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轉眼冬去春來, 京城肖先生傳回消息, 果然中了會試二甲第一名, 按例被點了翰林院庶吉士,留京任職, 只待三年考覈後決定最終去向, 衆人都歡喜無限。

只是包括杜文、牧清寒等一衆弟子在內的人也只知道皮毛, 殊不知內中着實大有乾坤, 肖先生也是尚未正式入官場便已經歷了無形的腥風血雨,十分兇險。

因他的老師唐芽位高權重,頗得當今聖人信任, 連帶着幾個子弟也時常被提及,其中尤以肖先生爲重。須知聖人以仁孝治國,對肖先生此等因爲爲家人守孝,便毅然決然一而再, 再而三推遲考試的大孝子尤爲看重, 這一回竟是欲欽點他爲榜眼!

唐芽得知後惶恐不已, 當即撲倒在地, 連呼不敢,又道弟子肖易生不過盡人子本分, 若反而因此得利, 豈不叫人恥笑;還說今科多有才華橫溢者, 斷不能因此一點而冷落旁人等等。

聖人聽後大爲感動,又欲退而求其次,點其爲探花, 誰知又被唐芽再三阻撓,最後只得罷了,到底是撂了狠話:“唐卿謙遜,公私分明,肖生自然也是至純至孝,我若果然以此施恩,恐他心中不安,只是他胸有丘壑,哄不得人,二甲第一非他莫屬,愛卿莫要再糾纏。”

唐芽見目的已經達到,自然不再推辭,又叩頭謝恩。

只是經此一事,聖人越發覺得唐芽是位純臣,肖易生也是難得赤子心性,便將此人越發記在心裡。待諸位考生名次排定,後頭一同接見時,竟單獨將肖易生叫到跟前,和顏悅色的問了好些話,又賞賜無數,三鼎甲反倒靠後了,令人又驚又嘆。

十年寒窗苦,一朝提名時,成千上萬的學子考場廝殺,最後纔出來這麼百十號人,着實不易,其中不乏頭髮花白者。肖易生前頭雖然耽擱了足足八年,可如今也纔不過二十七歲,何等年青有爲!

幾日後唐芽舉辦家宴,喚幾名弟子前來,又將肖易生叫至跟前,問:“我卻親手擼了你榜眼、探花的好名聲,你心中可有怨氣?”

肖易生笑道:“老師言重了,那些都不過是身外之物,虛名罷了,況且我也知道老師此舉必然有深意。”

唐芽老懷大慰,不住點頭,笑道:“果然通透。”

肖易生的幾個師兄、同窗也都笑着湊趣道:“老師素來最愛小師弟,如今果然不改,卻不該當着我們的面兒還這般,着實叫人心裡不好受。”

衆人紛紛鬨笑出聲,唐芽也笑得鬍子一抖一抖的。

酒過三巡,他纔將自己的用意緩緩道來:“如今朝堂之上鬥得越發不可開交,你耽擱已久,若不及時起來,在聖人跟前掛了號,怕是日後更是千難萬難。天高皇帝遠,我遠在京城,若真有個什麼,怕也鞭長莫及,不若迎難而上;

可若是風頭出的太過,又不免要成爲旁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只得暫避鋒芒……過幾年考覈後,我在這邊打點一番,也不要留在這邊苦熬資歷,卻是回去做地方父母,待任期一滿,這邊風波停息,你既有功績,又有經驗,再好好經營名聲,誰也阻不了你往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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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三年過去,杜文和牧清寒都十三歲了,儼然是翩翩少年郎;杜瑕也十一歲了,竟有了五六分少女顏色,十分出衆。

肖易生數次考試成績均是上等優秀,聖人讚不絕口,可三年一到,他竟主動要求離京。聖人原不忍心,再三挽留,怎奈他主意已定,又有唐芽一干人等幫忙勸說,最後果然如願以償。

聖人對他印象極佳,又念在他有孝子名聲,爲人和煦有風度,淡泊名利,不好錢財,便親自授予他陳安縣知縣一職,親言道:“愛卿在陳安縣生活多年,想來也能治理的好,這便去吧,只是且記着回來。”

此等話語端的是發自肺腑,肖易生感動不已,重重叩頭,淚灑御前,幾日後辦完了手續,便帶着家眷重新返回陳安縣,走馬上任。

臨行前,唐芽爲不落人口實,不便前去相送,只託弟子轉交書信一封,道:“陳安縣隸屬山東,緊挨京城,可稱天子腳下;又頗爲富庶,更兼是汝之故土,聖人竟以此職任命,實出我之意料。此乃大大好事,你需把握時機,努力做出一番政績……”

知縣不過芝麻小官,可陳安乃富縣,又是聖人親點,意義自然不同。再者恰恰因爲官職低微,這般的大材小用,聖人心中未必沒有歉意,只要肖易生在任期間沒有大錯,日後必然有大作爲!

肖易生前頭一走就是三年半多將近四年,結果如今回來了,身份地位卻驟然不同,搖身一變成了一方父母,原先跟他親密的弟子們不免有些惶恐,再見面也扭捏起來。

肖易生見幾個孩子如今已成了小大人模樣,一個個風度翩翩,有些個如玉的君子意思,歡喜無限。他一反當初沉穩持重,感慨萬千,又挨個喚到跟前,詳細考校起了學問。

幾輪過後,五名學生就都被問了個遍,肖易生見他們果然進益不少,並沒因爲自己不在就偷懶,十分高興,拿出無數東西分送,師徒六人也重新親近起來。

也許因爲自己就是老小的緣故,肖易生對杜文和牧清寒格外有些偏愛,又拉着他們笑道:“倒沒來得及親自道謝,那錦鯉着實是好。”

杜文和牧清寒就都笑了,連道自己只是跑腿兒的……

他們只是玩笑,殊不知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不知是誰給傳了出去,最後竟十分離譜,講什麼得錦鯉者,逢考必過。

又有人旁敲側擊,試圖打聽出肖知縣當初從什麼地方弄的。竟有人出千兩,欲求一條。

杜文和牧清寒私底下跟杜瑕說起,三人也都笑的不行,只是到底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誰也都不敢對外亂講,兩位學子也對那錦鯉格外珍而重之,每日讀書前都要十分虔誠的拜幾拜……

因着現在肖易生重新歸來,幾名弟子便又回到他那邊上學,卻只有五名入室弟子,之前的另外四人並不在內。

只是他如今也有公務在身,平日十分繁忙,且幾個弟子也都學的差不多,不必日日耳提面命,便只叫他們白日裡讀書,相互切磋,自己得空了再加以指點,並不耽擱。

從前的秀才弟子,如今的知縣老爺門生,杜文、牧清寒等人的身價何止翻番!

這年頭,十二三歲的孩子就已經開始談婚論嫁,十六七歲成親者比比皆是。

牧清寒家人都不在身邊倒罷了,杜家着實被踏破門檻,無數媒人聞風而動,只說的天花亂墜,誇得某家姑娘如何如何,令人不勝其煩。

方太太雖知自家女兒與杜文並不合適,可到底也無法不動心,趁着杜瑕來自己家做客,也旁敲側擊幾回,試圖探個口風。

怎奈杜瑕年紀雖小,卻是人小鬼大,嘴巴嚴實的很,平日說笑玩鬧倒罷了,一旦遇到實打實的正經事,便要麼一問三不知,要麼只憨笑着混過去,半點風頭不吐。

知縣不過區區芝麻小官,若放在京師,着實不夠看,可在這兒,便是一方父母,說一不二,且又有無限上升可能,他的入室弟子……哪個百姓不動心?!

一連半月,杜文都煩躁不已,牧清寒也拿他笑了好幾回,杜文只衝他揮拳頭:“你且別得意,前兒娘還跟我說了,道你家人雖不在,可家財鉅富,早有人相中了,欲取你做女婿,還同她打探來着!”

牧清寒聞言臉色大變,連忙作揖:“是我錯了。”

日前兄長牧清輝來信,說聽聞他老師如今混出來的,也替他高興;又道家中一切安好,不必擔憂;再者父親已然病入膏肓,也就這三兩年的工夫,想來日後不會耽擱他的仕途,倒也是意外之喜了。

大約也是真的形勢明朗,牧清輝寫的信中,字裡行間都透着股往年沒有的鬆快,末了還添了一句,說他如今也十三歲了,該考慮起終生大事來,若是沒有中意的姑娘,自己這個當哥哥的也可給留心着。

前面倒罷了,看到“中意的姑娘”幾個字,牧清寒卻忍不住心頭一跳,擡眼看看牆上胖大的金紅錦鯉,腦海中也躍出一道倩影,竟有些個面紅心熱起來,忙提筆回信道:

“兄長且保重身體,弟在此間一切安好,勿念。終生大事……已有眉目,兄長且勿細問,也不必亂點鴛鴦譜,待時機到來弟自會告知。”

他心潮涌動,下筆如有神助,筆走蛇龍,一會兒就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又取了火漆封口,待要叫來人捎回去,卻又覺得少了些什麼,略一思索,竟又拆開來,再信紙結尾處另添一行:

“那姑娘心靈手巧,文采斐然,甚好。”

寫完之後,牧清寒不免又有點臉熱,心頭又酸又甜,胸膛內外也有些亂跳,且喜滋滋的。

他再次檢查一番,又於火上烘乾墨汁,這才另取乾淨信封,重新裝好,命人速速送回。

肖易生重返陳安縣,一時公務交接十分繁忙,又要料理弟子功課,不免冷落後宅,他便在自己叫幾個弟子文會之餘,也讓他們但凡有姐妹的,“也可去師孃處說笑。”

五名弟子中,只有杜文、石仲瀾和洪清是土生土長的陳安縣人,只後者唯有一兄一姐,如今都以成家,是以過來的只有杜文和石仲瀾之妹。

於是杜瑕再次與石瑩姑娘狹路相逢。

時隔幾年,石瑩又大了幾歲,如今已是十三歲,長得十分出挑,妝扮也越發光彩奪目,豔麗無雙:

一身織錦鏤花紅緞子襖裙,灼灼奪目,頭上插了足足五六個金釵、步搖,戴着硬紅鑲金耳墜子,腕上也是沉甸甸的二龍搶珠大金鐲子,每個足有一指寬……只是年紀小,氣度也差些,就有些壓不住,反而被衣裳首飾佔了上風。

反觀杜瑕只一件藕荷色繡山水暗紋對襟葫蘆扣褂子,下着淡青色長裙,頭上挽着螺髻,簪着一對兒銀鑲玉花鳥簪子,點一支小巧螺鈿髮梳,掛兩顆晃悠悠白珍珠耳墜,一氣兒的清爽素雅。

兩人前後腳在肖知縣家偏門下轎,四目相對後,石瑩便冷哼一聲,又熟練地朝她擺弄一番自己通身的珠寶首飾,這才昂着頭,搶先一步進去了。

小燕在杜瑕後面捧着禮盒,見狀低聲道:“姑娘,這人是誰?忒的無禮!知縣門前竟也敢這般放肆!”

因她天生機靈,被買來後杜瑕也有意培養,幾年下來已經很能獨當一面,是以杜瑕大部分事也不瞞她。

杜瑕笑笑,擡手撫平身上因爲坐轎壓出來的淡淡褶皺,一邊帶着她往裡走一邊道:“你來得晚,我與她的瓜葛此刻一句半句也說不清,你只記着不搭理也就是了。”

堆疊的那樣移動的首飾架子似的,有什麼好嘚瑟的!

等杜瑕進去,石瑩已經見過師孃元氏,正站在那裡得意。

杜瑕也不着急,不慌不忙行了禮,奉上禮物,才笑吟吟的答話。

石瑩只一味討好,殊不知肖知縣一家爲人樸素,又一連守了八年孝,並不大講究衣食住行,便是家中也沒什麼特別值錢的擺設,最多不過是些名人字畫、孤本等物。

如今元夫人自己也只是穿的素淡顏色的衣裳,身上也多銀、玉、木類首飾,淡塗鉛粉,見石瑩打扮的這樣金光璀璨,就有些不大中意,笑容中多敷衍。

如今從石瑩一身金紅璀璨上面剛一挪開眼睛,便見了杜瑕一身清爽,登時覺得眼前一亮,就是原本只有七分歡喜,此刻也漲到了十分,當即拉着杜瑕的手說個不停,十分親切。

只是她是跟着肖知縣見過大世面的人,過去幾年在京城一衆官太太中尚且應付自如,更不要說招待這兩個小姑娘了,是以面上也沒大顯。

待吩咐人上了茶果,見她們吃了一回之後,元夫人才問她們在家做什麼。

“我也有個女兒,只因着前些年一直有孝在身,不便出門交際,更不敢請你們這些小姑娘登門,如今也都好了,日後無事便常來坐坐。”

元夫人與肖知縣是少年夫妻,感情甚篤,只是子嗣方面卻有些艱難,好不容易剛診出身懷有孕,家中長輩便接連過世。而孝期自然不便有孕,如今好容易除了孝,他們二人也都三十出頭,想再有後,更是難上加難,約莫這輩子就只這麼一個女兒了。

如今肖姑娘也十歲了,長得很是冰肌玉骨,又頗聰慧,只是似乎身子有些弱,性格也害羞。

一時肖雲也出來與杜瑕和石瑩相互見禮,但見小姑娘白白嫩嫩,說話細聲細氣,然進退有度,舉止大方,好一個閨秀。

杜瑕將來之前準備的一對兒羊毛氈貓狗嬉戲的玩偶送上,肖雲眼前一亮,歡歡喜喜的接了,又抿嘴兒笑着道謝。

杜瑕還沒接觸過這種款式的姑娘,且對方生的極好,又知禮,便也笑着還禮,又上前拉了她的手,只覺得真如羊脂一般滑膩,卻有些個涼。

石瑩也急忙上前送上禮物,卻是金燦燦嵌着大顆紅藍寶石的實心鐲子一對,杜瑕冷眼瞧着,一隻怕不得有小半斤重,也不知肖雲小姑娘能不能撐得住……

到底是肖知縣的女兒,便是這般肖雲也沒亂了方寸,也微笑道謝,只是並不親自拿,只喚了身後的丫頭上前端了。

待衆人重新坐定,元夫人又問她們素日做些什麼,看些什麼書。

元夫人話音剛落,石瑩便緊接着回答,張口就將世面常見的書幾乎都說了個遍,什麼四書五經論語孟子,帶着幾分顯而易見的炫耀和迫切,小下巴高高揚起,跟只驕傲的小公雞似的。

元夫人笑容不變,又十分和氣的問杜瑕。

杜瑕不去看石瑩的臉,笑道:“並不敢說看過什麼書,就是閒來無事隨便翻一翻罷了,也跟着哥哥寫寫字,他看什麼我也跟着胡亂念念,倒是看了不少有趣的地理遊記、人物傳記等,覺得頗爲增長見識,若是什麼時候有幸親眼一見就好了。”

元夫人就笑了,說:“咱們女子不必科舉,細想來倒是比男子幸運些,讀書一事何等肆意!且此事本就是修身養性的,若總是扭着自己的性子來,反倒不美,只注意別被歪書亂了心神,率性而爲倒也罷了。”

稍後元夫人又帶着自家女兒和兩個姑娘在家中後院略逛了逛,又留了飯,也就散了。

接觸時間雖短,可杜瑕對肖雲印象很好,只覺得對方乖巧懂事,實在招人疼,若不是她身份敏感,估計真就忍不住認了妹妹。

等晚間肖易生回來,元夫人對他說起白日的事,道:“石家姑娘到底輕狂了些,也是個嬌奢的,今日一身行頭怕不下百金。雖與你我沒甚干係,可落在有心人眼裡,怕也要掂量一二。倒是杜家的女孩兒好些,踏踏實實,不爭不搶,瞧着倒是沉穩的很。”

“果然如此,他們兄妹兩個的性子倒是掉了個,當哥哥的何等狂傲,當妹妹的反倒謙虛謹慎。”肖易生接過溫熱的溼帕子,略敷敷臉,笑道。

元夫人幫他輕輕按了按肩膀,也到:“話雖如此,可你不也十分疼愛那小弟子?只說他有名士風範,如今又說這話,豈不是打自己的臉?”

說的肖易生也笑了,又道:“我也罷了,老師與何師兄必然愛他愛的緊,前兒我只略提了一嘴,何師兄就鬧着什麼時候要見他,只大喊那和該是他的徒弟,竟不知怎的被我搶去了,你說好笑不好笑?“

元夫人也抿嘴兒樂。

稍後肖雲也過來向父親請安,懷中竟還抱着白日裡得的小狗,肖易生便多問了句。

肖雲歪頭笑道:“杜姐姐送的,聽說是她自己做的,端的手巧,我正好想養個什麼,只是娘卻不許。”

因她身子弱,肖易生也疼她疼的緊,聞言伸手將她叫至膝前,溫和道:“你娘也是爲了你,大夫說了,動物身上不乾淨,你不好往前湊,如今有了這個,且玩兒吧。”

晚間肖易生與元夫人歇息,兩人說到這事,肖易生卻談了句:“竟有如此湊巧的事?”

女兒喜好動物,那杜家姑娘就偏偏送了這個?

正在梳頭的元夫人微怔,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直道:

“眼見着你如今做了官,心思着實細密如發,看什麼也疑神疑鬼的了,我卻覺得不大像。聽說杜家早前頗爲艱難,那小姑娘便是琢磨出了此等新鮮結子擺設,竟是一力扭轉,如今也買了兩座山,一年下來近百兩的利潤呢!便是擺設也多有人求取,只是她爲人甚是低調,名聲不大顯,知道的人不多罷了。她發家的時候,雲兒怕是路都走不穩當,咱們又在孝期,閉門不見客,她小小女孩兒家,又哪裡能這般神通廣大!”

肖易生這才消了戒心,也感慨不易,又道:“我如何能不多心?現下時局緊張,便是老師、師兄也斷不敢大意,他們又都多爲我考慮,我自然也要替他們着想,斷斷容不得一絲差池。”

元夫人也跟着他在京師一住將近四年,着實見識了官場嚴酷,外面的事兒暫且不說,便是內宅的官夫人們,也是一波一波的來了又去,有的去了尚能回來,可有的,卻是這輩子都見不着了……

夫妻二人又對嘆了一回,然後便吹燈睡了。

再說杜瑕,回家之後卻見杜文情緒似乎有異,便避着父母悄悄問怎麼回事。

原先杜文不打算說,可耐不住她追問的緊,這才彆彆扭扭的道:“昨兒先生說霍師兄火候已到,叫他今年就下場一試,而洪師兄去歲就已經下場了。”

杜瑕記得那二人今年貌似一個十六、一個十五,論起來下場不算太早,但也絕對不晚,可見肖先生爲人還是十分謹慎。

不過,兩位師兄下場,杜文卻不高興個什麼勁?

杜瑕略一琢磨,竟也明白過來,問:“先生不許你去?”

杜文悶悶點頭:“說我年歲還小,文章鋒芒太利,叫我再花兩年磨磨性子,也不許牧兄去。”

“那,那位姓石的師兄?”

杜文的臉色果然好了些,只是不肯承認:“他自然也去不成,哼,我卻不在意。”

杜瑕見狀,笑着安慰道:“先生素來穩打穩紮,你如今纔不過十三歲,晚一兩年也沒什麼。”

杜文到底不大服氣,又帶着幾分傲氣嘟囔道:“不說前朝,便是本朝創立不過二十載,卻也已經出過十三歲的秀才,竟與我同齡,既然旁人做得來,我如何不能一爭?且即便先生同意,今年也趕不上了,明年即便我一擊即中,也是十四歲……”

他想的卻更多。

因本朝有規定,對取得秀才功名中成績尤其優秀的,可給予廩生待遇,不僅入縣學、州學、府學一應吃住學免費,每月也有廩米六鬥,銀一兩,非但能支應自己開銷,竟也能剩下不少糧食分往家裡,或是直接兌換成等額銀錢。

杜文只要一想到自己長到這麼大了,竟沒能給家裡交過一兩銀子,還靠着家人養活,心中便總不是滋味。

如今最可能的機會就在眼前,誰知老師竟不許他去,自然難受。

杜瑕卻沒想的這麼多,只以爲自家兄長一貫勤學苦讀,且在這方面也是個心高氣傲的,冷不丁碰了釘子,難免一時接受不了,安慰幾句也就罷了。

哪知杜文卻不肯輕易放棄,接連幾天都固執的找肖易生理論,梗着脖子要去一試。

“先生也說不過是一試罷了,便是不中我也斷然不會沮喪,先生何必非要攔着我?”

以往他總與石仲瀾互看不順,眼下竟破天荒的統一戰線,又拉着牧清寒,三人一天幾遍的爲自己爭取下場機會。

最後連洪清也看不下去,且他深知這三位小師弟年紀雖小,可天分過人,若得下場一試,未必不能中,便也跟着勸。

肖易生大感頭痛,既欣慰幾位弟子頭一次這般齊心協力,卻又不願輕易鬆口,私下喚了洪清來,嘆息道:“你們幾個,真是,竟不能體會我的苦心。”

洪清不大明白,小心翼翼的說:“先生何須如此?幾位小師弟頗有才氣,且說得也有道理,總歸日後都要下場的,如今我與霍兄亦在,也可有個照應,我冷眼瞧着,他們也不是那種遇事便一蹶不振的。”

肖易生瞧了他一眼,搖頭,心道這個弟子什麼都好,爲人也老實,又和順知禮,難得穩重,只可惜少了點靈性。

可偏偏那最有靈性的幾個……

他反剪着手行至窗前,長嘆一聲道:“我怕的卻是他們中了。”

洪清大吃一驚,越發茫然不解。

又聽肖易生繼續道:“你這幾個師弟,竟都是狂生!一個文狂,一個人狂,一個看着悶葫蘆似的老實,竟是頭犟驢!他們如今初生牛犢,鋒芒畢露,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做,需得有事情好好壓一壓,磨一磨纔好,不然日後必要吃大虧。

他們是我教出來的,能不能中我豈會不知?若我允了,此番下場,他們不中反倒好,竟能長長記性;可若是中了,豈不越發得意,更加肆意張揚,無法收斂……”

洪清聽後默然不語,許久才試探着說:“先生思慮周全,弟子果然不能有一二分。只是先生,幾位師弟素性如此,您若一味強壓,他們必然也是口服心不服,長此以往,豈不成了心病?更怕與您離心。不若叫他們去,人需得打到自己身上方知道痛,不然即便您嘔心瀝血,他們也未必能體會;再者有您看顧着,他們也非一般蠢物,想也桶不了天大的簍子……”

肖易生微怔,腦海中也想起來曾經老師和何師兄說過的類似的話,一時間竟陷入沉思,僵住了。

洪清見狀不敢打攪,靜悄悄的退了出去。

杜文、牧清寒、石仲瀾……都是小小年紀,卻都狂躁的很,尤以後最甚,發作起來不知收斂,忘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着實叫人頭痛。

可就像唐芽和何師兄曾經有意無意說過的那樣:

“謹慎固然有謹慎的好處,可狂也有狂的妙處,前者容易得到重用,卻也反而易被捲入派系紛爭,泥足深陷,無法脫身。後者也許在仕途上差了那麼一些,但卻容易得到人的信任,等閒不會遭到聖人猜忌,只要心胸夠開闊,活的反而要比前者更加肆意精彩……”

肖易生一時思緒萬千,又往京城通了兩回信,等到進十月了才終於鬆口,允許三名小弟子下場試試。

杜文等人自然歡喜非常,肖易生卻在某日單獨留下他們,一一囑咐。

“縣試本該由我主持,只是今年你們幾個一發入場,我便要避諱,自然完事不管,只盯着考場,也不好說什麼,”肖易生掀開茶杯蓋,往水面上輕輕抹了幾下,又輕啜一口,道:“只你們幾個,也着實叫我頭疼。”

杜文三人聽了,都下意識緊張起來,以爲下面會是不好的話。

卻聽肖易生又嘆一口氣,指着石仲瀾道:“你素來浮躁,這幾年我說過多少遭,竟都沒改了,如今冷眼瞧着,反倒變本加厲,我當真不放心叫你出去。”

石仲瀾不禁漲紅了臉,額頭上也滲出汗來,又顧忌到杜文和牧清寒這兩個對頭也在當場,越發羞憤難當,只是喊道:“老師誤會,我已是改好了,往後斷斷不會衝動。”

肖易生盯着他瞧了會兒,搖頭嘆息:“罷了,左右我說什麼也都聽不進去,倒不如放你出去見識一番,就是跌一跤,也有個切膚之痛,強過我說千倍百倍。”

石仲瀾一聽這個,更加羞惱,就覺得老師果然對自己有偏見,聽着語氣,竟是打量自己中不了怎得?

怎料他還沒開口,肖易生就似看出了他的心思,只道:“瞧我說什麼來着?只幾句話,你就受不了?難不成去了外頭,也想叫人一路追捧?”

說完,也不許石仲瀾再開口,又轉向杜文,道:“你呀你,叫我倒不知說什麼好了,看着是個老實學子,骨子裡竟是個狂生,如今一年大似一年了,唉,豈不聞,過剛則易折?你若總是這麼年輕氣盛,日後少不得要吃大虧。”

旁邊石仲瀾聽了,心裡終究好受了點。

杜文卻有些不自在,明知老師是爲了自己好,可若叫他一朝都改了,竟是做不到。

肖易生素知自己這個小弟子的脾性,自然沒指望他能瞬間轉變,不過是惜才,生怕他日後被此所傷,豈不叫他這個當老師的痛徹心扉?故而提點一番。

他又吐了口氣,語重心長道:“我也知道你現在沒見識過外面的花花世界,經歷一番殘酷,斷斷是聽不進去的,且記住我這句話吧,說話留三分,做事留餘地,更忌交淺言深。”

杜文心神俱震,忙一揖到地,恭敬道:“謝先生提點,學生必定牢記在心。”

肖易生點點頭,又看向自始至終沒什麼表情的牧清寒,剛要開口,反倒笑了,搖頭道:“說來,你竟算是個省心的了。”

這個學生向來有些獨,只要不惹到他頭上去,倒也生不出什麼事端來,只是若太不合羣,也容易開罪人。但真要跟前面兩個會主動招惹麻煩的比起來,還真叫人省心。

肖易生自己笑了一回,略一沉吟,衝杜文和石仲瀾二人擺擺手:“你二人先去吧。”

杜文和石仲瀾雖難掩好奇,但知道自家先生一貫是個因材施教的,此刻單獨留下牧清寒,必然有重要的話要說,也不拖延,行禮後立刻退了出去。

杜文卻也沒走遠,去外面院子裡的桌邊等他,約莫過了兩刻鐘,牧清寒纔出來,面上照例看不出什麼。

他也沒在這裡就問,兩人先出了門,結果一拐彎就碰上了石仲瀾。

杜文冷不防給他驚了一跳,下意識的防備起來,又往他耷拉下來的袖子裡面看,生怕裡面再攥着一塊石頭什麼的。

不是他小人之心,實在是這位師兄真真兒沒有半點師兄的氣度涵養,之前趁別人不備從後面偷襲的事兒也不是沒幹過,現在又暗搓搓等在這裡,誰敢保證沒有壞心思?

如今好不容易磨得先生同意他們去考試,眼瞅着轉過年去就上陣了,萬一他再豁出去,把牧清寒或是自己打出個好歹,自然要錯過考試了的。

杜文在心思方面確實比牧清寒要更加靈活,轉瞬就能想出老遠,也算是專業文人的通病,對不同路的人也很擅長陰謀論,比如當初分家之際的四丫,比如眼下的石仲瀾,而牧清寒的反應就更加直接了點。

他一把將還在腦子裡跑馬的杜文拉到身後,自己上前一步,寒着一張臉衝石仲瀾道:“有何貴幹?”

哪知對方挺用力的瞪了他們一眼,帶着幾分宣戰的意思嚷道:“瞧着吧,我此番必中!”

杜文和牧清寒對視一眼,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於是一個尤其敷衍的拱了拱手,漫不經心的說“恭喜恭喜”,另一個乾脆直接無視,兩人左右分開,從石仲瀾兩側繞了過去,目不斜視的往前走去,只把石仲瀾氣個倒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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