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杜瑕知道方媛和萬蓉都不是亂來的人, 今日匆忙一到必然有要緊事, 也不多想, 一疊聲的喊人進來,又吩咐小嬋:“你去前頭廚房裡, 叫劉嫂子做一份山藥果醬膏兒來, 再叫她看着弄兩份其他的點心, 煎一壺滾滾的熱奶茶來。”

小蟬哎了一聲, 麻利的端着托盤走了,轉身正碰上火急火燎往裡衝的方媛,忙行禮問好, 手中托盤依舊穩穩的。

因外頭颳風下雪的,說不得什麼地方就有積雪污水薄冰,方媛和萬蓉都是一色的白狐狸皮連帽斗篷,下面厚底鹿皮小靴子, 裡面穿着鑲毛邊小棉襖, 一個粉底紅薔薇, 一個黃底繡臘梅, 都很嫵媚動人,略臃腫的冬裝也遮掩不住身段窈窕, 通身富貴氣卻不豔俗。

杜瑕忙起身相迎, 拉着她們往裡頭火爐邊坐下, 笑道:“這兩年雨水奇少無比,雪也稀罕的很,去年竟只有一場。今天好容易下了, 正想約你們去看梅花,哪成想你們先過來了。”

新家空間頗大,杜瑕這廂房就隔了三個小間,正中央一間做會客之所,進門右手邊是臥房,左手邊是書房,俱都用月亮架子門牆隔着,中間空格子裡擺着些瓶瓶罐罐和擺設之類。

這會兒方媛和萬蓉來了,杜瑕就拉他們直接進了書房,又叫小燕帶着她們跟的幾個丫頭去廂房旁邊的小耳房休息,也叫人上茶。

一進書房就見兩面牆上都打着書架,上面滿滿的都是書和畫卷,書案的筆架上頭也好些毛筆,旁邊一塊上等好墨用了約莫一半。一側摞着無數紙張,有寫字的,有作畫的,琳琅滿目,空氣中滿是書香墨氣。

萬蓉登時便把來意忘了,脫口讚道:“當真是好個用功的所在,你們兄妹可當真了不的。”

杜瑕說:“算不得什麼,天冷,不愛動彈,縮在家裡胡亂畫幾筆。”

因如今自家哥哥身份不同,她又是訂了親的,就沒大往外頭做東西賣,只是偶爾實在耐不住旁人央求,才偶爾做三兩件,只這樣也得了一千多銀子。平時沒有交際時,她就窩在家裡讀書寫字,又作了兩個話本悄聲刊印。還偷偷畫了幾本古裝漫畫,只是沒給人瞧見,正琢磨什麼時候問問刻板的事兒……

萬蓉又看了她留在桌上的字,也贊好。

方媛卻不耐煩聽她們你來我往說這麼多讀書練字的事,等幾個丫頭都退下去,便急衝衝道:“如今何等火燒眉毛,你們竟還有這般閒情逸致講學問!”

說的萬蓉也是神色鉅變,杜瑕更是滿頭霧水,只問:“什麼火燒眉毛?”

方媛張口欲言,外頭小蟬卻送了奶茶和點心過來,連忙閉口。

杜瑕也只得按下好奇心,先將吃喝。

奶茶就放到火盆旁邊的隔熱壺裡保溫,隨喝隨添,幾樣點心卻挺有趣。

杜瑕也十分得意,招呼道:“快嚐嚐,這可是我做主改進的,倒比外頭買的更有趣些。”

一樣是後世常見的山藥泥果醬,就見雪白的山藥泥被堆成一座座小山狀,上頭澆了深紅與濃紫兩色果醬,略近一點就能聞見酸甜氣息,十分誘人。

另兩樣卻是撒着芝麻的酥皮牛肉餅,皮兒層層疊疊金黃誘人,餡兒肥瘦相間老少咸宜,更有甜辣和鹹香兩種口味。

最後一樣則是外頭常見的綠豆糕,倒沒什麼奇特的。

前面三樣都是杜瑕吃煩了外頭的點心果品,又思念故鄉,這才扎到廚房裡,跟劉嫂子商議後試探着做出來的。

劉嫂子廚藝驚人,也有悟性天分,杜瑕不過說了幾句,她便能舉一反三,略失敗幾回就得了,杜瑕嘗着味道竟然比前世知名糕點鋪子裡的還好!

如今藍莓還不知在哪個大陸,倒也只得作罷。索性杜瑕名下就有山,山上每年都出產好些瓜果桃李,她就叫人挑了些好的送進來,只取其中桑葚、山楂這兩樣適合做果醬的用。可惜北地不產梅子,不然梅子醬怕也別有一番風味。

雖然水果時令性強,可只要曬成果乾、果條,也就不怕什麼了,一年四季都吃的。

因這一二年雨水似乎格外少些,故而兩座山上蔬果產量雖略少了些,可到底外頭物價略漲,又格外甘甜,收入竟比往年還多了一二成。

方媛和萬蓉沒奈何,只得挨着試了,竟也讚不絕口。

也是跟個人性格有關,萬蓉酷愛那果醬山藥泥,方媛卻偏好甜辣的酥皮牛肉餅,若不是方吃了早飯,怕是要一口氣吃兩塊呢。

方媛就伸手去捏杜瑕的腮,又愛又恨道:“偏你鬼心眼子多,倒是怪好吃的。”

杜瑕捂着臉躲開,笑道:“回去給你包上一大包,省的吃不夠要打人。”

說的萬蓉險些將口中奶茶噴出來,方媛也微微紅了臉兒,越發要撲過來掐她。

等小蟬等人走了,方媛才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原委說了:

“竟被你的東西勾的忘了正事,你還記得那個趙家姑娘不曾?就是張口閉口她未來相公如何,連帶着丫頭也不大着調的那個,如今說的就是她家的事!”

“原本她是要下個月就嫁到隔壁縣去的,自然要帶着幾個幾房下人和幾個陪嫁丫頭,當日秋遊,她身邊那兩個便是了。你當記得那個一臉陰沉,活似咱們反欠她錢的混賬丫頭罷,就是她了,前兒竟不知怎的鬼迷心竅,爬……爬了趙三姑娘哥哥的牀!”

到底是沒成親的姑娘家,雖家中已經開始挑選夫婿,可說到這種事情,仍舊難免不好意思。

杜瑕一聽,腦海中登時嗡的一聲:

四丫,是四丫!她竟又做出這種沒羞沒臊的混賬事!

不要說趙大戶此等死要臉面的土財主,就是一般的小門小戶,妹妹的陪嫁丫頭爬上哥哥的牀,實在是一言難盡的下流混賬營生!

若是給外人聽見了,還指不定傳出什麼更加難聽的來呢。

杜瑕愣了會兒,隨即苦笑出聲:“若只是這個,想必兩位姐姐也不會這麼大清早的就冒着風雪趕過來,還有什麼不好聽的,只一口氣說了便罷。”

方媛和萬蓉對視一眼,難免有些不大好意思,可到底非說不可。

“出了這樣的大事,趙家的當家太太自然盛怒,險些將那丫頭打死。誰知她竟也有幾分本事,哄得趙姑娘的兄長替她開脫……只是趙老爺本人也不依,她便嚷出來,說,說她是杜秀才的姐姐……”

杜秀才,整個陳安縣的秀才都數的清,更何況姓杜的,她又小小年紀,比她還小的秀才,便只那一個了。

誰不知杜秀才是知縣老爺的愛徒,如今家裡妹子又與豪商牧家結了秦晉之好,端的前途無量,方大戶之流都輕易開罪不起,更何況他們!

聽了這話之後,趙老爺夫婦果然不大敢輕舉妄動,先叫人把那如今叫紅杏的丫頭關起來,又悄悄使人出去覈對……

原本這事是私下裡進行的,怎奈趙家家風不正,上下一衆奴僕嘴巴也不嚴實,紅杏被抓姦一事本就鬧得沸沸揚揚,現在竟又牽扯上秀才公,可不是天大的新聞!俱都興奮不已,口水橫飛的說三道四,不過幾天就在陳安縣一衆上等商戶中傳開了,更還有往外繼續蔓延的趨勢。

若那紅杏當真是杜秀才的姐妹,趙大戶家不要說打殺了,恐怕立時就要將她高高供起,明堂正道娶進門也未嘗不可。

須知多少人使出渾身解數都不能跟一衆讀書人扯上關係,更何況這年紀輕輕就中了秀才的,這可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寶貝!

只是這麼着,若真要保全紅杏,說不得杜文這邊的名聲就要被牽累,連帶着杜瑕也要受些個冷言冷語。

畢竟趙大戶家着實不着調,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嚴防死守,竟叫消息第一時間傳了出來,如今再想消除影響也都晚了,知道的人都知道那紅杏是自己揹着主子陪嫁丫頭的身份,卻爬了當家少爺的牀,手段實在不堪……

方媛原本是不知道的,誰想到今兒一大早,她的貼身大丫頭去針線房給她取衣裳,回來的路上竟聽見幾個粗使灑掃婆子在暗中議論,當即氣白了臉,轉頭報給方夫人。

方夫人一聽這還了得?也大動肝火,秉雷霆之怒,親自將那一衆人等發落了,幾個婆子也打的打,攆的攆,一個不留,誰也不敢求情。

因爲事情鬧大了,方媛自然也聽到風聲,因方夫人夫婦也絕了與杜家結親的念頭,正給女兒相看人家,少不得要教導着管家和妾室之防。如今見她問起,倒也沒瞞着,正好當做負面教材教導一二,方媛這才驚慌了,趕緊跑來給杜瑕報信兒。

杜瑕聽後十分感激,卻又嘆氣道:“不是我有意欺瞞兩位姐姐,其實上回秋遊,我便認出她來,只是實在不便相認,這才拖到如今。”

方媛和萬蓉斷沒想到她承認的這般乾脆,更是萬萬沒想到那丫頭竟然真的是她家姐妹?!

杜瑕兄妹二人何等清高,又有才氣,雖是文人卻自有一番颯颯俠骨柔腸,怎的會有那樣的姐妹!

至於杜瑕不於紅杏相認的事,她們卻全然不在意。

認什麼!誰會認?換了她們也不幹吶!

事到如今,杜瑕也不再繼續隱瞞,大略將自家三房恩怨說了,又道:“我們三房早已是撕破臉的,水火不容的。我那個堂姐最是心高氣傲,又眼皮子淺,當初做出買賣自身的事情就險些將大伯孃氣過去,如今再鬧成這般,還指不定如何呢!”

面對這般複雜的情況,便是方媛這一等一的爽利姑娘也有些目瞪口呆,更別提萬蓉。

她爹方老爺雖然也有幾房妻妾,家中不甚安寧,可方夫人到底手腕過人,又是一起同甘共苦過來的,一衆妾室再如何鬧騰也翻不出她的掌心。萬二爺、龐三爺各有家業,與方老爺都是割頭換頸的交情,視兄弟情義遠勝萬兩黃金,自然不會爲了些許錢財吵嘴,她果然沒聽過此等市井小民之家的鬥爭。

萬蓉爲人溫柔嫺靜,萬二爺又是個情種,只認一個妻子,是以她家中是難得的和睦,連最基本的妻妾之爭都瞧不見,自然更沒見識過這個,眼睛都直了。

兩個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喃喃無言。

她們這樣,杜瑕反倒笑了:“可是我的不是了,咱們不說這些喪氣事兒了。”

“沒有的事兒!”方媛連忙回神道,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唉,我和蓉蓉都只是怕,她如今鬧得天翻地覆,再要認定了,可不連累你們?”

杜瑕卻不在意,只冷笑道:“她當初只從門縫兒裡看我們,又諸多擠壓,小小年紀便慣會挑唆。如今想連累我們,我們難不成還是個死人,由她作不成?再者她父母兄弟俱在,再不濟還要祖父母、外祖父母,可比我們親近多了!若真有那個膽子跑來鬧,我反倒服氣呢!”

如今她家地處陳安縣東城區,周圍諸多秀才舉人乃至官宦人家的門戶,便是巡邏的士兵衙役也比別處多了幾倍,身份可疑的人都輕易摸不過來,更何況四丫之流?

若真的敢來鬧事,怕杜瑕一家還沒發話,他們就已經被巡邏衙役叉走了!

杜家三房分家之日就早已被人傳出來鬧翻臉,後來又因爲杜寶上學科舉的事兒,騙了王氏家去,誰知王氏如今早就不是當年那個任人搓圓捏扁的窩囊媳婦,竟豁出去,將那一家子兩房人的臉皮都撕擼下來,徹底鬧開。

如今誰還不知道他們二房是被家人欺負的活不下去,分家都只分了幾牀鋪蓋和幾件破爛傢俱,這才忍痛吃大虧逃到縣城裡謀生?

現在四丫鬧沒臉,也只是他們沒臉,大家早就分了家的,卻與自家有何相干?便是四丫豁出去死活往這邊貼,難不成自家就不能豁出去,也死活不叫她貼?

當初你們何等嘴臉,又害死了小小杜瑕女孩兒,這會兒名聲毀了卻想拉我哥哥下水,做夢去吧!

像四丫這種惹事兒精,就是拼着壞名聲也萬萬不能沾上,不然一輩子都沒個安生!

見她如此果決,方媛和萬蓉倒真的放下心來。

說完了正事,三人這才揭過去,又商議起賞雪賞梅的事情來。

臨別之際,萬蓉又對杜瑕小聲道:“我且同你說件事,也不一定作準,你是個有數的人,聽聽也就罷了。”

杜瑕甚少見她如此慎重表情,也不敢輕視,連忙留神聽着。

就聽萬蓉道:“前兒我聽爹孃說起來,這兩年雨水越發少了,算上下雨,這場雪也不過今年第七遭,何其反常。他出去收賬,見附近幾省的河湖水位都大大下降,可不是要遭?聽說糧價竟也上浮三成之多,若再這麼下去,怕更嚴苛呢!若是你家還有餘糧,先別賣了,說不得什麼時候……”

她沒再說下去,可杜瑕心頭卻猛地一咯噔:

旱災!

送走方媛和萬蓉,杜瑕也顧不上寫字畫畫,連忙找了王氏商議這幾件大事。

王氏先聽了四丫的事,立即被氣個倒仰,直接砸了桌上的茶盞,又狠狠地拍着桌子,嚇得幾個丫頭大氣不敢出。

待怒氣過去,王氏冷靜下來之後卻也跟女兒想的差不多,左右如今他們早已分家,便是有什麼事他們也不過是受害者,難不成自家兒女不管,反倒去替個不知廉恥的親戚女孩兒做臉面?

“這方家萬家兩位姑娘當真好,”王氏由衷感慨道:“也就是她們真心與你交好,這才提前告知,不然等外頭傳起來了,咱們孃兒倆還被矇在鼓裡發傻呢!”

杜瑕自然也十分感激,可如今這件事情跟可能發生的旱災比起來,卻又算不得什麼大事了。

等聽過萬蓉臨走前的話語,王氏也呆了,面色微微泛白,口中喃喃道:“是了,是了,這幾個月開支甚大,我原先還奇怪如何今年糧價這般貴,卻也沒往深處想。只因如今咱們也不種地,山下就有河,也無需咱們勞作,且進項頗多,竟遲鈍了。”

他們家如今不種地,自然沒有糧食,但凡想吃都是從外頭買的,並沒多少屯糧。

等傍晚杜河下工,王氏母女將此事說了,杜河聯繫着從外頭聽說的消息,也十分鄭重,當即決定拿出一部分銀子來,叫王能趁如今糧價還不算特別昂貴,先買上些屯起來。因北地都有地窖,乾燥空曠,到也不愁沒處可放。

杜河又對杜瑕道:“牧家家大業大,可是人就要吃飯,聽說名下也有不少糧店,不知卻得了消息不曾。”

杜瑕點頭道:“我已寫好了書信,預備明日一早就找人捎到濟南府去。”

誠然他們都知道牧清輝消息靈通,人也精明,只怕早就窺得一二,可到底如今大家都是一家人,就怕有個萬一。若是他們早就得了消息,做了準備,自己不過多找人送封信罷了,也損失不了什麼;可若是不知道,豈不是救命的事兒!

杜河聽後沉吟片刻,搖頭道:“不妥,不妥,找人捎信恐怕不便利,若遲了或是中間出什麼差錯反倒不美。不若叫王能一早啓程,他親自帶信跑一趟,快的話三、兩日也就到了,不過多給他些額外的賞錢也就罷了。”

主意已定,杜河立即叫王能來,如此這般的吩咐一番,又特意去租了一匹快馬,連帶着捎給杜文和牧清寒的幾身衣裳,只待明日五更,城門一開便送出去。

王能獵戶出身,馬技嫺熟,次日天不亮就出了城,果然策馬狂奔。他不是官身,也無功名,自然是沒辦法走平坦的官道的,但他中間除了停下兩次給馬歇腳、飲水、吃草,自己幾乎晝夜無休,不過隔天傍晚就到了。

待進了濟南府,王能顧不得歇息梳洗,找人打聽了牧家所在便風塵僕僕的登門。牧清輝此時正待客,聽聞陳安縣杜家來人也是一愣,本能覺得有事發生,忙叫人請進來。

王能進來也不多話,只把信和包袱遞上去,低頭老實道:“我家老爺說,牧大爺看了信就一切可知曉了。”

牧清輝見他一身塵土,大冷天還滾了一臉的汗珠,就知道這是累狠了,忙命人領下去好生接待。

稍後牧清輝拆信一看,不禁駭然,當即一彈信紙,與客人道:“怕是真的了,難得他們家的消息竟也這般靈通!當真不可小覷。”

牧家雖不經營糧店,可到底手下人多,這幾年又偷偷養了出海的船隊,誰不吃飯怎得?

如今旱情日益嚴重,眼瞅着都沒個下雨的徵兆,瓜果菜蔬柴米一類便都開始耐不住漲價,只叫下頭百姓怨聲載道。

牧清輝作爲大祿朝知名豪商,也是濟南府商會骨幹,今日便是會長前來找他商議對策。

大祿朝商會非比尋常,雖不在官僚系統,可自成一派,往往緊密團結,關鍵時刻上下一心,做非常舉措,起平衡市場的巨大作用,不可小覷。

這頭杜瑕有書信通風報信,牧清輝進一步確認了之前情報的可靠性,當即與會長商議一番,如此這般的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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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紅杏那邊。

紅杏被抓姦後見無法脫身,只得叫破自己與杜文的關係,着實把趙老爺上下唬了一跳,一干人等面面相覷。

趙三姑娘最先回過神來,雙目冒火,只咬牙切齒的上前,狠狠往她臉上扇了一巴掌,又對爹孃泣道:“卻還猶豫什麼,左右不過是個簽了死契的丫頭罷了,如今她做出此等不要臉的事來,生生也把女兒的名聲帶累了。日後傳將出去,只道我專門養丫頭勾引自家兄弟,還有甚面目活着!”

說罷,捂着臉啼哭不已。

趙老爺的嫡妻蔣氏最見不得紅杏一等妖嬈風流的丫頭,本就打算藉此機會將她打發出去。哪知又功虧一簣,竟叫她爬了自家兒子的牀,又污了女兒名聲,只恨不得將她立時打死,故而也跟着勸道:

“老爺,女兒說的是,如今咱們家暗自保重尚且來不及,何況又鬧出來這般下作事。這一雙兒女一個下月便要娶妻,一個剛訂了親,怎容得這些腌臢事!不若將她打死了算完!”

蔣氏本就看她不順眼,只是姑爺卻也不是什麼老實人,還未娶妻就先收了七、八個房裡人,庶子也有兩個,斷不是良人。

原本蔣氏是不願意這門親事的,無奈自家女兒在一次燈會上無意中被對方撞見,那小子生的確實好,又慣會花言巧語,一發的手段出衆老道,只勾的女兒鬼迷心竅,非嫁不可。

女兒死心塌地,姑爺那邊也正經八百託人上門提親,老爺見兩邊家世相當,容貌也匹配,竟就應了!

沒奈何,蔣氏琢磨着女兒打小嬌生慣養,性格嬌憨,沒什麼心機,若是嫁過去,兩縣終究隔着三五日路程,便是有什麼也支援不及,需得找個有心計的從旁輔佐,說不得也要協助女兒將姑爺攏在身側……

她暗自留心,思來想去,見紅杏是個簽了死契的丫頭,又生的妖嬈,且有野心,這才一點點提拔起來,預備日後給女兒做個臂膀,也省的留下勾壞了自家爺們兒。

到時候女兒捏着紅杏的賣身契,生死由她,不怕這丫頭不認命,便是勾了姑爺,也只敢給女兒做嫁衣。

哪知這浪蹄子如此不識擡舉,在此當口打了閤家人的臉!

紅杏一聽,頓時瑟瑟發抖,又悔又怕,出了一身冷汗仍不自知。

然而事已至此,後悔也無用,她只一個勁兒的跪在地上磕頭,砰砰作響,又哀求道:“老爺夫人饒命,我確實是杜秀才的堂姐!饒命啊!”

紅杏打小就主意多,她難不成不知道這一步是險棋?只沒法子罷了。

趙三姑娘的未來姑爺,她有幸跟着見過幾回,知道那人實在輕浮,又浪蕩不堪,年紀輕輕就眼窩泛青,腳下虛浮,必然縱慾過度。且家裡除他還有三個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不是長子,又沒什麼本事,日後分家還指不定如何!

即便回頭被開臉放到身邊做個房裡人,前頭幾個姨娘、侍妾,上頭還有姑娘壓着,自己能有什麼好結果?

倒是這邊的趙少爺,這幾年她冷眼瞧着,着實是個沒腦子的憨貨,十分好哄。且趙家只他一個嫡子,待趙老爺百年之後,偌大的家業豈不全都是他的?再者自己在趙家多年,好歹也積攢了一點人脈……

幾番比較之後,紅杏立即就下了決斷。

趙少爺雖喜歡她,可如今還是趙老爺當家,若他真下決心要弄死自己,趙少爺也無可奈何,是以紅杏也顧不得許多,這才說了自己來歷。

在某些方面,女人總是要比男人果決的,一旦她們決定了什麼事,那份狠戾足可叫世上任何一個男子膽戰心驚。

蔣氏與趙姑娘堅決要弄死紅杏,趙老爺卻猶豫了,非要聽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送回結果,一時兩邊僵持不下,便是家主的威風到這會兒也抖不起來。

被派出去的小廝也沒遠了去,徑直喊了當年買賣紅杏的人牙子來,己方確認後,果然認定她就是杜文的堂姐。

聽了這個結果,趙老爺大喜,起身倒揹着手在屋內狠狠轉了幾個圈子。

蔣氏與女兒對視一眼,又不約而同的瞪向紅杏,雙雙露出殺意。

蔣氏在心中冷哼,再次開口道:“老爺先別忙着喜,沒聽說杜家早已分家,三房多年來勢如水火,除了兩位老人壽辰,二房再無人露面的,那兄妹兩個更是死活不回碧潭村,既這麼着,杜秀才與這個什麼堂姐,又能親近到哪裡去?”

“正是!”趙姑娘一聽,緊跟着開口,急道:“我早就聽說杜家兄妹與另外兩房十分不睦,怕不仇人也似!之前中秋遊玩,我卻也遇到過杜家姑娘,她也瞧見了紅杏,自然認得出來,若是真有情,爲何一言不發,任憑自家姐姐給人爲奴爲婢?”

孃兒倆你一言我一語,真是從未有過的默契,只把紅杏說的心都涼了半截,冷汗滾滾而下。

趙老爺剛還一派興致,只高興竟意外能跟秀才家搭上關聯,既然真的是秀才堂姐,自己說不得便要派人正式登門提親,到時候轟轟烈烈熱熱鬧鬧的辦個酒宴,請秀才公過來一敘。然後就有了頻繁走動的由頭,如此這般的勤家往來,自己可不就能跟知縣大老爺眼前掛號……

他正想得美,卻不防被妻女一句句澆了個透心涼,熱情倒去了八分。

是啊,血緣關係又算的了什麼,兄弟反目、父子相殘的事兒多着呢!

便是沒有血脈相連,似方老爺三人結義,生死榮辱與共的也不在少數;即便是骨肉至親,也未必比個陌生人親近……

紅杏看出他的遲疑,心知自己最後一點希望即將破滅,只得硬着頭皮喊道:“我願意證明給您看!”

然後趙老爺還真的放她出來了。

趙老爺老奸巨猾,也沒什麼廉恥,想的十分清楚:

就叫這小蹄子自己作去,若是杜家當真狠不下心撇清關係,趙家自然就與他們家成了親家,往後一波波的好處便受用不盡;

若紅杏不能成功,他也只需要咬死了,說是這小蹄子自己個兒異想天開,硬闖了出來,到時候再打殺也不遲。

左不過是空手套白狼,一本萬利的好事,便是吃虧也有數,還擔心個甚?

再然後,紅杏就兜兜轉轉的摸到杜瑕家門口,敲門後對王能說自己是杜家人,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要見他們家當家太太。

王能沒見過她,也沒聽自家主子們說起過什麼親戚,只見她穿戴講究,不似尋常窮人家,卻也不敢胡亂應承,便叫她在外頭等着,自己叫媳婦去內院傳話。

王能家的很快去而復返,叫自家男人如實傳達太太和姑娘的原話:

“這位……”因紅杏如今既不是清白姑娘家,也不是什麼媳婦的,王能稱呼的時候便有些犯難,只得糊弄過去,“卻是找錯門了,杜家三房早就分家,我們無用,卻不敢管,也管不了大房的事。再者你父母兄弟俱在,又有祖父母,如何輪得到我們這些上不得檯面的?這就離了這裡吧。”

紅杏一聽,彷彿寒冬臘月墜入冰窟,身子一軟就癱在地上,聲音發顫的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呀,二嬸最心軟了,她不會不管我的……”

王能一聽這個,心底也涌起點不屑來。

合着你這是瞅準了我們太太心軟,是個菩薩似的人,這才挑了軟柿子捏?天下沒這樣的道理!

須知這一帶諸多讀書人,還有不少衙門裡的小官小隸,巡邏士兵和往來百姓都很多,紅杏這麼喪魂落魄的在門口哭鬧,實在不大像話,不過一盞茶功夫就引了不少人探頭探腦的看。

王能見這麼着不是事兒,就催了紅杏走。

Www ●ttκд n ●℃o 而紅杏見王氏與杜瑕竟連見都不願意見自己一面,只覺得前途迷茫,死期將近。她若是真的這麼走了,焉有命在?

這,這可如何是好!

常言道,狗急了跳牆,走投無路的紅杏頭腦一熱,索性把心一橫,直衝衝的對着那扇黑漆大門撞了過去,口中嚷道:“你們見死不救,我回去左右也是個死,不如就死在這裡,一了百了!”

周遭一片喧譁,王能更是急了眼,心道這娘們兒怎得這般混賬,你想死倒是另尋寶地去,專挑別人家門口尋短見卻是個什麼意思!多麼晦氣!

所幸他是獵戶出身,身手矯健,紅杏只是個丫頭,這幾年養尊處優下來,難免遲鈍,故而只小跑了沒幾步就被王能一把攔下,又微微用力,便給丟到了大街上。

紅杏給摔個倒仰,一身爲了勾引趙家少爺搭救而特地換的簇新綢緞衣裳也沾染了好多泥土。更有前幾日下雪,至今未化透的殘雪泥水,一概抹了全身,十分狼狽。

此刻她也顧不上什麼容貌儀表了,只蹲在地上,放聲大哭,又口呼二嬸、妹妹什麼的。

王能給她氣的滿面漲紫,饒是他不大會嗆人也忍不住開口叱道:“你這人好沒道理,哪有主人家不見你,你就要立即尋死的?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界,怎容得你這般撒野!”

說着,裡頭他媳婦也出來,對他耳語幾句道:“太太和姑娘都在裡頭聽見了,說萬萬不能鬆口,若她實在鬧得厲害,要麼報官,告她尋釁滋事;要麼乾脆把人打暈了,叫趙家來領人,咱們正經人家,纔不跟他們糾纏。”

王能聽了,不住點頭。

只他還沒來得及行動,街頭竟就已經過來一對巡邏人馬,見這邊裡三層外三層圍了這般多百姓,領頭的高聲問道:“何人在此生事?”

因杜文是今科第二名秀才,又是知縣老爺高足,還跟牧家頗有瓜葛,衆多士兵對這宅子印象頗深,平時也格外照顧,多加巡視,故而方纔聽說有人在這邊鬧事,便急忙趕了過來。

王能夫婦見狀大喜,連忙上前見禮,又飛快的說明情況,只道是個不着調的,非要鬧着在這頭尋死,實在不成體統。

紅杏哪裡見識過這個,老遠瞧見一隊衙役過來先就蔫兒了,連哭號都忘了,只不住的發抖。

那領頭的一瞧,見她滿身泥水,又撓頭散發,只在地上撒潑,果然一副潑婦樣兒,先就不喜,只一揮手道:“來人,帶回去!”

且不說紅杏嚇得魂飛魄散,只嗷嗷叫着滿地打滾,躲避着,不願跟他們走,更有幾個巴不得惹出更大熱鬧的閒漢趁亂喊道:“雖說是家務事,可這杜家也未免太狠心了些,兒子中了秀才就要忘本了!侄女求上門也不管,好生冷血!”

話音剛落,不少人便都看熱鬧不怕事大,紛紛出言附和。

王能大怒,吼道:“你們都眼睛瞎了,耳朵也聾了不成?剛纔難不成沒聽見?杜家三房早就分家,這女子父母兄弟俱在,還有祖輩,也沒出什麼天塌地陷的大事,竟就要過來求我們老爺太太,誰敢應她?豈不叫人笑話!”

一番話說的衆人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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