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目的地後,蘇幕遮在古宅前的地面上佈下了聚靈陣,然後讓陶姜站在陣前,他又在陶姜身上貼了一張淨化符,以淨化他身上的氣息。
聚靈陣的作用是極爲強大的,陶姜都恍惚間覺得自己眼前的光線亮了一些。
蘇幕遮是渡靈師,自然可以看到陶姜看不到的東西。這可不只是簡單得“亮”了一些,靈氣從四面八方匯聚了過來,凝成微小的顆粒進入了陣中,形成了一個規模不小的靈氣場。
被聚靈陣吸引來的,不止有靈氣。大量的隱匿在土地裡樹林間的細小精怪,如同飛蛾遇見火了一般,也洶涌而至。這些妖怪不敢近蘇幕遮的身,陶姜這個普通人就不一樣了,這麼充裕的靈氣足以讓精怪們瘋狂到撲上去撕碎他!
蘇幕遮站在陶姜身後,拔出了斬妖劍面對那些精怪,斬妖劍自劍鞘中一出,劍意便向四周輻射過去,所到之處,精怪們紛紛避讓,它們驚恐地望着那把發着紅光的劍,最終只能不甘心地躲了回去。
陶姜對此自然是一無所知,他只看到蘇幕遮去到了古宅門口,然後對那瞳妖小人兒說了什麼,瞳妖小人兒便“哧溜”進了古宅中。
蘇幕遮又折返回來,來到了陶姜身邊,給了他一塊黑乎乎的東西。
陶姜接住它,仔細看了看,倒底沒看出來這是個什麼東西,只好問蘇幕遮:“蘇先生,這是什麼啊?”
蘇幕遮道:“這是我昨日從那封喉妖樹上掰下的一塊樹幹,你拿着它,興許會有些作用。”
陶姜點了點頭,握緊了樹幹。蘇幕遮又道:“現在閉上你的眼睛,在心裡想着你的弟弟陶堰。儘量放鬆自己的呼吸。”
陶姜依照他的話閉上了眼睛,蘇幕遮則躲到了一棵樹後,隱匿了周身的氣息,然後探出頭靜靜觀察着外面的情況。
四下除了風吹過樹葉發出的簌簌聲外,就再沒了其他的聲音。精怪們在各個角落裡探頭探腦,卻不敢真的有所行動。聚靈陣仍然在那裡吸收,循環着靈氣。古宅也是靜靜地矗立在那裡,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瞳妖躲在二樓的角落裡,緊緊盯着屋子中央那棵枯死的樹。
當天空中的烏雲散去,月亮的光輝從天窗上撒進來後,正好照耀在這棵樹上,突然,一條枝椏從樹幹上伸展了出來。
瞳妖一愣,眨了眨眼睛,又繼續看向那棵樹。果然,它在不斷地生長着枝椏,速度越來越快,不一會兒,那棵樹就變得鬱鬱蔥蔥,四處招展的枝條呈球形把整棵樹籠罩了起來,那露出來的樹幹底部也迅速恢復了生機,變成了嫩綠的顏色。然後樹枝的頂部冒出一朵花蕾,那花蕾在月光下慢慢的展開,最後完全變成了一朵鮮紅色的巨大花朵。
與此同時,賓館那邊正在看“實況直播”的龐素和趙夏初二人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這原本十分詭異的場景卻讓他們“噗”一聲,雙雙笑了出來,只因爲那“封喉妖樹”的造型太過奇葩,圓溜溜的樹葉上上面頂着一朵大花,怎麼看怎麼都像一棵巨大的,沒有刺的,仙人球……
瞳妖將自己的身影隱藏在更深的黑暗裡,小心翼翼觀察着這棵樹。
那樹的枝條在月光下,就如人呼吸的動作一般不斷的在縮放着。瞳妖看清了這一切後,決定先離開這棟宅子,去把這件事告訴蘇幕遮。
誰知它剛剛一動,那樹就猛地一顫,然後一枝長長的枝條就像這邊抽了過來!
瞳妖靈活地在地上打了一個滾,避過了枝條,那枝條的攻擊落在了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瞳妖見自己已經被發現,當即不再停留,直接往窗邊跑去。
那枝條緊緊跟在它身後,就在即將要纏住它的時候,符紙發出了一道金光,將那枝條狠狠彈了回去,讓瞳妖成功從窗子上跳了出去。
見獵物居然成功逃脫了,封喉妖樹如發怒般四處揮舞着枝條,卻對瞳妖再無計可施。
這邊的龐素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剛剛枝條離他的眼睛可不到一釐米的距離,幸而渡靈師大人的符紙在這關鍵的時刻很給力,纔將他的眼睛成功保住了。
瞳妖自二樓跳下來後,蘇幕遮自樹後閃出,眼明手快地一把接住它,瞳妖在他的手心站好,比劃着自己的手腳,然後又用自己的小手做了一個開花的動作。
蘇幕遮猜測道:“那棵樹開花了?”
瞳妖點點頭,蘇幕遮擡頭看向二樓,然後低聲對瞳妖說:“你先回去吧,之後的事由我來做。”
瞳妖搖頭,抱住蘇幕遮的手腕,表示自己也要留在這裡。(龐素內心痛哭:你這個不孝子啊,那麼危險的地方你還敢多待,真是見了蘇幕遮就忘了主人啊!)
蘇幕遮見二樓月光大亮,也不再多說,直接將瞳妖揣入了懷中,道:“好,那你就牢牢地抓住我,不要放手!”
陶姜卻在這時聽到了聲聲呼喚,那聲音不斷地在說着”哥哥,哥哥”,他驚得睜開了眼睛,這是陶堰的聲音!
眼前的景色已經變了,不再是黑暗破舊的古宅了,而是有着明亮溫暖燈光的自己的家。
透過明淨的玻璃,陶姜依稀可以看到房子裡面的景象,那個熟悉的身影正側臥在沙發上看書,見陶姜在屋外一動不動,他放下手中的書,支起了腦袋看向陶姜,開口道:“哥哥,你怎麼不進屋,傻站在那裡做什麼?”
陶姜呆住了,眼淚從眼眶中涌出,一滴一滴的落在了地上,他喃喃道:“陶堰,弟弟……”然後就發瘋般的向房間裡衝了進去!
此時他已經忽視了一切不對的地方,眼裡只有這個完好無損的弟弟。
蘇幕遮看到陶姜就這樣衝進了古宅,知曉是封喉妖樹迷惑了他的心智,將他引誘了進去,也連忙跟上陶姜,一起進了屋中。
陶姜一路跟着“陶堰”去了二樓,他呆呆地看着那棵妖異的樹,眼中只有陶堰的身影。他聽到陶堰不斷在呼喚着他的名字,還伸開了雙手,似是想要擁住他。
蘇幕遮上來之後,就看到陶姜一步步靠近那封喉妖樹,樹的枝條已經纏上了他的手腕,他卻一無所知。
蘇幕遮當下不再猶豫,直接提着斬妖劍上前,斬斷了那幾根枝條。妖樹見自己枝條被斬,頓時怒不可遏,它揮舞着更多的枝條,向兩人襲來!
蘇幕遮一手提着劍遮擋,一手就要將陶姜推開,陶姜卻似沒有感覺到,眼神呆滯,仍要前進。蘇幕遮無法,只得拉着陶姜後退,然後一掌砍向他的後頸,將陶姜打暈了,又將他扔在一個安全的區域,才放心去與妖樹纏鬥。
你來我往幾個回合後,封喉妖樹被斬斷了大半的枝椏,它知道今晚來了個厲害的角色,猛然收回了枝條,那頂端的花朵也一起閉合了。
蘇幕遮以爲它是要重新變回枯木,心中着急,疾行幾步,想要趁着這個時機一舉斬斷這棵妖樹。卻不料腳下的地板突然變軟,然後就有黑綠色的腐臭粘液自地面一點一點滲了出來,他的鞋子碰到這粘液後開始“呲呲”的冒出白煙,然後開始一點一點開始融化。蘇幕遮一驚,才反應到,這很有可能是消化液!
他再顧不上妖樹,轉身就往陶姜的身邊跑去,然後一把扛起陶姜,從二樓直接跳了下去。因爲有靈氣護體,蘇幕遮與陶姜兩人落地後都未曾受傷,也幸而冬天的衣服厚,陶姜的身體並未受到腐蝕。
蘇幕遮扛着陶姜,邊向外跑邊向身後擲出一疊符紙,那符紙整整齊齊落在宅子前,交疊成了一條長長的符紙線,將宅子圍了進去。
那綠色的粘液本已流出了大門,正向外擴散而去,直到流到符紙線邊,所有的符紙發出金光,才停了下來。
蘇幕遮將陶姜安置在樹邊,然後轉身看向這棟宅子,它已不是之前破破舊舊的模樣了,而是變成了無數白骨堆積起來的骨山。無數的骷髏肢/體交/纏着,均是不斷開合着嘴,眼處的黑洞發出死光,正幽幽地看着這邊。
蘇幕遮見此,不由犯了難。如今事情變成了這樣,他即使身爲渡靈師,也無法再進去,可不進去的話,又怎麼能消滅這堆白骨山?
正在蘇幕遮爲難之際,檮杌的聲音自他靈識裡響了起來:“誰說只有活人才能進入,死物照樣可以。”
蘇幕遮頓時靈光一閃,對啊,死物!來不及多說,他用筆在符紙上寫上“幫我買10只紙紮人送過來”,然後放在懷中瞳妖的眼前。
瞳妖仔細看了一遍後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的主人已經行動去了。
等待的時間總是十分漫長,那餓死鬼的消化極爲厲害,現在符紙線被腐蝕的光芒已經減弱了一半,怕是撐不了多長時間了。蘇幕遮將希望寄都託於龐素身上,現在也只有那一個辦法可以對付這吃人宅了。
十分鐘後,龐素與趙夏初匆匆趕來,兩人看到宅子的現貌,饒是有心裡準備,也一時間被嚇得不輕。
蘇幕遮來不及跟他們解釋,直接奪過兩人手中的十隻紙紮人,整齊擺放在地上,然後在每一隻紙紮人的身體裡塞上數張爆破符,又給它們貼上了聚靈符。
做完這一切,符紙線已經被腐蝕的不剩什麼了,那綠色的粘液一點點流了出來,所到之處,植物全被腐蝕。蘇幕遮扭頭對趙夏初與龐素喊道:“帶着陶姜,退後!”
兩人攙起昏迷的陶姜,急急的退後,蘇幕遮站在紙紮人後,咬破了指間,將指尖血抹在了紙紮人身上,然後飛快結印,道:“起!”
神奇的一幕發生了,十個紙紮人如同人一般站了起來,動作僵硬地向宅子裡走去。
宅子沒有阻止它們的進入,待紙人來到骨山的洞口時,數枝枝條伸了出來,將紙人全部拉了進去!
蘇幕遮等待片刻,見時機已到,迅速退後,然後大喝:“破!”
“轟”的一聲,那骨山自內部炸裂開來,變成了巨大的肉塊砸向四處,發出惡臭的味道,讓幾人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業火在肉塊上熊熊燃燒,衆人都聽到了一聲極爲慘烈的叫聲,然後一切歸於了平靜。
肉塊被燃燒的乾乾淨淨,原本宅子所在的地方變成了一塊空地。蘇幕遮上前查看,果然看見這裡有一個鎮鬼的陣法,可是已經被破壞掉了。他猜測以前有靈師發現這吃人宅興風作浪,便用陣法鎮住了它,可能是因爲年代久了,纔會被餓死鬼衝破,所以它們又繼續又繼續出來害人了。
蘇幕遮找到陣眼處,用腳一踩,那裡便塌陷下去了,露出一個深坑,只是……這深坑裡的景色慘不忍睹。
裡面整整齊齊排列着一具具屍骨,數一數,整整有三十五具!
陶姜此時已經醒了,正慢慢向這邊走過來。蘇幕遮讓到一邊,讓他能看清深坑中的場景。
陶姜此時臉色卻十分麻木,他直接跳下了坑,一具具屍骨的查看,直到找到了那具脖子上掛着一枚項鍊的白骨,他才蹲下身,將它抱起來放在了懷中,悄無聲息地流下了淚……
蘇幕遮看他這個樣子,嘆了一口氣,引燃了數張往生符,將那些重見天日的亡魂們,全部送入了鬼/路。
等做完這一切,他掏出電話,撥了個號碼,道:“是章道元麼?我最近捉了一隻鬼後,發現了多具屍骨,可警/察那邊……”
……
後記
初春,關山,半山腰,關山墓園。
這裡整齊地排列着幾行墓碑,安靜地守護着亡靈。天氣微寒,卻難得是個豔陽天。
陶姜只提了一壺酒,慢慢沿石階走着。或許是接受了這個事實,又或許是看開了,此時他心裡的哀慼已經沒有兩個月前那麼濃了。
選在這麼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陶堰應該會喜歡吧?這還要感謝渡靈師先生幫忙選址,便於消除陶堰有可能存在的戾/氣,好叫他早日投胎。
陶姜想着心事,似乎不一會兒就到了碑前。這是他第二次來這個地方,他定定的看着墓碑照片上陶堰定格的笑容,深覺時間是如此無情。
他記憶裡的陶堰好像還是個小娃娃,整日像個小跟屁蟲似的跟在他身後,乖巧得像個小姑娘。誰知道這個秀氣的孩子有那麼旺盛的好奇心呢?
他忙於和那些像螞蝗一樣想要從他們兄弟身上吸血的親戚周旋,一眨眼他們倆就都長大了。
一回神他已經在這墓碑前站了半個多小時了。他在心裡默默嘆口氣,轉身坐在碑前爲自己倒上一杯酒,一飲而盡。第二杯給陶堰倒上,撒在碑前,像是往日和陶堰談天一樣說了起來:“你說說你平日裡就喜歡這種鬼怪靈/異的東西,這下可好了,你可以親自研究了,還可以變成它們的一份子。可就算要做鬼,你也要做個好鬼。”
他望向天邊,又說:“你哥我對不起你,沒能讓你過上舒心的日子。小的時候你就跟着我擔心不該你擔心的事。長大了終於可以喘口氣了,不用有誰會搶我們,傷我們了。可我卻不支持你,讓你整日偷偷摸摸發展你的愛好,應該很難受吧?如果我早一點發現,或者更警惕的話,一定不會像現在一樣後悔吧?”
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捏在手裡並沒有喝,而是眯着眼睛道:“我們兩個都有錯,事到如今,只望你下一世能投個好胎,能有像我一樣關心呵護你的家人。我已經給你報仇了,該放下的就放下吧,我不恨,你也別恨了。我會努力獲得幸福,你……安心去吧,我再敬你一杯。”
他將杯中酒喝盡,又替陶堰倒了一杯在地上。也許是錯覺,他覺得周圍沒有那麼陰寒了。
陶姜站起來,並沒有看向墓碑,道別:“我陪你夠久了,也該走了,下次再來看你。還有,要是你準備去投胎了,記得託夢告訴我。”
他緩步走下臺階,吹拂着他的春風是如此眷戀多情,那墓碑上的照片還是如此鮮豔,裡面的人笑得全無陰霾,溫柔目送着他離去,那眼裡的笑意讓人看着就心生喜悅,不禁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我會好好的,你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