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息

平息

平息

黑七鬢髮散亂,雙眼熬得通紅,遠遠的看見了長安城高大的城牆。馬咴咴叫了聲,前蹄一軟,倒在了路邊。將黑七摔得眼冒金星。

他爬起來,從馬上解下包袱背在身上,提着劍,大步朝着城門走去。

蹄聲猛然在他身後響起。黑七望着長安城,拔出了長劍。

風聲響起,他往地上一蹲,劍倒揮過去。

血光濺起,馬應聲而倒,一名劍客摔了出去。

不過眨眼工夫,身後又有五騎衝了過來,將他團團圍住。

來人黑巾蒙面,眼神陰霾:“……終於追上你了。你回不去了。”

黑七不答,咬牙提劍而上。就算是死,他也要多殺幾個墊底。

終於,再也沒了力氣握住手裡的劍,他失了劍,從靴子裡抽出了匕首,狼一般瞪着圍上來的人,譏誚的說道:“江南的消息瞞得了一世麼?”

領頭的人鬆了口氣,輕輕笑着:“不需瞞一世。只需瞞得夠久,足夠讓我家大人行事……殺了!”

黑七大吼着衝過去。他拼盡了全力,他知道,他再也招架不住刺向胸膛的劍。可惜了,他已看到了城牆。

一枝羽箭無聲無息的從他面前的劍客胸前透出。刺過來的劍軟軟的劈向了一側。黑七眼睛一亮,又聽到風聲掠起。數息之間,包圍他的劍客就死在他眼前。黑七雙腿一軟,跪坐在地上,眼裡漸漸溼潤,他終於能活着把消息帶回去了。

他擡起頭,看到一行人手執弓箭來到了面前:“多謝義士相救。”

“我在牡丹會上見過你。你是杜家的家臣吧?在下是尉遲府的侍衛,正從江南趕回,僥倖救得閣下性命。”一人抱拳說道。

黑七撐着地,蹣跚的站起回禮:“見諸位滿面風塵,似是趕了遠路。”

那侍衛笑道:“我等奉老將軍命令去江南打探消息。”

黑七眼睛一亮。就像杜國公府一樣,尉遲國公府同樣也養着跟從自己多年的親衛。只有這些親衛纔會依然照着從前的稱謂叫尉遲恭老將軍。

分了匹馬給他,那侍衛道:“我等還要趕回去報訊,就不多留了。”

黑七翻身上馬:“請回稟尉遲老大人,我六天前和我家少爺分別時,他已離開婺州正趕往歙州佈置合圍叛軍。”

六天前?那侍衛有點驚喜:“我們是八天前趕回來的,那時候睦州叛亂已經平息,叛軍正在攻打歙州。只聽說杜將軍在婺州一帶靡戰,聽說府兵和叛軍死傷各半。苦於道路封鎖,沒能見着他,又急着趕回京裡。有新的消息,多謝了。”

眼見着那羣侍衛朝長安城馳去,黑七狠狠抽了馬一鞭子跟了上去。

雪花夾雜着寒風撲來,他喃喃說道:“少夫人,黑七回來了!”

此時皇后的寢宮依然緊閉着。

江南的消息依然壞透了。

金鑾殿上兩派臣子們吵得要翻了天。

“揚州刺史報,杜燕綏不與揚州府兵配合,私自出兵,婺州損失兵勇計兩千八百人!賊婦以小股兵力牽制之,糾集四萬人圍攻歙州十日!”

“房州刺史報,歙州告急,沿途僅見小股被打敗的淮南道府兵,不知杜燕綏逃向何方。”

高宗額頭青筋直跳。

“皇上,此時再不下詔,恐戰火蔓延,後果不堪設想!”

“請皇上下令,捉拿杜燕綏回京問斬!另派大將增兵解歙州之圍!”

看着下方此起彼伏的請旨聲,高宗望着殿外,恨不得肋生雙翅飛到江南看個究竟。爲什麼杜燕綏一封密摺也沒有送來。尉遲寶林派出的探子何時纔會從江南返回。犧牲一個杜燕綏不難,難的是前功盡棄,從此又回到倚仗老臣的時候。

高宗在臣子中尋找到尉遲寶林的身影,見他神情焦急,企盼着望自己。高宗心一橫,無論如何也要拖到他的探子回來:“說起問罪,朕登基三年,皇后無出,無德,行厭勝之術……”

“皇上!江南的百姓等不得了啊!”柳相高喊了聲,重重的一個頭磕下去,打斷了皇帝的話,額間瞬間就顯出一團紅腫。

柳相擡起頭,血紅着雙眼,心裡已打定主意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了:“老臣受先帝遺命之託,不敢因是皇后舅父詢私情而置百姓於不顧。皇后之罪自有宗人府並大理寺詳查。今老臣以殘命乞皇上召杜燕綏回京問罪,令江南道房揚兩州刺史暫行主帥之令,調黔中道,山南東道折衝府府兵入江南東西兩道平叛!”

柳相擡起頭,從懷裡拿出早已寫好的詔令捧過了頭頂。

中書省起草詔,門下省審覈,皇帝預覽,尚書省遍發全國。

高宗眼角不受控制的抽動着。

“請皇上下詔!”金鑾殿上一大批官員跪下了。

韋相顫顫巍巍跪在柳相身邊:“皇上今日不下詔,臣便跪死在這裡!”

武死戰,文死諫。

瞬間文臣們紛紛響應。

詔書早就擬好了。主管門下省的王相想必早就審過了吧。只要自己硃筆一勾,韋相主持的尚書省早就準備好將它發出去了。

高宗想起了幼時,他瞧着一羣武將圍在父皇身邊,衆星拱月。那時,他多麼羨慕,多麼盼望有一天自己也被臣子們崇拜着,拱衛着。他二十五歲了。登基三四年來,從來只知道敬着老臣們,聽從着他們的建議。

扣着皇后有什麼用?他們連皇后都不顧了。只要自己認輸,聽諫言,殺杜燕綏,倚重他們的武將。將來,他們還會送更多的嫡女進宮。像蠶,吐出一道又一道的絲,從前朝到後宮緊緊的縛住自己。

高宗木然的坐在寶座上,目中露出一絲悲哀。

“尉遲老國公殿外求見!”內侍一聲尖銳的傳告聲打破了殿內君臣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

高宗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宣!”

他說完這個字,一口氣憋得久了,他眼前陣陣暈眩,胡公公趕緊扶住他。

身着朝服的尉遲恭大步進殿,推金山倒玉柱的一拜:“老臣參見皇上,吾皇大喜!”

聽得這個喜字,高宗的眼睛情不自禁的溼潤了,聲音裡帶着絲顫抖:“老國公請起……喜從何來?”

尉遲恭站起身,掃了眼殿上出列的羣臣,聲音洪亮:“老臣得報,六日前睦州叛亂已經平息,杜將軍婺州險勝,已帶兵趕往歙州,欲與歙州府兵,洪州府兵成合圍之勢,於歙州城外和叛軍一決死戰。這是六日前的消息。相信再等得幾日,必有喜訊傳來!”

尉遲恭的聲音在金殿上隱隱迴盪着。

高宗脫力的坐下,腦中陣陣恍惚,怎麼就勝了呢?

“你胡說!你哪來的消息?”柳相脫口斥道。

尉遲恭銅鈴般的眼睛瞪了過去:“老夫一生追隨先帝,南征北戰,說寫文章我不如你。說起打仗,你一邊去!”

柳相當場氣了個倒仰,頭磕得狠了,頭暈目眩,指着尉遲恭一口氣沒接上來,當場暈倒在地。

高宗恍惚的開口:“傳太醫,速送老大人回府醫治!散朝!”

胡公公扶着他離開大殿,他聽不到殿上又爆發的新的爭吵聲,恍惚的離開。

“皇上,上步輦吧!”胡公公見皇帝推開了自己,大步朝着後宮走去,急着召呼內侍宮女們跟上。

雪花紛揚飄下,高宗突然停了下來,站在宣政殿外空曠的廣場上哈哈大笑。

他揚起雙手,寬闊的廣袖隨風而舞。

“皇上,哎喲我的皇上哪,這雪太大了,龍體要緊!”胡公公急得彎腰在他身後唸叨着。

張揚的笑聲頓停,高宗咬着牙道:“傳旨,令千牛衛速調一百精衛去歙州。朕要看着杜燕綏活着回來!令御史臺速派巡按使分至揚州、房州、洪州、歙州、睦州巡查。朕要知道此次平叛的所有消息。若有人隱瞞不報,欺君罔上,罪誅九族!”

胡公公心驚肉跳。江南東西兩道傳來的消息與尉遲老國公上殿所稟迥然相異,皇帝要動刀殺人了。“是!”他應了聲,匆匆去了。

“站住!”高宗又喝了聲。

胡公公停住了腳步。

“令宗人府和大理寺查皇后行厭勝之事!不得有誤!”

胡公公一愣。皇帝是他從小瞧着長大的,他猶豫了下:“皇上……”

高宗已恢復了平靜,眼神和笑容同平常一樣溫和:“皇后是朕的髮妻,朕也是在替皇后着想。”

“是!”胡公公埋着頭一溜小跑去了。

高宗上了步輦,又一陣頭暈目眩。依稀瞧得御輦朝着武昭儀的宮中行去,他拍了拍扶手。步輦停了下來。

“回寢宮,召太醫。”高宗疲倦的吩咐道。

高宗有種想流淚的衝動。他閉上了眼睛。

七日後,歙州大捷,當場斬殺三萬多叛軍,生擒陳碩的捷報傳到了長安。

高宗下令不必押解陳碩回京,於睦州凌遲處死。揚州與房州刺史被押解回京,全家斬首。擬詔的柳相辭官致仕。亅亅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