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何厲何大狂人的女兒打人了!

不過短短几個時辰, 這則消息就上長了翅膀一樣在整個開封城中瘋狂傳遞, 許多不知內情的人聽後都不禁嘖舌, 心道真是龍生龍,鳳生鳳, 老鼠的孩子會打洞。

想那何厲就已經狂傲的不行, 偏只生了兩個女兒, 長女到罷了, 聽說十分溫柔嫺雅。哪知這個小女兒卻大有青出於藍之態,不愛讀書寫字,只一味任意妄爲, 小小女孩兒家的便要弄馬!

若是尋常人家只怕丟都丟死了,可誰叫她老子是天下第一狂士的何厲!不以爲恥還以爲榮,對這個女兒幾乎捧到心尖尖上,但有所求無所不應。

前番何厲給自家女兒訂了親, 外人知道後竟然十分僥倖, 暗說可算是丟出去了, 就不知道是在禍害誰家。

外頭不少人都這麼想着, 既然她訂了親,就是正經的大人以後, 肯定少說也會收斂一二……

萬萬沒想到這個念頭剛出來沒多久, 她竟又鬧出幺蛾子了:

打人!

聽說還是在衆目睽睽之下用馬鞭抽了一位秀才!

這可當真了不得。

想當下讀書人身份何等高貴?即便只是個秀才, 也斷沒有叫個小女子當衆毆打的道理!

再說幾個時辰之前:

那秀才自覺受了此等奇恥大辱,當真羞憤欲死,不顧還在假期之中, 竟就去告御狀!

只是誰也沒想到,這秀才已經夠快到了,竟然還有人比他更快。

他趕到時,就見宮門外赫然跪着一位身穿五品服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正朝正北方向大聲哭嚎:

“臣有罪……生個女兒也受此奇恥大辱,只叫人指着鼻子唾罵,丟了臣的臉面事小,卻叫人將聖人威嚴踩在腳下事大……臣不活了,只求最後親眼拜別聖顏也就心滿意足。臣無用,唯願來生再爲皇上做牛做馬啊!”

他哭得十分撕心裂肺,又捶胸頓足,一張臉都紅了,也不知是哭的太用力還是被冷風吹的。

那趕來告御狀的秀才身上還帶着幾道血痕,一時被他生情並茂唱唸做打俱佳的哭訴吸引,竟忘了自己的初衷,只目瞪口呆。

就見何厲跪在地上哭了約麼一盞茶時分,竟又帶着滿面淚痕爬起來,歪歪斜斜地衝到大鼓面前奮力敲打,又大哭,口呼聖人。

也是年根兒底下,諸多百姓正閒着沒事兒做,聽了就動靜都紛紛出來看熱鬧。

有認識人比較多的百姓認出來這是何大人,當即興致勃勃的跟周圍人講述起他往日裡的事蹟來,衆人一邊看景兒,一邊聽戲,着實享受。

不多時,一個黃門一路小跑的來到這邊,見了何厲這副模樣也有些無奈,只是好言相勸道:“哎喲我的何大人,這大過年的,您這又是鬧哪出呀?”

何厲快走幾步,上前一把抓住他,就又語速飛快地將自己剛纔的念詞又說了一遍。虧他好記性,這麼長一段話,中間還隔了這麼長的時間竟然也分毫不差。

旁邊幾個站崗執守的禁軍都有些忍俊不禁,那黃門也是十分憋屈。

何厲雖然是正經文舉進士出身,可言行舉止十分豪放,一點兒沒有一般文臣那種婆媽小氣,就是對他們這些當兵的和閹人也頗客氣,沒有一星兒的瞧不起,因此大家都對他很是敬重。

黃門聽了一耳朵,有些爲難道:“何大人,您瞧這大年下的……”

話音未落,就見何厲突然不動聲色地往旁邊瞅了一眼,黃門一看是個滿身狼狽的落魄書生,頓時沒了好氣兒,板着臉問道:“大膽,什麼人敢在宮門外窺探!”

那秀才沒想到他翻臉比翻書還快,瞬間呆住了,稍後回過神來卻又把一張臉漲紅,哆哆嗦嗦的指着黃門罵道:“女子難養,閹人誤國!”

見兩側士兵似有要來擒拿自己的意思,他更是怒上心頭,張嘴就往地下吐了口唾沫,恨聲道:“豎子敢爾?你們這些丘八!”

好麼,統共在場的就這幾個人,他三言兩語一下子給得罪全了。

那書生說完,徑直衝向登聞鼓,雙手拎起鼓槌,奮力敲擊起來……

說來聖人也是十分憋屈,好容易苦熬一年,等到年底終於能痛痛快快歇歇,不必擔心今兒上朝御史又要如何勸諫自己,或者哪個沒有眼力見的又要參誰……摟着一衆大小老婆說說知心話,哪知就衝出來這麼兩個天殺的貨!

偏他還不好怎麼着。

一個何厲背後站着預備閣老唐芽,若弄的過火了他臉上也不好看。

再者何厲此人雖行爲有些瘋癲,時常有出人意料之舉,可着實是一塊奇才歪才,便是屢屢胡鬧也從沒觸過自己的底線,難得一位聰明人。又從來不爭搶什麼,在一個從五品的小位置上一待六七年亦毫無怨言……聖人自己還真就挺稀罕他,也不大舍得重罰。

至於那個書生,乍一看似乎沒什麼,可終究代表了天下讀書人的臉面,如今他被個年輕姑娘當衆用鞭子抽打了,若不給個說法似乎也不大好。

大鼓都給這倆人輪流敲過十幾遍了,如果繼續裝聾作啞,只怕剩下的幾天也沒個安穩。

無奈之下,聖人只好同皇后抱怨幾句,又叫人伺候着換了衣裳,這纔不大情願地往前頭來了。

真要說起來,何厲自己就整天惹禍作妖的,收拾爛攤子都收拾出經驗來了。很清楚夜長夢多,先下手爲強的道理,因此剛纔一聽女兒說了前因後果,他當即二話不說就先跑來告御狀,來的路上還不忘打發幾個心腹去給當時也在場的幾個姑娘的父親送信兒。

都是同在朝爲官這麼多年了,誰不知道誰呀!何厲打從一開始就不奢求他們能同自己一塊在這撒潑耍賴,因此只有一個條件:自己替他們的女兒洗脫干係,擺平此事,可回頭聖人問起來,必然要支持自己。

何歷要結果,其他人要臉,雙方一拍即合,簡直各取所需合作無間。

這會兒見了聖人,何厲二話不說就開始大倒苦水,說自己的女兒如何如何頑劣,大青天白日的竟然就敢陪着幾個好友出去玩耍,結果就被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酸書生一通大罵,真是活該一頭碰死了云云。

聖人聽的好笑,心中暗罵他滑頭,面上卻不動聲色。

何厲這哪裡是自責呀,不過是以退爲進罷了。

今天他都說的什麼話: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的,又是大過年,正熱鬧的時候,誰家的姑娘不能出去玩耍?便是公主郡主等人,也時常相約出去看花遊玩踏青什麼的呢!若真是因爲這個就被無端責罵折辱,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了?

那書生也回過味兒來,一聽這個就不幹了,當場給氣的臉紅脖子粗,也據理力爭起來。

只是他終究不是官面上的人物,不知聖人脾氣不說,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以爲是,滿口之乎者也,張嘴閉嘴聖人道德,聽的聖人一股膩味,眉頭也不自覺的微微蹙起。

大過年的扎堆兒來告御狀,聖人還以爲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呢,沒成想竟然全是些雞毛蒜皮!

原來這書生竟然是個傻子,人家一羣姑娘小姐興致勃勃在梅林裡起詩會,他誤打誤撞闖了進去,既不賠禮道歉立即走開,也不跟其他書生一般以才服人加入其中,反而直接開始破口大罵,說了一羣未婚青年男女靠在一起說說笑笑,簡直不成體統,有辱斯文。

這還不算,他竟然也是這兩年新晉興起的纏足惡俗的簇擁者,當即對着這一羣官家小姐斥責起來,說她們就不該讀書識字,也不該出門,更不該對人陌生男子說笑,就應該老老實實呆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當然,一定要纏足。

你想,這些京官家裡養出來得千金小姐是什麼脾氣?哪個不是一家人如珍似寶般呵護着長大的。當真一腳出八腳邁,只要不違背了律法倫理,她們想做什麼做不得?

素日裡便是爹媽都沒彈過她們一個指甲,今日原本在這裡興高采烈地玩耍,如今卻忽然轉進來一個瘋子對她們大加指責,誰受的住!

有幾個姑娘直接氣得渾身發抖,眼圈微紅,但要與他爭辯又覺得失了身份,不屑爲之;可若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又覺得白受冤枉氣。

正在這時,聽到動靜的杜瑕與何葭去而復返,叫一個伶俐的丫頭說明前因後果後,兩人勃然大怒。

什麼阿物!

我們自玩兒我們的,與你何干?

至於什麼纏足,本就與狗屁不通,但凡大戶人家的夫人姑娘誰願意聽這個。你又算是什麼東西,竟然跑來我們面前說叫。

杜瑕正欲上前罵他一頓,卻見何葭已然粉面帶煞,冷笑一聲,取下腰間馬鞭揚手就是一鞭子!

衆人都被這一茬兒驚得目瞪口呆,回過神來之後,除了少數幾個覺得有些不妥。其餘衆人都紛紛叫好,大感暢快……

說到最後,那書生竟然隱隱透出一個意思來:若今日聖人不給他主持公道,那就是對滿天下讀書人的巨大蔑視,日後這江山也岌岌可危。

莫說聖人了,就是何厲聽了也是怒極反笑:你是什麼東西,哪裡有你威脅別人的份兒!

就算聖人名聲再好,脾氣再好,究竟也是聖人。想他高高在上幾十年,便是堂堂正正一國之主,就是御史進諫言還需得講究個方式方法,拐彎抹角的說呢!你不過去區區秀才,無功無德,在這開封城內一抓一大把,哪裡來的底氣。

聖人不高興了,後果顯然可想而知。

尤其在聽何厲委婉的點明當時在場的還有朝中許多大臣的女兒,尤其某位還跟太后孃家拐彎抹角沾親帶故後,他老人家乾脆利落的將何厲疾聲厲色的斥責一番後轟走。

然而熟悉何厲的人都知道,這完全是個沒什麼包袱和不怎麼把臉面這種東西放在心裡的人。對一般文臣而言幾乎是晴天霹靂的斥責,於他……也許是大風吧。

那秀才就更倒黴了。

無故驚擾辱罵朝臣之女,又御前失儀……不過念在他是初犯,只是打幾板子後攆出去。

於是今年春節前後幾天,開封居民的談話內容基本上就離不開這件事,另有因爲這事被帶起來的纏足。

纏足惡習出現已經有幾年了,最先出現在妓館之中,原本是某些心理扭曲的嫖客和老鴇想出來的變態玩兒法。後來因纏足之後的妓女越發弱不禁風,竟意外流傳開來,又有諸多貧戶人家想借助這個法子將女兒嫁出去……

可這種事情畢竟及其殘忍,多有女孩兒挺不過去,或是手段粗暴導致發炎化膿進而導致女孩兒殞命的,故而由此行事的多爲門戶人家和貧戶,日子好過的普通家庭做的真是少之又少。

然有厭惡的就有喜歡的,許多男人覺得這麼一來女人越發無法自立,便是正常的行走都難以維持,就只能依靠男人,這無疑大大的滿足了他們的心理,因此不遺餘力的鼓吹、推廣。

結果這次更絕了,竟直接捅到聖人跟前去了!

原本聖人都五十多歲了,又勤於政事,對美色喜愛不過平平,並無任何特殊癖好,除了家世背景之外,頭一個看臉,次一個看身段兒,至於腳什麼的,還真不大在意。

也就是這個秀才鬧的,他才頭一次聽說了外頭還有這麼一個興頭,不免略有好奇,叫人打聽了之後說與自己聽。

結果說的那日,聖人正拉着皇后同幾個高位嬪妃宴引,衆人聽後紛紛蹙眉,待看了下頭的人叫來的一位纏足女子後,胃中更是一通翻江倒海,當真連飯都吃不下去了。

這樣殘害肢體的爛事兒,竟也能得了外頭某些人的大力推崇?

二皇子生母肅妃是將門虎女,早些年曾看過戰場上下來的老兵肢體殘缺後無限痛苦的情景,這會兒頭一個忍不住起身道:“真是胡鬧,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好生保養纔是正道,怎有人鬼迷心竅,竟自己作踐了!”

頓了下,她又對聖人道:“皇上,此風氣萬萬不可長啊!”

皇后也面色不虞道:“是啊,若是掰斷腳骨,豈不等同於廢人一個?女子雖不能出將入相,可到底也要主持後宅,若身子廢了,還能做什麼?”

她是有兩位親生的公主的,分別行三、行九,過兩年也都要嫁人了,日後說不得要生兒育女,萬一生個孫女,難不成也要先把雙足掰斷?到時候莫說騎馬打獵,便是尋常行走恐怕都不成了!

她拼了命才生下來的公主,雖然比不得皇子管用,可也是身上掉下來的肉,只恨不得愛護一輩子,如何反要糟踐!

在場妃嬪雖非人人都有公主,可好歹人人都是女人,自然更能引發共鳴。

本來女人活在這世上就夠艱難的了,若再加上這一條,還不如一下生就碰死了,便是重新託生成一條富貴人家的貓兒狗兒不也比這個強?

因此一看這個,就都有些齒寒,彷彿自己的雙足也都疼痛難忍起來。

說句老實話,後宮組建這麼些年了,一衆妃嬪如此統一口徑,恐怕不是空前,也是絕後。

主要是聖人自覺這麼大年紀了,很是欣賞不來這般另類的美感,看後連着做了好幾日的噩夢,剛過初五,他就在朝堂之上正式發佈了《纏足禁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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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三年過去,期間開封發生了無數大小變化,而杜瑕自己和相熟的人之間也變動不少。

先是被外人傳說可能要在從五品上老死的何厲終於得機會升了官,且一躍就是一品三級,如今是正四品督察院右僉督御史,跨度不可謂不大。原本也有不少人有異議,可又一想到他年紀也不小了,竟在從五品的位置上一憋足足九年,且每每考覈上等,若是三年兩頭一點點往上爬,如今也該到這裡了,也就釋然。

肖易生中間一次回京述職,聖人對他在陳安縣的治理政績十分欣賞,另派去做了江西九江府的知府,師兄弟兩個雖一個京官一個地方,可官階上算是齊平了。

沉寂三年之後,杜文終於中了舉,又在次年中進士,被欽點爲榜眼,狀元則是比自己還小的金仲,探花卻已經四十多歲了,長得也不大好,故而大家印象都不深刻。

事後何厲說起來,以他的文章來說,榜眼着實屈就了,便是狀元也使得。

“你的文章我看過了,言之有物,十分可行,不似其他學子一樣只是空蕩蕩的做些錦繡言語在上頭,看着好看,實則無用。”

他頓了下,才說出實情,道:“只是金仲那字體是聖人所鍾愛,偏偏他又寫的極好……你那一筆字雖頗有自成一家的氣派,可畢竟不是聖人心頭好,可惜了。”

郭遊、洪清和唐洌也都下場了,不過原因各異,卻都在中了舉人之後沒有繼續參加考試,而是說要再精進三年。

何厲就笑道:“你與金仲早就聲名在外,他們也是擔憂若狹路相逢,沒個好結果反而不美……小唐麼,卻是老師硬給壓下來的。”

金仲是江南詩書世家,歷代皆有大賢,又是出了名的雲淡風輕,不愛參與鬥爭,眼下朝廷內專管編書、圖文館之類職位上就有金仲的幾位叔伯,聖人十分欣賞他家族的性情,少不得要給他面子。

再一個杜文也放出話去要下場,他就更絕了,幾年前正經爲朝廷立過大功的,自己也着實有才華,更寫的一筆好書法,難道聖人會不給他一個好出身?打臉也不帶這般的!

每三年一次的秋闈中最受矚目的便是三鼎甲,眼下這眼見着就鐵板釘釘的去了兩個名額,其餘諸多士子得是多麼想不開才非要同他們擠一批?

若是那些本來就一甲無望的也就罷了,反正不管誰上都不可能輪到我,那還猶豫什麼,該繼續幹嘛幹嘛,該考就考唄。

可若是那些不是特別十拿九穩,只想拼命爭一爭的,自然要猶豫……

次年,牧清寒與盧昭一同參與武舉,結果竟有些出人意料。

原本牧清寒自認武藝不如盧昭,雖然熟讀兵法,可在實際操作演練上也未必能強過大小軍營長大的他,哪知最後牧清寒竟被聖人點爲武狀元,盧昭被踢出三鼎甲之列,屈居二甲第一名進士。

努力了這些年,能有這樣的結果,牧清寒說不高興是哄人的,可如此壓了關係親密的異性兄弟一頭,也叫他有些受之有愧。

盧昭自己卻還想得開,大家一同參加御宴時還反過來安慰牧清寒,苦笑道:“我早有預料,能有這個結果也算好的了,要知道我父親還在兩廣那頭掛着,聽說聖人一直都想找心腹替換,卻一直沒能成行,若不拿我殺性子卻要如何?”

牧清寒聽後,不由得一陣唏噓,終究還是歉然道:“到底委屈你了。”

“卻又與你何干?”盧昭朗笑道:“需知我前頭除了一個你之外,可還有兩個人,那兩個夯貨我也認得,不如你遠亦!你瞧他們都大咧咧自顧自受着,你卻又煩惱甚麼!”

這兩年願意來考武舉的世家子弟越發少了,外頭的往往兵法、武藝不能兼得,選上來的人也更加參差不齊,不乏魚目混珠者。又因爲這些人十分堪憂,叫武將系統更加不堪,進而導致世人對武人印象更差,如此循環往復,若不能盼來一個重視軍事的上位者,當真要壞菜了。

真要讓盧昭說的話,他倒是寧肯叫與自己投緣的牧清寒等人一發佔了前面的名次,好歹有真才實學,人品也正直端方,豈不比那些渾水摸魚的更好?

說起來,都是正經科舉出身,可一個文舉,一個武舉,不僅民間影響力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便是中舉之後的御宴規格與熱鬧程度亦是天壤之別。

好歹聖人還記着牧清寒幾年前曾豁出命去,倒罕見的親自與他說了幾句話,末了卻還是不免感慨道:“說來你也是正經文舉出身,怎的半路卻又來考武舉?這一身才學抱負豈不是荒廢了?”

牧清寒聽得有些無奈,心道不怪民間這樣重文輕武,上到聖人和滿朝文武都覺得一旦一個人投身武行便成了無用之人,下面的人還能有什麼指望?

只是這些話他這會兒卻不好說,便恭敬道:“不怕聖人說臣狂妄,日後臣卻也還是想繼續考文舉的。”

不同於文舉三鼎甲分別授予翰林院修撰、編修這樣的六七品官職,武舉出身的三鼎甲直接能夠授予正五品守備和從五品都守備,所以他們直接稱臣也是可以的。

然而可惜的是,雖然武舉出身的人初期授予官職便比文舉的整整高出一品兩、三級,可不管是實際待遇還是朝廷地位,都幾乎在同一個水平線。

牧清寒之所以這樣回答,一來他也確實本就打算走文武並重的路線,正如聖人所言,好歹他也是正經文舉出身來着,若是就此放棄,豈不可惜?二來叫聖人知道自己的志向之後,且能加深印象,若日後文舉當真能中,說不得自己在朝堂之上的地位和話語權也能隨之提升,兩邊都能說得上話,日後再想做點什麼也更容易些。

聖人聽後果然歡喜非常,對他讚不絕口,得了旁邊人提醒後竟也後知後覺的恍然道:“是了,前頭你父親新喪,去年文舉之時你還沒正經出孝呢,故而考不得。”

說罷,他越發覺得是這麼回事兒,自顧自的點頭嘆道:“當真孝子,倒是委屈你了。朕記得你老師肖易生尤甚,當年幾位老人接二連三遭了厄運,這位孝期正要結束,那邊又正好開始,當時朕還大呼惋惜。可現如今他也官居知府,口碑極好,不愧是國之棟樑,可見往往是好事多磨。”

等他說完,牧清寒才謙虛道:“人子本分而已,並不算什麼,只老師確實是好的。”

得了他說不會放棄文舉的話後,聖人顯然心情極佳,甚至非常親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聲勉勵道:“不錯,你是個好的,日後也不可怠慢,莫因小失大。”

話裡話外大有叫牧清寒乾脆放棄武職,繼續回家埋頭苦讀,爭取下一科乾脆考個文狀元出來的意思。

世人都講究好事成雙,於是何葭和杜瑕在杜文和牧清寒分別高中之後,就先後嫁了,如今已是正經姑嫂。

何葭跟杜文夫婦跟杜河、王氏住在一處,雖是同個屋檐下,可到底是獨立的院子,杜河與王氏也都不是那等愛立規矩的刁鑽公婆,十分尊重這位媳婦,故而何葭過得很是愜意。

杜瑕和牧清寒卻是用這幾年賣輕襖賺的錢,又一人額外添了些許,買了一座宅子,就落在她名下。原先的牧家別院倒是時常空着,留給一個季度來一回的牧清輝一家三口居住,也很便宜。

且因如今牧清寒身上有了正五品守備的虛銜,不僅每月都有俸祿銀米,且宅子也能住三進的,兩人着意挑選一番,也花了大力氣整治,大半年才住進去。

那第一進便接待外客,也有一應正廳並客房;第二進設了演武場等,專做休閒娛樂之所;第三進纔是他們住的大院,另有單獨的一個小院兒,後頭更起了花園子,十分好看。

拿到房契那日牧清寒還兀自感慨,說這竟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正經八百的用自己掙的錢置辦家業。

“我當真不如你,”他看着杜瑕,正色道:“倒叫你受委屈了。”

他們誰不知道誰呢?杜瑕那樣能幹,如今《陰陽巡遊錄》幾乎賣到了全國去,每卷差不多都能穩定在三千本上下,平均到每個省府,竟也不剩什麼。每本作價五百文,她手裡的純利潤就有將近兩百文,且她因託兄長的福,名下一應買賣產業都不必交稅,便是純掙。

算來《陰陽迅遊錄》一年都能出六本,光是這一樣,一年就將近三千兩的銀子呢!便是一般生意紅火的中等鋪子也未必有這樣大的產出!杜家遠在陳安縣的五座山一年的產出竟不及她一人之力的三成,當真駭人聽聞。

說句不好聽的,她肯跟自己一同買房置地也不過是情分罷了,不然就她這般摟錢的能耐,若不是等級限制着,略攢幾年,便是座莊園也買得了!

說起來當初杜瑕剛從書海掌櫃的手裡接過第一個月的利潤時就嚇了一跳,想她原先只在陳安縣小打小鬧,林家書鋪終究輻射能力有限,一年撐死一二百銀子頂了天。可現如今以書海遍佈大半個大祿朝的分店爲依託,銷售量幾何倍數猛增,她所能得到的利潤自然無法想象。

見牧清寒這般說,杜瑕不以爲意道:“你說這話就是見外了,且不說你我是夫妻一體,談什麼你我?再者原先我們家那樣窮,你送給我們家的東西難不成少了?若是換成銀子堆起來,只怕有好幾個我這般高了,莫非我還得一筆筆記清楚了,挑這會兒挨着還給你?那也忒沒趣。”

頓了下,又聽杜瑕笑道:“如今咱們都寬裕,說銀子倒也俗了,唯獨一點,你年紀輕輕就掛了五品的官兒,連着我也成了誥命夫人,也只比師母略矮一分罷了,外頭誰不羨慕我?我還沒謝你呢,你倒反來對不起我,哼。”

牧清寒聽後果然迴轉過來,卻也不得意,又拉着她的手賠不是……

因牧清寒的爹孃早沒了,杜瑕便是沒有公婆,自然沒處立規矩,只要家裡不來客,便是睡到日上三竿也不妨事。

成親後頭一天早上,兩人都在炕上賴到日上三竿,這才磨磨蹭蹭的起。

畢竟是年輕夫妻,又是新婚燕爾,不免格外癡纏些,分明是單薄的春衫,愣是脫了穿,穿了脫,折騰了許久才罷。

只是那一套事先準備好的到底不能穿了,一邊袖子竟不知什麼時候給牧清寒扯破了,杜瑕臊的不行,只把自己矇頭卷在被子裡。牧清寒當真對她又疼又愛,歡喜極了,也不叫人進來,親自去屏風外頭的衣櫃裡翻找。

如今杜瑕衣裳也極多,牧清寒翻了一陣,直覺眼花繚亂,卻又耐着性子繼續,良久纔拿出一套來笑着問道:“你白,穿這個水紅的吧,正和時令。”

杜瑕聞言從被子裡露出兩隻眼睛來,撥了撥黏在臉上的頭髮,朝他啐了一口道:“什麼白,開封這樣乾燥,冬日裡風也大,夏日偏日頭也足,娘都說我比在陳安縣的時候黑了許多,叫我敷珍珠粉呢。”

牧清寒自己也重新拿了一套,淺藍色底,鑲着紅邊,跟杜瑕那套倒也能配成一對。

他把衣服拿過去,對妻子一本正經的道:“哪裡黑,我昨兒都好生瞧了,又白又嫩,哎呀!”

話音未落,杜瑕就給他滿嘴的胡言亂語弄得臉上發燒,隨手抓起枕頭丟了過去。

那枕頭裡面塞得滿滿的穀殼,中間還有一根沉香木的芯兒,也頗沉重,是以也把牧清寒唬了一跳。

外頭值守的阿唐和小燕聽見動靜,紛紛敲門問怎麼了,牧清寒一把接了枕頭,又抓住杜瑕不叫她繼續往被子裡鑽,笑着答道:“無事,打水來,叫廚房開始做早飯吧。”

因春季日短,兩人這麼一磨蹭,轉眼就到了晌午,若再懶怠會兒,保不齊太陽就要下山了。

兩人趁着日頭好,去二院騎了一回馬,又射箭。

杜瑕原不會這個,只是如今交際的多了,前有十八般兵器樣樣熟悉的龐秀玉,日後說不得也有更多武將家眷往來,指不定什麼時候就用上,也就叫牧清寒教自己。退一萬步說,便是不用在玩樂上頭,好歹也是一項防身的本事,多學點總沒壞處。

牧清寒酷愛騎馬射箭,見她主動要學,樂的無可無不可,親自找人爲她量身打造了一把輕弓,又手把手的教導。

“你如今身量差不多長成,這弓的尺寸便可定下了,等練得時日久了,力氣大了,再照着尺寸加些分量也就夠了。”

杜瑕就認真學,每每他和自家兄長上班去了,她便會跟何葭、龐秀玉一道玩耍,天氣好了還去郊外遛馬。

三個女子均是一色騎裝,手持馬鞭,肩挎長弓,當真英姿颯爽,只叫路人看的眼睛都直了。

杜瑕和何葭如今都只是半吊子,可龐秀玉卻是真功夫,每回出城必然不落空,說不得要打幾隻山雞野兔飛鳥回來打牙祭,倒給家裡省了許多采買的花費!

去年她跟盧昭夫妻兩個強強聯合,不顧勸阻深入密林,竟就打了兩頭野豬,硬生生拖了回來,又叫最擅長觀察的心腹去尋着蹤跡掏了老窩,將那十三隻野豬崽兒一發都捉了。

這時候基本上都是地廣人稀的狀態,但凡靠近山林野地的村鎮,往往時常受到野獸侵害,不僅損失糧食,更時常有百姓被野獸所傷,便是丟了性命也是有的。故而當時龐秀玉和盧昭一行人威風凜凜的綁着一串兒大小野豬下山時着實轟動非常,村民嘖嘖稱奇之餘都是千恩萬謝。

那夫妻兩個也是豪爽,一來見本地居民生活並不是多麼富裕,二來野豬太多太重,他們這樣也無法趕在天黑前回去,便大方的分了一半出來,剩下的拿回去後也都分與友人。

何葭知道後羨慕的眼睛都紅了,只要拉着龐秀玉拜師。龐秀玉纏磨不過,最後半推半就的應了,如今倒也盡心指導,叫何葭箭術進步不小。

幾位密友都這般,杜瑕自然不甘落後,也得空就拉着牧清寒練習,偶爾他不得空就跟何葭一起去請教龐秀玉一回,衆人都忙的不亦樂乎。

現在想起來,杜瑕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不覺發笑。

旁邊的牧清寒伸手逗她,聞名緣由之後略想了一會,道:“等回門之後,咱們便去郊外莊子上居住,如今正是桃李芬芳的時候,美得很。對了,每年秋季聖人都會組織圍獵,這幾年雖越來越敷衍,可難得熱鬧,五品官及以上都去得,也讓帶家眷,今年你便跟我一同去玩。”

杜瑕自然答應,也笑着說:“前兒你還說委屈我,如今可怎麼着了?我這不是又託了你的福?”

作者有話要說:

PS:何厲何大人表示:面子算個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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