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見溫墨、溫玄久去未歸,心裡琢磨着:是不是跟去衡州了。
如果這事成了,他兩個兒子皆在衡州,她也有藉由去了。
只是,上回被雍王杖責,後背還有些傷口,經不得長途跋涉,她還是養好了再去。
正思忖間,只聽溫墨妻喚了聲“婆母”,嗚咽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夫君和九弟被宋大爺抓到新兵營了。斛”
新兵營,那不是訓練新兵的地方麼。
溫墨、溫玄可不是新兵餐。
何氏還在幻想着去衡州,猛地聽溫墨妻這麼一說,未回過神來,“哪個宋大爺?”
“東軍宋都督的嫡長子。”
溫墨妻想着自己懷着身孕,若溫墨真被弄去當兵,她往後就得守活寡。自打她孃家落魄,何氏就看不起她,甚至在背裡謀劃着要降她爲平妻,好讓溫墨另娶新人。
何氏問道:“怎的招惹上那煞星?”
溫墨妻猜想這事指定與宋氏有關,可她沒有證據。宋大爺當時帶走溫墨、溫玄時,說的就是管教兩個表弟。當時,她就在馬車裡,將外頭的事瞧得清清楚楚的,將這事細細地說與何氏聽。
“表哥?他算哪門子的表哥?”
她孃家姓何,可與宋家沒有半點關係。
“外人不知道,只當是姻親之間鬧的矛盾,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種事自不好有人說話。”
那可是京城的街上,周圍有許多的百姓,因着宋大爺說的那些話,大家都當成是自家人之間的小矛盾,誰會站出來阻止。也正因爲如此,宋大爺纔會無所顧忌地帶走了溫墨、溫玄。
新兵營……
那地方不是人呆的。
何氏不敢想,早就聽一些人說過,宋都督爲了在新兵大比武中拿到第一,那可是玩命的訓練新兵,就連他的長子宋大爺也是一樣的狠角色,大家都說“新兵不算苦,入了東軍纔是苦。”這是有道理的,新兵訓練苦,但更苦的就是東軍新兵營,那是拿命一樣拼搏。
對宋都督父子來說這是拼,但對新兵來說那就是玩命。
聽說宋都督在每屆訓練新兵時,會有新兵因爲難以承受其苦被活活累死,正因爲這樣,東軍也被視爲五軍之中最能吃苦的軍隊,甚至因這事,宋都督還得過皇帝的嘉賞。
溫墨妻咽咽哭道:“婆母,那種地方可是要命的,我聽人說,前兒東軍又有十幾個新兵被累死了,嗚嗚……你快想想法子把二爺、九爺給撈出來。”
“我可與宋家人搭不上話。你讓我如何撈人?”
“婆母,要是晚了,他們兄弟倆哪吃了得新兵營的苦,萬一被折騰得沒了命,啊,我這苦命的孩兒,還沒出世就見不到親爹的面了……”
何氏擰了擰眉:你撒潑,老孃撒潑的時候,你還沒出世,還在我面前玩這手。她眉頭微挑,眸裡帶了幾分冰冷,闔脣冷觀。
溫墨妻乾嚎了兩聲,見何氏沒反應,心頭一沉,正色央求道:“婆母,你要是幫不上忙,我更沒法子了。大伯哥不是北軍都督麼,他總說得上話,你去求求他……”
讓何氏去求溫青?
她可不願意。
杜氏在世時,她就與杜氏不睦,杜氏爲了保住嫡妻位分,甚至許下承諾:她永不踏入京城。
何氏是恨杜氏的,要不是杜氏,她就是嫡妻,哪有現下的尷尬,被人稱“中太太”,想到這個稱呼,就氣得她咬牙。當年,她沒有求杜氏,現在也不想求杜氏所出的兒女。憑什麼杜氏處處不如她,卻處處壓她一頭。就連溫青兄妹也壓了她所生的兒女。
溫青那莽夫,書沒認真讀幾日,竟還混成了大將軍、鎮遠候。
何氏的眼睛一亮,臉上的怒容頓時輕淺了三分,“兒媳婦,你說阿墨、阿玄會不會掙一個大將軍回來。”
掙大將軍?可現在是太平盛世,不,聽說南邊還有海匪,總不能讓他們去打海匪,萬一戰死了,她年紀輕輕豈不就要守寡了。
“婆母,一將功成萬骨枯,你不會拿定主意要讓他們兄弟呆在新兵營?”
何氏一臉神往,若她的兒子成大將軍、鎮遠候,她就有誥命了,待那時溫子羣也得討好她,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成爲嫡妻。杜氏都死多少年了,這嫡妻位就是輪也該輪到了她。
溫墨妻決定下狠藥,將自己聽來的傳聞梳理了一番,輕咳一聲,道:“婆母,前兒我聽一個手帕之交的奶奶說,喏,就是城北李奶奶,你見過她的。她孃家的兩族弟,前幾日就死在新兵營,死得那個慘啊,聽說一個是死在訓練的刀山,知道什麼是刀山麼,就是數百上千的大刀埋在土裡,上頭鋪了一塊木板,木板那個窄呀,有三寸寬,不,聽說只得兩寸寬,有十餘丈長,讓新兵們學習攀巖之術,逼着他們從木板上走,要是一不小心撲通一聲掉下去,那下面是刀山啊,身上立時就是數十個窟窿,連個全屍都沒有……”
何氏聽
得兩眼涌血,太恐怖了,兩寸寬的木板讓新兵走,這不是要殺人麼,這掉下去的人得多少啊。
“李奶奶的族弟屍體還回來時,嘖嘖……那個慘啊,看着像是五馬分屍……”
何氏冷汗直冒,她隱隱也聽人說過新兵營很苦,不想到還要搭進性命。
這宋都督還真是不要命了,這是殺人啊,偏生是在訓練中丟了命,連責備的人都沒有。
她打了個寒顫。“這……是真的?”
溫墨妻肯定地點頭,果決地道:“婆母不盡快把他們弄出來,怕是過幾日,就……”
何氏的眼前掠過自己兩個兒子的慘死之狀,當她揭開白布,看到的是血肉模糊的屍體……
不敢想,如果真是這樣,她還不如死了的好。
她失寵了被丈夫嫌棄,可她還有兩個兒子,要是連兒子都沒了,她往後的日子可如何過。
何氏總覺得這是溫墨妻激將她出手撈人,厲斥道:“危言聳聽!”
“婆母,我說的都是真的。”
何氏憶起這些日子溫子羣罵她的話,她的確太過驕縱兩個兒子,他們要錢就給,如今她手頭除了自己的一點嫁妝,也沒什麼東西了。她憶起還住在鄉下莊子的溫彤,何氏凝了凝眉:“要我撈人也成,你得答應我,要是彤兒回來,你得善待於她,不許再給她擺臉色瞧。”
彷彿要助的是不相干的外人,何氏抓着這機會卻與溫墨妻談條件。
早前溫墨夫妻與溫玄擺臉色給溫彤瞧,還不是因爲家裡的屋子少,住得擠。現在,何氏母子住在溫府中房一帶,姨娘、庶子們都遷到了小房去,屋子是夠住了,就連下人住的地方也夠寬敞。
不等溫墨妻回話,何氏吃吃苦笑道:“我何須與你談條件,哼!若不是我攔着墨兒,你就要被降爲貴妾,不知好歹的東西,當初我真是瞎了眼,怎麼就把你娶進門了。”
溫墨妻臉色一煞轉白,她是知道何氏母子的意思,因爲她孃家失勢,現在何氏便認爲她配不得溫墨,又嫌她的嫁妝少,沒少擺臉色。
“我……我一定會孝順婆母。”
“你那肚子爭氣些,早些給墨兒生個兒子就是最大的孝順。別當我不知道,你逼着姨娘喝避/孕湯,你這第二個都懷上了,也該讓她們替墨兒生兒育女,要學我的大度。”
溫墨妻心裡暗罵:學個屁!學了何氏讓侍妾生子,萬一冒出個庶長子來,她還要不要過?萬一保不住妻位,真降她爲侍妾,她往後如何見孃家人?
何氏定心想着,溫墨妻的肚子萬一不爭氣,總不能斷了溫墨的後,溫墨二十多歲了,該有兒子了,就連皇后娘娘爲了保住皇孫都拿出拼命的勢頭,她何氏也得有孫兒。
“何婆子,叫四爺的三位姨娘收拾一下,從今兒起讓她遷到上房左邊的常春院住,誰若給我生孫子,就可以獨住一院,這中房還有四處小院沒主子呢。”
溫墨妻驚呼一聲“婆母”,何氏這是要拿捏她,“我這回指定給你生孫子。”
何氏扁了扁嘴,“早前你可是連生了兩個女兒。”頓了一下,道:“你那屁股……”長得太小了,不像是生兒子的屁股。
溫墨妻第二個女兒生下來就是死胎,失去這孩子後,溫墨過了兩年又才懷上。
往後的歲月那麼長,溫子羣那沒良心的不管她們母子,她最偉大的任務便是盯着兒子給她生孫兒。何氏似乎隱隱怨恨上溫墨妻,都是這女人不好,自她進門後,似乎家裡的事就不大順。先是老夫人汪氏沒了,再是溫子羣要守孝致仕,再是溫彩來京城溫府……
看溫墨妻孃家也夠倒黴的,別人當官是越做越大,親家老爺的官當得是越當越小,如今竟是個七品官吏。
七品官,這在京城一抓一大把。
哼,她哪裡配得上她兒子。
這可是她的長子,怎麼娶了個七品官的女兒爲兒媳。
何氏越想越堵得慌,早前還笑話汪氏託夢給溫青挑的梁氏,雖說官宦女,可現在那樑和裕可是正經的五品知州,又在江南那等富庶之地,還有梁氏的弟弟是今科狀元郎,前途不可限量……
梁氏就是旺夫、旺家能生兒子的,自己的兒媳就是喪門星。
兒子是自家的好,兒媳是別人家的好,而她這個兒媳怎麼看怎麼讓她心堵得慌。
這麼一想,何氏看溫墨妻的眼神就多了幾分挑剔,厲聲道:“你給我聽好了,若你再敢揹着我逼三個姨娘喝藥,我絕饒不了你,你生不出兒子,難道要讓墨兒絕後?你這個喪門星,害得我家墨兒二十出頭就沒兒子。”
“婆母……”
她是來求何氏出手撈人的,可不想何氏把問題扯到孫子,這會子何氏一臉惱怒,盯着她就罵。
何氏這句“喪門星”,直罵得溫墨妻一時手腳無措。
“自打你嫁進溫家,這些年就沒順暢過。因爲墨兒娶了你這掃把星,害得他此屆大試落榜,你還好意思給我
整天的裝腔作勢?今兒你又害得他被宋大爺抓到新兵營,你這個喪門星,你是不是要把我家鬧得雞飛狗跳你才甘心。”
溫墨妻被何氏一陣痛罵,直罵得她灰頭土臉,心裡鬱郁難平,早前仗着自己有身子還可以拿捏住何氏。
她靈機一動,“哎喲”一聲捧着肚子,佯裝肚子疼。
若在以前這一招百試百靈,可今兒一叫,何氏先是蹙眉,立時就氣得更甚,起身指着溫墨妻罵道:“你這個掃把星,孩子是一把鼻涕粘在肚子上的麼,我說你幾句就裝肚子疼。”何氏越說越氣,這些日子的陰鬱全都發作在溫墨妻身上,“我也不指望你給我生孫子,還有三個姨娘給我生孫子呢,若是她們也是扶不起的爛泥,改日就讓墨兒另娶一房嫡妻,把你這個不生兒子的女人降爲貴妾。”
溫墨妻看何氏不顧她肚子疼,便知道計策失效,此刻又招惹了何氏不快,心頭咯噔一下。
溫子羣與何氏夫妻二十多年,在性子上有許多共同之處,溫子羣從來不認爲自己做錯了事,現在將所有的不如意、錯處都推到何氏身上,看何氏更是越來越不順眼,而何氏也是如此,認爲這一切的錯都是溫墨妻的緣故,因爲溫墨妻是“喪門星”,是專給她帶惡運的,當她生出“喪門星”之念頭後,越想越覺得溫墨妻就是真正的“喪門星”,專給她和中房人帶來惡運的。
何氏失勢,原與溫墨妻無干,可何氏去認爲是被她害的。
何婆子見何氏沒完沒了,輕聲提醒道:“太太,救二爺、九爺要緊。”
“這掃把星是想拿有身孕拿捏我呢!”她何志敏可不是傻子,以前她是在乎溫墨妻,這才疼她,從今往後,她再不會善待溫墨妻,就算她肚子裡真是孫子也不能,這個掃把星害得她失勢,又害溫墨落榜……
何氏把所有的不好都歸咎到溫墨妻身上,心情便舒緩了不少。
何婆子道:“奶奶快回屋養胎。”
“看着墨兒被人抓走,她就不知道把人保住,果然是掃把星,就想她自個兒,在我面前就玩心眼詭計,當我是好拿捏的。”
身後,傳來何氏罵罵咧咧的聲音。
溫墨妻知道自己在溫府的好日子怕是要到頭了,如果能生個兒子,許還有好日子過。她輕撫着肚子:“小祖宗,你可一定得是兒子!”
何氏與何婆子商議如何救溫墨、溫玄兩兄弟的事。
鎮遠候府,安然閣。
溫彩拿了本閒書,翻看了幾頁,了無興致,想到梁氏雖說坐月子,可她身邊有遠遠、鵬遠兩個孩子,日子過得充實而忙碌。
那樣的孩子還真可愛!
她低頭看着自己的肚子,她還年輕呢,二八年華,就這樣當母親是不是太早了?聽說生孩子太早會增加性命危險啊?
前世時,她晚幾年嫁給慕容恆,孩子也生得晚些。
罷了,罷了,該來的躲不過,如果懷上了她就生。其實有個孩子也不錯,她今生定會好好的疼孩子。
雙雙捂嘴笑出聲來,“王妃,你發什麼呆呢?”
溫彩搖了搖頭,“大老爺帶着小太太去衡州了,哥哥嫂嫂能過清靜日子了。”
溫子羣是真改好也罷,還是假意改也好,都不會干涉到溫青與她的日子,對於一個薄情寡義的父親,他們都沒有好感。
這個時辰,溫子羣一行離開京城一天了。
她回孃家是住對月的,鎮遠候府很平靜,而近來連拜訪的人也沒有,溫青整日忙着公務,只有在晚飯時候能瞧見他,陪在她身邊的除了雙雙幾個便是溫綠、梁氏。
慕容恆送她回孃家時,溫彩揚眉道:“你別太早把我接回王府,我要在孃家多住一陣子。”
可現在,她想慕容恆了,有些期望他來接她,她思念花房的花木,想念慕容恆的笑,還有他的聲音,甚至連雍王府棲霞院的服侍下人都一併想念了。
這廂溫彩想念慕容恆,那廂慕容恆正在太子宮與太子切磋劍術。
對慕容恆,慕容恪的瞭解越多,心頭的佩服的就越重。他的劍招越來越快,進攻退守間,慕容恆閃出了練功房,慕容恪躍身而至,但見劍光四溢,叮叮噹噹,急切而雜亂,劍光隨着兩人的身形閃爍,仿若閃電一般。
慕容恆一個凌空轉身,錦袍漫卷,如遮天蔽日的雲,劍尖直抵慕容恪的胸口而至,劍尖至處,了無聲息,這一幕卻是頓時凝住了一般。
是慕容恪的驚駭,他早前對慕容恆道:“四弟今兒不必保留,今兒若是你再輸了,就把賀蘭柔帶回去爲侍妾,堂堂雍王殿下身邊豈能唯有溫氏一女。”
就這事,太子提了兩回了,他不想再提第四回,這也是最直接的方法。
只是,慕容恪怎麼也沒想到,早前對招一直落於下風的慕容恆今天只用了十二招就勝了,或者說一直以來慕容恆都有所收斂,故意藏拙。
慕容恪驚詫於慕容恆快速的劍
術,他的劍術原就以快捷著稱,是顧謙當年花重金聘得一個劍客所授,那劍客師傅曾言“整個江湖,我的劍術快捷犀厲若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可今天,慕容恆的動作之快,竟在慕容恪之上。
慕容恪快,慕容恆就比他更快。
就是在過往,慕容恆習慣地以慢制快,以柔制剛,可今兒,他展現出的是完全不同的劍招。
慕容恪愣了許久,久到半炷香都沒回過神來,眼前全都之前對招的畫面。
慕容恆的神色一凝,轉而化成了雲淡風輕的儒雅笑容,伸手扯住慕容恪:“三皇兄,臣弟得罪了!”
慕容恪勾脣一笑,耳畔憶起了皇后的話語:“恪兒,爲娘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現在瞧着雍王是沒有角逐儲君之心,可以後呢。我爲什麼堅持要把你兩個表妹嫁給他,我的用意你是明白的,只有她們在雍王府、在雍王身邊,我才能放心。爲娘絕不允許任何人威脅到你的儲君位,哪怕這個人曾是救你一命的慕容恆……”
慕容恆對他掩藏了武功,若不是他那早前的話,慕容恆是否還要繼續次次輸給他?慕容恪心頭滿是疑雲,“四弟就這麼不喜賀蘭柔?”
賀蘭柔,太子妃賀蘭雪的庶妹,是賀蘭家容貌最美的女子,正月剛及笄,賀蘭雪做主將她接到了太子宮,一早就與賀蘭柔私裡說好,要將她嫁給雍王殿下。在太子宮賀蘭柔見過慕容恆幾回,生心情愫,時不時藉着送點心、瓜果、茶水的機會來見慕容恆。
“三皇兄知道的,臣弟允諾了順娘,此生唯她一人足矣。”
慕容恪擺了擺手,不耐煩地道:“母后和秦姨的意思你知道,你並沒拒絕娶娶顧、池二位小姐爲側妃。三個是娶,四個也是納,我們皇家的男子哪個不是三妻四妾,你收下她,我在母后那兒也好說話。”
賀蘭柔入太子宮,就是衝着慕容恆來的,現下又生了情,求着太子妃成全此事,說得情深意切、令人感佩“求姐姐讓我嫁給雍王殿下,便是做個末等侍妾,我也願意。”慕容恪聽後頗是感佩,既然慕容恆可以娶顧、池二位小姐,身邊再多一個賀蘭小姐爲妾也沒什麼。
慕容恆道:“皇后的意思我沒拒絕,但也沒接受。既然皇兄說破此事,我便表個態:恆此生唯順娘足矣,其他的女子任是貌若天仙,還是才若班昭,恆皆無愛慕之心,更娶納之意。”
如此果決,這般堅持,慕容恆早前沒有說破,是不想太早與皇后正面交鋒。皇后的心思、用意,慕容恆全都看得明明白白的。
不遠處,一個嬌俏的少女領着兩名侍女,聽到慕容恆的話,直氣得咬牙切齒。她喜歡他有何錯,他竟說出那般果決的話,將她最後的幻想也給打破,她哪裡不好?便是還在江南時,她就是金陵一帶出名的美人,被父母養在深閨,爲的就是有朝一日得配皇家男子。只因她在金陵賀蘭大都督府的夜宴,她對雍王一見傾心。
第277章算計
那時,賀蘭柔只恨自己年歲尚小。
而今好不容易到了及笄之齡,她求着太子妃想要嫁給慕容恆,雖知雍王妃能幹祥瑞,她不與雍王妃比,更不與她爭,只求能陪在慕容恆的身邊,哪怕委身做個侍妾也在所不惜。
慕容恪面容微變,他沒想到慕容恆的態度如此堅決,要換成旁,一回不成,根本不會給第二次、第三次的機會,直接翻臉給對方一點厲害瞧,但這是他最疼愛的弟弟,慕容恪纔會連續提了三回。
“四弟,本王是看着柔兒待你一片情深……”
“三哥,我們身在皇家,得到一份真情原比旁人要難,更難得的是,我與順娘真心相愛,我不能負她。三哥也是性情中人,你雖有姬妾無數,但對周良娣卻情有獨鍾,你當明白我的心意,請還請三哥成全!”
求他成全!
又是這話,因爲他這句話,他放棄了對溫彩的心思;因爲這句話,他想逼慕容恆收下賀蘭柔都不能。
他不能成全,他是太子,是他答應賀蘭雪、賀蘭柔姐妹,是他說出要遂了賀蘭柔的一片癡情。
慕容恆的拒絕,他早已經猜到。
如果慕容恆要答應,就不會讓他提第三次。
賀蘭柔躲在假山後面淚流滿面。她太喜歡他,現在的賀蘭家是京城的新貴,又有皇帝御賜的氣派府邸,還出了個太子妃,想巴結示好的朝臣比比皆是,就連家裡的庶兄,都可以與當朝重臣嫡女訂親。而她雖是庶出,只要她聽從父親之意,便可以嫁入京城名門嫡子爲妻,但她沒有,她一直都忘不了金陵驚鴻一瞥的翩翩貴公子。
他的模樣,只一眼就駐入她心底。讓她不願再看旁人一眼,每一個夜裡,她靜靜地想她;每一段閒靜時光,她細細在腦中勾畫他的模樣;她幻想着他看自己的眼神,幻想着走進他心底的那刻……然而,這一路走來,卻是她一個人的刻骨相思。
她進太子宮陪在太子妃身側,只是聽說雍王與太子交好,常常進入太子宮,她只求能多看到他幾眼。她一次次打扮得驚豔脫/
俗,貌若天仙,爲的就是讓他能多看自己幾眼,可他的眼裡除了他的王妃就看不到別人,任那人是美是才也罷,都看不到。
一名粉衣宮娥東張西望、尋尋覓覓,左顧右盼:“七小姐!七小姐……”
賀蘭柔拭乾淚痕,低低地應答:“我在這兒。”
聲音若低,宮娥還是聽見了,一轉身就看到獨自偷淚的美人兒,“七小姐,太子妃讓我來問你幾句話。”
賀蘭柔道:“寧姑姑請講!”
太子妃的心腹宮娥,太子宮的人都敬稱一聲“姑姑”,她是太子妃身邊的掌事姑姑,頗得太子妃看中,更是太子妃從宮中精挑細選的宮娥。
寧姑姑是個容貌清秀,第一眼給人感覺很尋常,但瞧得久了就覺得很耐看,她的臉上總含着淡淡的笑容,彷彿從來沒有遇到讓她憂傷的事。
寧姑姑道:“太子妃知道你的心意,雍王殿下的意思想來你也知道。太子妃說,現在還有兩個選擇,一,你放下此事。”
賀蘭柔的眼淚嘩啦啦地流淌,化成了止不住的淚泉。
如果能放下,她何至於此,要委身於他爲妾,只因爲她喜歡他。
她連連搖頭:“嫁不了他,我一輩子都不會快樂,我只想嫁給他。”
這就似一個執念,她雖是庶女,但因自小長得玉雪可人,又得賀蘭夫人的喜愛,是拿她當作嫡女一般長大的,從小到大,但凡賀蘭雪有的,就有她賀蘭柔一份。爲了對得住父母的疼愛,兄姐的看重,她努力地學習琴棋書畫,努力事事做到最好。
賀蘭柔道:“那二呢?”
寧姑姑平靜地道:“二,便是你放下身段做雍王殿下的人,只要生米煮成了熟飯,太子和太子妃替你做主。”
賀蘭柔又是搖頭,一顆心被生生撕裂,“怎麼可能?他心裡只有雍王妃,都不多看我一眼……”
“只要你想,太子妃就會成全你的心願,太子對你嫁給雍王的事也是認可的。太子要做的事,沒有人可以反對,即便此人是雍王殿下也不行。”寧姑姑只有滿滿信心,雍王對太子並無多少防備心,這也是太子妃與太子說好的。
早前,賀蘭絕父子爲助太子,替太子斷去了大皇子羽翼,將大皇子設在各地的青/樓幾夕之間清除得乾乾淨淨。因賀蘭絕父子的功勞,太子請旨立賀蘭雪爲太子妃。
太子曾許諾,說要賀蘭絕做西軍都督,可最後皇帝卻讓劉維忠擔了此職,因着這事,太子對賀蘭家心有愧意。太子欲替賀蘭絕謀兵部尚書一職,可皇帝卻道“兵部尚書數年來忠心耿耿,馭下嚴謹,不可調離。”一句話就絕了太子的念頭。
太子早前以爲自己開口,定能替賀蘭絕謀到好職,誰知道說出的話卻因皇帝幾經變轉,讓他在賀蘭家人的面前有些難做,好在他後來立了賀蘭雪爲太子妃,也不算愧對了賀蘭絕。
最後,太子幾經周折,方纔替賀蘭絕謀到千牛衛指揮使一職。
皇后又出面求情,皇帝給賀蘭家賜下一座氣派府邸,至此賀蘭家就算是京城新貴。
太子知曉賀蘭柔的心思後,就想幫襯一把,偏慕容恆三番拒絕,越發讓太子覺得自己顏面盡失,他在皇帝面前,幾番對賀蘭絕的許諾成了空談不說,現在她要讓賀蘭柔嫁給雍王做侍妾都被拒。
皇帝駁他的面子可以,但他不許雍王再駁斥。
賀蘭柔明白:這一次,太子被雍王惹惱了。
寧姑姑道:“七小姐,你拿個主意。”
“我……”要說選擇二,對她太難,她甚至要放下自己的尊嚴,“我聽太子妃的。”
寧姑姑頷首,張顧四下無人,將嘴附在賀蘭柔的耳畔細細說了太子妃的計劃。
賀蘭柔直聽得雙頰泛紅。
寧姑姑冷聲道:“雍王是臣,太子是君,他幾次三番拂逆太子之意,太子能忍,太子妃也不能忍。”
賀蘭柔明眸閃光,這的確是個好主意,只要能嫁他,管他用的是什麼法子,她要的是結局,一個美好的結局。
她比溫彩美,比溫彩有風/情,更比溫彩有才華……
無論是何處與溫彩比,賀蘭柔覺得自己就是最好的。
從小到大,但凡見過她的人,誰不誇她長得好。
“我聽寧姑姑的。”
“你跟我走。”
“是。”
慕容恆太子宮正殿,正與慕容恪相對奕棋。
慕容恪落定一子,“雍王妃回孃家有幾日了?”
慕容恆勾脣苦笑,“她戀孃家,走的時候叮囑我,叫我晚些再接她回來。”他想溫彩了,雖才幾日,恍覺度日如年,可又記着她的叮囑,慕容恆拿定了主意:“待我出宮,就準備接她回府。”
太子妃攜着一羣宮人,一身華麗的盛裝而至,擡着右手攏着髮髻上的頭髮。
慕容恆望了一眼,起身抱拳道:“見過皇嫂!”
“四弟坐!”
慕容恪扭頭看來,面露些許詫色,“這是針工局給我新做的宮袍,是端午家宴上穿的,太子殿下覺得如何?”
慕容恪這纔回頭凝望,只一眼,便覺賀蘭雪更有一番雍榮華貴的美,微微點頭讚道:“這紫袍很適合你。”
太子妃笑盈盈地道:“今兒一早,我就煲上燕窩羹,殿下與四弟且嚐嚐看。”
慕容恪道:“你皇嫂煲羹的廚藝極好,四弟今兒有口福了。”
太子妃舉止優雅地接過紫砂鉢,取了兩隻漂亮的宮瓷小碗,第一碗雙手捧遞給慕容恪,第二碗又給了慕容恆。
慕容恪吃了一口:“味道正好。”
太子妃笑得更優雅了,笑容不算太燦爛,只比微笑深了兩分,卻笑得風華絕/代。
慕容恪立時想到了還在坐小月的周良娣,這樣的羹湯她也能吃,正想開口詢問,卻又凝住了,這女人都是愛吃醋的,周良娣的話又迴響在耳畔“賤妾自知殿下看重,可殿下不能因我便不去其他姐妹處。賤妾有罪,沒能保住與殿下的骨血,還請殿下讓宮中姐妹雨露均沾……”
別的女人都巴不得佔着他不放,唯有周良娣,卻總是勸着他去旁人處。
慕容恪人雖在她們那兒,一顆心卻依舊掛着周良娣。
慕容恆有一下沒一下地吃着羹湯,擡眸時,發現太子妃正癡癡地看着太子發呆,而太子則是一副心事模樣,他似想起了什麼。
太子妃道:“殿下若是喜歡,還有一大鉢呢。”頓了一下,道:“周妹妹正將養着,我已經令宮娥送了些燕窩羹過去。”
果然,慕容恪一聽這話,早前的思索化成了笑容:“還是愛妃有心,還記掛着周良娣。”
在他心裡,到底真正喜歡的還是周素蘭?
即便她如何用心竭力地爲他,他的心只能裝得下一人。
太子妃倒吸一口寒氣,瞧在周素蘭還知進退,又一向敬重她,她便不與周素蘭計較了。男人的姬妾太多,總會有個偏頗,且與其讓旁的不知進退之人得寵,倒不如是這周素蘭,至少周素蘭並沒有專寵之心。
慕容恪又吃了一口,只見小太監一個莽撞的擡頭,腦袋就撞到了他的左肘處,“砰——”的一聲,羹湯撒落在地,慕容恪正待發作,太子妃道:“死奴才,笨手笨腳地作甚,還不滾出去,來人,再取副碗筷來,這湯快要涼了,着人另送一鉢來。”
慕容恆已經吃掉了大半碗,擡頭道:“無妨。”
慕容恪卻看到太子妃那異樣的動作,她眨了一下左眼,很快又眨了一下,這分明就是告訴他:這羹湯有問題。
慕容恪正要說,卻只見太子妃衝他搖頭。
他只得強行按捺住。
慕容恪再看慕容恆時,一碗羹湯已經吃完了。
太子妃笑問:“四弟可在再添一碗!你今兒口福不錯,我正在練習煲湯,統共做了三樣呢,你再嚐嚐其他的?”
慕容恆一臉恭敬,“回皇嫂,我不大喜歡吃甜湯。”
甜食是太子愛吃的。
太子妃面露尷尬,慕容恆把一碗吃完,可見是給了她天大的面子,笑道:“太子,廚房還有紅棗銀耳羹,還有八寶羹,你想吃什麼?”
“一會兒要用午膳,午後再吃。”他站起身,“周良娣愛吃八寶羹,盛一鉢由本王帶給她。”
他到底是提了這事,吃到美味的東西,他就能想到周良娣,這樣的心意讓太子妃心生嫉妒,可這妒意只是一瞬,她又憶起皇后與孃家母親的教導“太子是金尊紆貴之身,你事事要大度,更得替太子所想。”
爲他所想,看着他寵幸一個又一個的女人,看着他讓一個又一個的女人懷上身孕。
太子妃心下不悅,卻笑得溫和,“來人,盛一鉢八寶羹給周良娣送去。”
不就是小產,竟成了太子宮最嬌貴的女人。
他日日前去探望不說,還時時掛念。
慕容恆望着眼前景物,物影疊疊,人影朦朧,他按了按太陽穴眼前景物模糊之狀並沒有得到緩解,他只吃了一碗燕窩羹便……
難不成是羹湯被人下了藥。
他腦中一個機警,倏地起身:“三皇兄,我得告辭……”話未落,撲通一聲人栽倒在地上。
慕容恪正要責問,太子妃福身一拜,跪在慕容恪膝前道:“啓稟太子,你身爲國之儲君,豈能容雍王再三拒絕。殿下要將柔兒賜嫁給他,是對雍王的看重,臣妾這麼做,是想替太子掙回幾分顏面。”
慕容恪廣袖一揮,“休要打着本王的旗號,你還不是爲了賀蘭家,爲了能讓你妹妹得償心願。”
太子妃想要辯駁幾句,卻默認慕容恪的看法,她若不是爲了父兄榮華,爲了家族榮耀,又怎會嫁給慕容恪?
賀蘭柔喜歡慕容恆,癡心不悔,她身爲姐姐就幫襯一把,於家族、於私情,賀蘭柔嫁給雍王皆是利大於弊。
作者的
話:推薦本人的新文《傾天策,絕代女仙》(文號:1073105)簡介:女主如何踏上從廢材到強者的巔峰之路。她是仙境之主,一代女仙;他是仙界神將;相愛便會引來殞命大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