不下。”他回答的理所當然。
“那你怎麼就不曉得來找我一起吃?”
“我認爲你生氣的時候是絕對不會理睬我的。”
“瞎扯,沒試過你怎麼知道,好好躺着。”瑾玉說着,站起了身。
顧雲凰伸手抓上她的袖子,“去哪兒?”
“去給你拿點東西吃,你別下榻。”瑾玉轉過身,挑了挑眉,隨後俯身在他脣上落下一個輕吻,“很快回來。”
言罷,轉身便走,故而也沒看見,身後的人望着她的背影,眸中笑意漸濃。瑾玉關上了門,朝着廚房的方向走去,一路走過均是十分寂靜,因此一些細小的動靜沒有逃開她的耳朵。
“不用躲着了,出來。”在離廚房不遠的梨樹邊上站定,瑾玉開口,聲線平靜。
下一刻,輕風拂過衣袖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有人落在了身後。
“殿下。”熟悉而又久違的女音。
瑾玉微微一怔,竟沒有想到會是她。
“你還來做什麼?”雖是疑惑,卻還是轉過了身,望着一身宮女打扮的星影,只覺得像是回到了許久之前,那個跟在她身邊活潑而又機敏的寶玉。
但星影終究不是她的人。
瑾玉眸色一沉,“什麼事。”
開口語氣不冷不熱,面上亦沒有多餘的表情,彷彿對待一個陌生人。
“殿下,我……”星影猶豫了片刻,這才道,“我是受人之託,來求殿下幫一個忙。”
“受誰的託?”瑾玉淡淡瞥她一眼。
“殿下等我片刻,我很快回來。”星影只說了這麼一句話,便轉過身跑開了。
身後響起一道淡淡的女音,“我可沒有太多時間等你。”
星影咬了咬脣,頭也不回,一路掠到了後花園的古井旁,一根麻繩傅在井旁的大石上,繩子直通井底,她伸手抓上了繩子往上拉,將一個木盆拉了上來。
木盆裡是被襁褓裹着的嬰兒,正閉着眼睛安睡,原先是因着沒找到瑾玉,孩子帶在身上不方便,這才先放在井中,繩子通向井底有好幾丈長,這花園平日也少有人來,古井所在的地方偏僻,即便是孩子哭了也不一定有人聽見。
星影將孩子抱了起來便離開,卻不知,在她走後,花園的另一處花木茂盛的地方,走出一道玲瓏身影,望着她離開的方向,脣角輕輕勾起,塗着血紅色蔻丹的手摩挲着下巴,輕聲呢喃,“會是誰的孩子呢。”
星影一路回到廚房前,瑾玉還在原地等待。
“這嬰兒是誰的?”瑾玉望着她懷中的娃娃,眸含不解。
“這就是我來找殿下的目的。”星影道,“無論殿下相不相信,希望殿下能照顧這個孩子,因爲這是景王殿下的孩子。”
瑾玉霎時被她的話驚愕,“葉茫?”
這——怎麼可能?
葉茫的孩子,卻被星影抱着來找自己,她竟不知道葉茫什麼時候有了個娃娃,但看星影的神情分明不是亂說的。
“但是景王殿下暫時不能認他,若是認了恐會招來殺身之禍,這孩子如今還在襁褓就被追殺,連他的孃親也在被追殺。”星影垂下眸子,“不得已,她才委託我。”
“孩子的娘是誰?”瑾玉眉頭一蹙,“爲什麼不讓葉茫知道?殺身之禍又是從何說起?身爲一個王爺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能認,這是什麼道理。”
“殿下也許不相信,但是歐陽家就是有這樣的能力,他們不會畏懼皇親。”星影將孩子遞到了瑾玉面前,“殿下,我所知道的可以全告訴你,孩子已經出生兩個月了,事情還要從一年之前說起……”同一時——
裝潢雅緻焚香縈繞的房屋之內,容顏清俊的男子靠在牀壁上閉目養神,忽聽得門外有腳步聲響起,便睜開了眸子,望着門口眸光含笑。
但等外頭的人推門而入的時候,他笑意一斂,將視線收了回來。
“怎麼,看見來的不是瑾玉就變成這幅表情了?”來人一身白衫,面若出水芙蓉,眉眼淡漠而恬靜。
她走到牀榻前,伸指搭上了顧雲凰的脈象,不過片刻便收回了手,“正常得很,一點毛病也沒有,常青還火急火燎地到處尋我,你最近喜歡無病呻吟?”
顧雲凰淡淡瞥了她一眼,“臨時擬的計策,沒有與他說,這才讓你白跑了一趟,不過,也不算是白跑,百草醫經上的百花清露丸,你不是一直都很感興趣麼,現在,你拿去研究研究。”
顧雲凰說着,將瑾玉扶他回來時塞在他懷裡的瓷瓶掏了出來,倒了一粒,遞給花未安。
花未安眸中劃過一抹亮光,“哪來的?”
“阿瑾說,路上碰見一個神醫給的,那人什麼模樣我也沒見着。”顧雲凰道,“不過聽阿瑾描述,醫術似乎比你與花未寒還要高。”
“人外有人,很正常。”花未安將藥丸收了起來,“常青說你可能又毒發嘔血,怎麼回事?”
“不過是捱了林蕭銘一掌而已。”顧雲凰輕描淡寫道,“那掌下手不重,頂多打傷要不了性命,我將真氣匯聚肩胛處,打過來的時候,掌力被我化去一大半了,剩下的力度根本不至於嘔血,那口血還是我廢了勁憋出來的。”
花未安沉默了片刻,才道:“難怪我說怎麼脈象沒有問題,原來是腦子出了問題。”
對於她的話,顧雲凰不予理睬。
花未安又道:“爲何要這麼做?讓瑾玉擔心。”
“你就當我是自己懲罰自己好了,一方面,也是希望她能消氣。”顧雲凰說着,看了她一眼,“我問你,在你看來,花未寒是個什麼樣的人?”
“自以爲是,讓人牙癢。”花未安回答得很是乾脆,“我氣他惱他,但不能放開他。”
顧雲凰笑了一聲,“原來,真如阿瑾所言,這是顧家人共同的一個特點。”
花未寒雖說機緣巧合之下脫離了雲若皇室成了夕照太子,卻依舊流着顧家人的血,也繼承了顧家人的特點。
瑾玉何嘗不是氣他惱他,卻放不開他?
“什麼共同特點。”花未安不解。
“你不是問我爲什麼要挨林蕭銘一掌。”顧雲凰不緊不慢道,“首先,挨他一掌阿瑾必然怒起,但是針對的是他,不是我,連帶着原先對我的氣也消了。其次,林蕭銘察覺被我算計,定然狡辯,但阿瑾必定不會搭理,相反對他意見更大,看着他倒黴,我開心。最後,阿瑾性格本就強勢,她酒醉時透露,希望能護我,而不是被我護,她說我傲,她又何嘗不傲,兩個同樣強勢的人,必須要有一方先退讓,偶爾裝裝柔弱的模樣,讓她照顧着,也許她會比較有成就感,就如此現在,我虛弱無力,她一會兒還要伺候我吃飯。”
“但是你想過後果嗎。”花未安額角青筋一跳,“她知道了會劈了你的。”
“那我便再吐一次血。”顧雲凰面無表情,“你看她到時候是真的一劍劈下來,還是把劍一扔自責無比的說‘阿音我錯了’。”
花未安被噎了一下。
“我忽然發現,花未寒也不是那麼可惡。”她轉身便走,“至少,他不嫌自己血多,不過奉勸一句,多吃些紅棗補血,以免必要的時候,沒血可吐。”
花未安離開不久,門外又響起了腳步聲,顧雲凰擡眸望去,這一次推開門的,是瑾玉。
“似乎去的有點久。”顧雲凰望着她,眸中有一絲不悅。
“原本是可以早些回來的,只是,我臨時興起給你住了一碗粥。”瑾玉說着,端着托盤到了他跟前,“先把粥喝了,廚房還熬着紅棗蓮子羹,原本是廚子燉給我喝的,但我聽說紅棗補血,一會兒,你喝了吧。”
顧雲凰眉梢一挑,“我不愛吃紅棗。”
“補血,補身,不吃也得吃。”瑾玉語氣平靜,卻分明不容拒絕,“從今以後,每日一碗紅棗蓮子羹,要是再敢當着我的面嘔血,你就給我喝十完下去,什麼時候體重能多上十斤,什麼時候就不用喝了。”
顧雲凰脣角笑意一僵,“十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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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回合,黃鶯VS銘王,銘王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