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瞬間聽聞自己有孕後的心神恍惚,還是積壓了兩輩子的委屈?九炎裳靠在封益的懷裡,聽着他不辭辛苦的絞盡腦汁的想安慰自己的話,突然莫名的想笑了,傻子,明明不是他的錯,還在極力往身上攬,傻透了。
封益感受到裳兒破涕爲笑,擔憂的心不禁落地,心疼的揉揉她的頭:“回屋吧,外面冷。”
九炎裳不動,嬌嗔的開口:“人家走回來的,腿可疼了。”眼睛霧濛濛的,大眼睛無比可憐。
封益二話不說,攬腰把人抱起:“小東西。”
九炎裳笑了。
身邊的宮人立即如釋重負,急忙趕上前,臉上笑開了花,公主終於有孕了,這是天大的喜事,是周國的喜事,一定要快快通知皇上和皇后。
封家覺得再沒有比自己更憋屈的公婆家,自家好不容易有了長孫,家人正準備祭祖告宗,去廟祈福,再低調宴客,最好能無意中透露出要當爺爺奶奶的美好事情。
誰想,皇家已經貼出告示,爲賀公主有孕,大周所有耕地免地租一年,另,大赦天下。
舉國歡騰、振奮!
封御史那個鬱悶啊!他的那點小操辦小得意,瞬間被皇家的威武大氣比到了臭水溝裡。但有什麼用,誰讓兒子娶了位公主,還是唯一的公主,公主的一舉一動都不是他們能插上手的。
封夫人覺得這樣很好,精神百倍,因爲省了她的時間,終於可以多摸兩圈牌了,說實在的,她不喜歡那些應酬,更不喜歡祭祖,那些少則三天多則半個月的排場能累死她。
九炎裳也不是先報給爹孃就忘了公婆的人,進宮一趟後,立即回了封家小住了三日。
然後又回了公主府,封家無人提出公主在家將養的意思,他們家傻了瘋了纔敢與公主府皇上、皇后賜下的太醫、婦婆比技術,萬一生不好了,他們有幾個腦袋讓皇上砍。
所以雖然孫子金貴,但想到公主的身份,她還是回公主府去禍害別人吧。
九炎裳雖然沒打算在外住,但這樣被趕回來也好可憐啊:“相公,他們都好討厭啊。”
“對,對,只有你相公我不討厭。”
九炎裳微愕,這算什麼答案,跟她上面說的話有道理嗎?他到底有沒有聽懂剛纔那句話的意思。
恃寵而驕的九炎裳多年來不給父皇母后、皇兄找麻煩,直接把槍口對準了封益,稍有不如意立即發小姐脾氣,直到被哄開心了罷手。
封益不覺得裳兒難纏,因爲剛成婚的一個月,裳兒是很少除了晚上理會他的,有現在這種局面是他花費了一番心血才求來的,怎麼會覺得裳兒難纏。
夫妻之間,若是除了相敬如賓,剩下的不就是難纏不好伺候了嗎。
有人歡喜有人愁。
皇妹已經身孕近兩個月,皇兄至今還沒有看對眼的,章棲悅怎麼能不關心。
章棲悅趁着兒子下朝後的時間,讓人把他請過來,問他的想法:“母后覺得後宮待選的幾位女孩不錯,先不提人家的長相,就算你父皇要求的精神合一也不是沒有,我看她們寫的對時政的看法,就很有底蘊,她們的言辭都放你桌上了,你怎麼無動於衷。”
九炎皇聽的多了,練就了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的本事:“母后,多大的事啊,您老把我從前面叫回來,如果都很不錯,如果您和父皇着急,不如也學當年一樣,抽個簽好了。”
章棲悅被嗆的無話可說,下一瞬就把九炎皇轟走了。
九炎皇卻是真沒想法,至少現在什麼想法都沒有,只想什麼都不想,雖然有時候也忍不住站在某人熟睡的窗外一站一個晚上,可她無意是事實。
九炎落不管兒子,女兒有孕了,如果兒子不行沒孩子時去了,不是還有個現成的繼承人!所以九炎皇瞬間不那麼重要了。
自然沒人知道九炎落想什麼,否則還不天下大亂,衆臣催促太子早日大婚的摺子越來越迫切。
太子裝傻聽不見,皇上留而不發,弄的一羣大臣小將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沒有一絲力道。
但勸諫永遠是臣子的責任,就算爲此粉身碎骨也要當仁不讓。
九炎落聽煩了,便讓這些人去煩太子,揚言,只要太子鬆口,大婚立即進行。
事實證明,九炎皇比他父皇更抗壓,不管諫臣說什麼,他自巍然不動,任那些人說的天花亂墜、口吐蓮花,他自有他的主意。
諫臣們從開春開始攻太子,一直到選秀開始又結束,一直到公主有孕到小世子落地,一直到夏過秋涼,一直到青山變了當家人,九炎皇還是沒有成婚。
這一年九炎皇二十二歲,虛歲有二十三,小外甥兩歲了,剛剛學會了咬人的新技能,逮誰都要開心的咬兩口,咬的小宮女們敢怒不敢言。
九炎皇賴在公主府,一身暗黃色的太子朝服,襯托的他挺拔肅穆,俊美的五官比其父皇不逞多讓。雖然比之皇上少了歲月積澱下的沉穩、練達,但九炎落也少了兒子身上的活力和敢於超越的精神。
此刻,九炎皇趁皇妹和駙馬不在,悄悄的伸出腳,一腳把正撅着小屁屁捏花草的小外甥踢到了草地上。
小傢伙不明所以,以爲舅舅在陪他玩,頓時開心的在地上打着滾,無比歡實的求撓癢癢。
九炎皇不負外甥‘擡愛’,立即蹲下身,左右開弓,小傢伙如被挑釁的小公雞,高亢的在地上撒賴。
九炎皇不禁看着地上軟軟糯糯的小傢伙,心裡溢出暖暖的愛,不禁想着,也許真如御史所言,他該成婚了。
也許時間對了,也許權念兒走到他身邊,告訴他‘也許你等的永遠不會來,但等你的不需要你停步。’然後對着他淡淡的一笑,帶着權家人特有的自我意識,和無需迴應的無畏無懼。
或許,當時九炎皇沒有選擇牽住她的手,她會在年底答應父親爲她尋的另一門親事。
或許,當時權念兒當時沒有孤注一擲,九炎皇也不會想起權家還有位未出閣的小女兒。
可事情就是那麼巧,在九炎皇想着成婚時,她出現在他身邊,帶着淺淺的笑、自信的光輝,彷彿不需要主人細心的澆灌,依然能長勢迅猛,桃李天下的女孩。
九炎皇和權念兒的婚事,出其的讓權書函鎮定,就連九炎落都好奇了好幾天,問權書函怎麼不跳腳了。
權書函瞪了九炎落一眼,沒理他,但權書函記得女兒那晚在他書房說過的話:我的一生本就幸運,因爲有你做我的父親,教會我女子不曾踏入的繽紛世界,我喜歡他,確實讓父親爲難,是女兒不好。
然後調皮的一笑。
權書函第一次見如兒子一般淡然的女兒,對他笑的那麼孩子氣,那麼讓他憐惜。
“可女兒不是你的責任,女兒有自己的路要走,相信我好嗎?相信你教導出的女兒,不會令人失望。”
權書函鬼使神差的信了她,現在都覺得自己當時一定瘋了,竟然讓一個黃毛丫頭在自己面前喋喋不休,不過想到女兒披上嫁衣的笑容和伸手抱抱他時的安慰,他突然覺得該倒黴的是九炎皇。
盛大的婚禮,空前絕後,終於讓大周子民知道,太子果真是皇上的親兒子,只比公主婚禮盛大不比公主婚禮縮減。
讓爲人妻爲人母的九炎裳回去吃味的掐了駙馬好幾下,方平息心中怒火:“幸虧他的陪嫁沒我多。”
封益卻不涼不熱的道:“你懂什麼,太子的陪嫁是整座江山。”
九炎裳頓怒:“封益!你找死是不是!”
封益急忙散夥:“我去看看孩子!”
“你最好整晚上別回來!”
要問新婚之後,最滋潤最美豔最溫柔的是誰,恐怕是太子妃多過太子。
太子大婚後如往常一樣,一天婚假沒修,該幹啥幹啥,霸氣橫生、形象更加高大,有了已婚男子說不出的韻味,也多了抹冷冽。
權念兒喜靜,最喜歡無事了去書房看書,她的陪嫁是百朝孤本,是當今聖上一直想據爲己有,充門面的文學珍藏。
但權念兒成婚不是爲了換地方讀書,對於她的婚姻她非常盡心,只要九炎皇回太子府,她便出現在他在的每一個角落,在他需要的時候遞上一杯茶,拿上一條毛巾,有時候是一件披風。
權念兒很少說話,九炎皇不問,她一般不開口,除非進了臥房,臥房是念兒的地盤,她立即會變得活躍,講一天的趣事,講些家長裡短的小事,有時候也會安靜的坐在燭燈下手法笨拙的給九炎皇做襪子。
偶然也會抱怨,這該死的繡活怎麼比兵法文史還難。
九炎皇每當這時候,便會湊過去看她手裡的活計一眼,然後拍拍她的頭提醒她:“本殿下不穿。”
但第二天,定會在他腳上,不過九炎皇定會抱怨一句:“本殿下哪天出任務,落地沒站穩定是你襪子太膈腳,本殿下犧牲的冤枉。”
權念兒則會斜倚在牀上,如絲的長髮垂落,目光清澈,但絕對不相讓:“不是某人時運不濟、學藝不精,區區小障礙都能交代了一生?”
“權念兒,你敢說本殿下能力不濟。”
權念兒非常無辜的眨眨眼:“本夫人現在醒着,不正是說明相公能力不濟嗎?”天真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美麗的彷彿要破山而出,照亮千川萬山。
九炎皇羞憤不已:“權念兒,你給我等着!”
一開始九炎皇確實不喜歡權念兒,相比對柳靜軒的再見有情,對權念兒見了一百回也沒感情。
九炎皇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權念兒的?讓他說,他也說不出來,就記得有一回下雨,非常普通的一次自然現象,權念兒披着斗笠在雨中救她曬的書,狼狽的樣子,讓回家後沒見到她的九炎皇覺得好笑,並且他還沒形象的笑了。
從那一天起或許有什麼不一樣了,九炎皇會跟她談起前朝,會念叨那些腦子有病總是挑事的國家,會說起朝中官員的趣事,八卦起來像個大孩子,完全沒有太子平日的威儀形象。
權念兒偶然插嘴,每次都發表觀點,卻不管說的對錯,有時候九炎皇聽得在理也想想其中的意思,有什麼決定她閨中女子到底天真,也會笑她自不量力胡言亂語。
權念兒纔不管他說什麼,自己想說就說,誰在乎對錯。
日子是平淡的,全看活在其中的人,是不是豐盈。
權念兒不當着外人的時候很傲嬌,那點在人前儀態萬千、富貴迷人的形象蕩然無存,如果得罪了她甚至會蠻不講理、下手特狠。
九炎皇很懷疑她故意的,裝的雲淡風輕的嫁給自己後,然後各種報復。
比如現在,太子妃在前面逛街,他要在後面跟着當長隨,因爲富貴錦袍穿他身上顯眼,還好心給他借了一套長僕衣衫。
九炎皇擡頭望望天上熾熱的太陽,不止一次提醒:“咱先歇會吧。”
“不好。”一身寶紅色裝扮,富貴吉祥的小婦人,想都沒想的拒絕了。
九炎皇苦着臉繼續跟。但發現權念兒擡步進了涼快的布意坊,頓時心神舒暢,小東西,到底捨不得了吧。
“娘子,這塊布有瑕疵,我們挑下一塊。”男子護着一位明顯有孕的女子,換了地方。
女子想說什麼,但恍惚又想到什麼,笑了笑,在男子的維護下換到了明碼標價的櫃檯。
權念兒挑選布料的手微愣,看向一旁的夫妻,然後在女子看過來時微微一笑。
柳靜軒愣了一下,見對方對她笑,也禮貌的回了一笑。
男子問妻子笑什麼,剛順着妻子的目光看向寶紅色女裝的婦人,便見布意坊的老闆慌慌張張的跑下來,迎着對方上了二樓,見到婦人背後跟着的男子時,更是誠惶誠恐,跪了又起,兩腿發顫。
男子剛想問懷裡的夫人,你認識?
便見夫人看到長僕裝扮的男子時愣了一下,又笑了:“好久不見。”
九炎皇亦淡淡一笑:“好久不見。”
布意坊的老闆很有眼色:“太子殿下認識馬大人和馬伕人?不如去一起選,小店實乃榮幸。”
權念兒挽上九炎皇的胳膊,笑道:“好啊,東西不好,本夫人可不買。”
布意坊老闆立即點頭哈腰:“太子妃所言極是,不好拆了小的店都行。”
權念兒掩嘴一笑,趁衆人不注意時狠狠掐了九炎皇腰側的肉,她可沒忘了,當初他護她的樣子。
九炎皇握住夫人作怪的手,笑的無比風情,多少年的老陳醋了也翻出來吃……
柳靜軒收回目光,與相公一起跪下,一句太子萬安,太子妃吉祥,終是劃清了君臣的界限。
當年站在她面前羞澀的人再也不在,卻又因爲他的身份,註定留在一個女孩的心中,成爲無法忘記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