俷靠着城牆,用一塊抹布輕輕的擦拭着投槍,很仔細槽中的污血清除乾淨。那細柔的動作,如同是在爲剛出生的孩子洗身子似的,總是小心翼翼。
典韋和沙摩柯也在旁邊擦拭各自的兵器,一副全神貫注的樣子。
跟董俷時間長了,不知不覺的就受了董俷的影響,每天不擦拭一下兵器就不舒服。
城頭上,有一個雄偉的漢子正在來回走動,不時的大呼小叫。
此人名叫何奉,是何府的二管家。據說與何老太爺有着沾親帶故的關係,平日裡在府中也是囂張的很。何奉生的是孔武有力,平日在宛縣裡也是橫行霸道的主兒。
昨日何老太爺宴請秦,不爲別的,是要把何府的家兵送給秦守城。
別看這是一府家兵,可也要看是什麼人。何老太爺也算是外戚,女兒是皇后,兒子是大將軍,府中的家兵、大小奴僕足有四五千人。這一次何真老爺子很爽快,除了幾個平日裡伺候他的老家人,府中不論男女老弱,都交給了秦,並明言不停將令者立斬。
兩千何府家兵,一千老弱婦孺。
對於正爲手中兵力而發愁的秦而言,絕對是雪中送炭。
乾脆把兩千何府家兵全部交由董俷管理,原先許諾的一千官軍,則補充到了黃忠手裡。
薰俷倒是一副無所謂。
只是這領頭的何奉,實在不知好歹。
一接手城門,立刻喧賓奪主,一副他就是老大的樣子,指手畫腳的呱噪起來沒完。
不過說實在的,何府的家兵很不錯。
薰俷可以清楚的感覺到,這些家兵絕對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精銳,甚至比秦的官軍還要剽悍幾分。也難怪。這些家兵是何進派來保護老爺子,豈能是蝦兵蟹將?
何奉又在城頭上叫囂,董俷也懶得理睬。
只要這傢伙不招惹到他,隨便他叫囂就是了。
名義上何奉是副將,可董俷這種態度,讓他好像主將一樣。那些家兵很厭惡的看着何奉。眼中流露着不屑的神情。只是何奉副將卻沒有自知之明,依舊在上躥下跳。
“二哥,這傢伙真他孃的討厭。”
沙摩柯把鐵蒺藜骨朵擦拭乾淨,讓親兵去掛在丹犀身上。
又從身旁拿起斬馬劍,慢慢的擦拭劍刃。和董俷待的時間長了,深深感覺到這斬馬劍巨大殺傷力。可惜連番血戰,董俷身邊的斬馬劍也不多了,除了配備給龍騎十二那邊的三十把斬馬劍之外。他手裡也只剩下四把,乾脆送給了沙摩柯兩把。
沙摩柯有些興奮,“二哥。那些黃巾賊和前天的反賊一樣夠勁兒嗎?”
“應該不可能……前天的似乎是太平道最精銳的黃巾力士,如果黃巾賊都是黃巾力士那般的勇猛,我們也別打了,直接投降算了。呵呵,三弟,你可是害怕了嗎?”
“胡說,我怎會害怕?”
薰俷一笑,扭頭對典韋道:“大哥,昨天你們和黃大哥在演武場呆了一天。如何?”
典韋遲疑了一下,輕聲道:“黃忠比我強……他告訴我了使力的訣竅。我如今可以舉重若輕,但卻達不到黃將軍所說舉輕若重。不過我不擔心,遲早我能超過他。”
“舉輕若重?”
薰俷愣了一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們,就是你們幾個……站在哪兒幹什麼?快點過來搬東西。”
不遠處,何奉指着站在董俷身後的兩個五溪蠻人吼叫起來。他不敢對薰俷指手畫腳,因爲那三個人一來是主將。二來生相醜惡,看着就讓人覺得害怕,躲還來不及。
可作爲何府代表,何奉覺得應該豎立一下自己的威信。
那些五溪蠻人,不過是羣沒有開化的蠻子。收拾一下,也讓那三個醜鬼知道我的厲害。
何奉自以爲很了不起,殊不知已經惱了董俷。
細長的眼睛一眯,雙眸中透出一抹森冷的殺機,嘴角一撇,露出古怪的笑意。
一把抓住要發火的沙摩柯。“聽他的,也算是給何老太爺一個面子。等下有他好看。”
沙摩柯握緊拳頭,對身後護衛的蠻人說:“去,看他能玩出什麼花招。”
護衛正打算邁步,忽而從城上跑下來一個士卒。
“反賊出現了!”
薰俷呼的站起來,一手拎着投槍背囊,一手握住兩把斬馬劍,大步流星向城頭走。
典韋和沙摩柯隨後跟上,與何奉擦肩而過的時候,沙摩柯略一使力,險些把何奉撞飛出去。他冷哼一聲,自言自語道:“虎狼之將嗎?不過如此,還敢出來獻醜。”
虎狼之將,是何老太爺的評價。
沙摩柯從聽到這個稱呼之後,心裡就很不舒服。
在他心目中,他大哥、二哥,還有黃忠纔算得上是虎狼之將。何奉,一跳樑小醜耳。
登上城門樓,董俷舉目向遠處眺望。
只見煙塵滾滾,馬蹄聲如雷。一條黃龍自天邊出現,朝着宛縣的方向迅速逼近。
薰俷眼睛一眯,“人不少啊!”
旁邊有一個何府的家將輕聲道:“俷公子,當在八千以上。”
“哦?”
薰俷饒有興趣的看了那家將一眼,“你能看出來對方人數嗎?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姓徐,單名一個晃,字公明,河東揚人。曾爲高平縣吏……”
薰俷哦了一聲,正準備眺望軍情,卻呼的扭過頭,詫異的問道:“你說你叫什麼?”
“卑下徐晃!”
徐晃,徐公明……
薰俷突然笑了起來。剛遇到了劉備的五虎上將,如今卻和曹操的五子良將相逢。
這世
世界真的是太有趣了!
對於徐晃,其實無需再用太多語言來介紹。只用曹操說過的一句話:徐將軍可謂有周亞夫之風。
以前董俷不太清楚周亞夫幹過什麼,可來到這個時代,他可是太瞭解。
能和周亞夫相提並論的人物,還用介紹嗎?不過這個未來的周亞夫,如今卻顯得很落魄。不過從他的身姿。從他眉宇中透出氣概,能看出徐晃並沒有自甘沉淪。
徐晃年紀,看上去和典韋差不太多,但生的卻頗有男子氣,身材偉岸。
薰俷疑惑的問道:“既然是高平縣吏,爲何在這裡?”
徐晃看看左右無人注意。輕聲道:“俷公子,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
大敵當前,董俷卻和徐晃侃侃而談。那神態自若的樣子,讓本來有些心慌的家兵們放心了不少。薰俷的勇武,這些家兵可都已經聽說了。爲了掩護百姓和數倍於己方反賊撕殺,此等人物,豈是那跳樑小醜何奉能比擬。何府的家兵,大都是因爲犯了事情。或在軍中不得志,最後無奈的被何進派來宛縣擔當何府的家兵。
這些人,大都是在死人堆裡睡過覺的悍勇士卒。對於強者是由衷的敬佩。
何奉不幹了……
這不是搶我風頭嗎?
他剛纔被沙摩柯撞了個趔趄,正一肚子的火氣。
見此情形一個箭步衝過來,“徐晃,不好好的警戒,在這裡……”
話說到一半,何奉突然僵住了。遠處,黃巾賊已經顯出了蹤跡,正如徐晃所說,人數接近一萬。而且中有三千騎兵。萬人行軍,三千匹戰馬奔騰,那情形只可怖,不身臨其境很難感覺出來。
薰俷曾見過萬馬奔騰景象,可是比起眼前的清醒,卻還差了一分。
站在城頭上,感覺有一股凌厲的殺氣撲來。一剎那間,日月無光。風雲變色,就好像天要塌下來一樣,耳邊除了戰馬奔騰時聲響之外,就只有反賊的吶喊聲了。
何奉何曾見過這種景象,一下子嚇呆了!
“反,反,反賊來了……”
那聲音淒厲,好像殺豬一樣的難聽。
薰俷蹙眉,沉聲喝道:“何將軍,請注意你的儀態。區區**千人。不過是黃巾賊的先鋒人馬,你就成這個樣子。如果黃巾賊大軍抵達,你是否就要開關投降?”
“我,我,我……”
何奉‘我’了大半天,硬是說不出第二個字來。
薰俷很厭惡的看了一眼這貨,不想再去理睬。這種欺軟怕硬的東西,最讓人噁心。
都說紈絝子弟如何如何,說穿了就是有這種東西存在。
薰俷不覺得紈絝子弟橫行霸道,爲非作歹是什麼壞事,但在大是大非前能保持男人的尊嚴,哪怕紈絝一下又有何妨?董俷覺得,哪怕是董綠在這裡,都比這傢伙強。
手搭涼棚,看黃巾賊逼近。
薰俷突然開口:“公明兄,可敢與我殺敵?”
徐晃先是一愣,看着董俷那笑起來比不笑的時候還要難看兩分面孔,一股熱血直衝頭頂。
“俷公子所差遣,晃安敢不從?”
“大哥,三弟,你二人給我觀戰,待我取了狗賊的人頭來下酒。徐晃,點齊一百人,隨我出城殺敵!”
“喏!”
薰俷轉身要走,那何奉突然嘶聲叫喊:“不許出戰,不許出戰……你們瘋了,我還沒瘋呢。再說,秦太守說過,不許擅自出戰。薰俷,你想逞英雄,我還想活呢?”
“此處我爲主將,秦大人命我可隨機而動,爾爲副將,卻在這裡亂我軍心,該當合作?左右,給我把這貪生怕死之輩拿下!”
何府家兵一怔,都沒有動。
可典韋、沙摩柯卻不管那麼多,特別是沙摩柯,早就看何奉不爽了。過去一腳踹在他的腿上,把何奉一下子踹翻在。典韋過去一把拿住了何奉的雙肩,猶如一對鐵鉗。
何奉大呼小叫,“我是何府的人,我是大將軍的人,姓董的,你老子不過是個河東太守,你敢動我?我要報告何老太爺,抄了你全家。有種你就殺了我,否則我和你誓不兩立。”
薰俷眼睛一眯,臉上露出猙獰笑容。
“抄我全家?好啊……下輩子再說。三弟。把這個亂我軍心的傢伙砍了,正好祭旗。”
薰俷最討厭有人對他說什麼老子抄你全家之類話語。
何奉如果聰明一點,可以二話不說,回去告狀,董俷也懶得管他。可張口就觸了董俷的逆鱗,那簡直是在找死。何奉還要說話。就見沙摩柯已經揮劍砍下了他的腦袋。
薰俷這番雷厲風行的作爲,着實鎮住了何府家兵,也鎮住了那些五溪蠻人。
大家都明白了:這是個殺人不眨眼主兒。在這種時候,最好還是老老實實的聽命令。
徐晃表情肅穆,似乎沒有看到那上的死屍。
轉身下去,點齊了人馬。
薰俷也跨上馬,摘下雙錘,城門緩緩開啓。
“兄弟們。黃巾勢大,卻是烏合之衆。待我取了他們主將的腦袋,與兄弟們下酒!”
“祝將軍旗開得勝!”
城上的士兵搖旗吶喊。薰俷催馬衝出城門。
擔任先鋒官的,是張曼成麾下猛將張闓,**馬掌中槍,有萬夫不擋之勇。
此人在這個時候還默默無聞。可是在初平年間卻做過一件大事,就是殺了曹操的老子曹嵩。
張闓此次爲先行官,可說是很得意。
本是一方小渠帥,只怕此戰之後那個‘小’就可以去掉,成爲堂堂正正的渠帥了。
帶着本部人馬日夜兼程,抵達宛縣城外。
正準備擺開陣勢攻打宛縣。可誰知道人馬還沒有停下腳步,就聽到城頭上一陣山呼海嘯般的吶喊。緊跟着,城門大開。從宛縣城中衝出一支人馬,如同離線之箭,直撲過來。
黃巾軍尚未擺好陣型,騎軍也剛停住衝鋒。
還沒有弄清楚情況如何,就被對方殺了一個措手不及。爲首的一員大將,黑盔黑甲。**一匹象龍寶馬,手中一對大的嚇人的大錘,所過之處是血肉橫飛,人仰馬翻。
而那大將身後,尚有一員驍勇將領。
一柄開山大斧上下翻飛,兩人如同兩頭下山的猛虎,殺得黃巾軍四散奔逃。隨後百餘騎,恰如羣狼如羊羣,兇狠的撕咬。前軍少說也有千人,竟然被對方打得連連後退。
一心想要建立功業的張闓豈能不生氣?
摘下大槍。厲聲吼道:“休要慌張,休要慌張……敵軍不過百人,圍上去,圍上去!”
說着話,張闓催馬就衝了過來。
先鋒大緊緊跟隨,在風中獵獵作響。
薰俷此刻如入無人之境,一對大錘瘋狂吞噬敵軍的性命。
耳聽有人叫喊,擡頭看去。見那中軍大正迅速撲來,大下一員大將,頂盔貫甲,罩袍束帶。薰俷馬上明白,這個人應該就是黃巾軍的先鋒官。心裡很清楚,如果被這貨纏上,恐怕再想脫身就難了。當下將一把大錘掛在了馬上,偷偷摘下一柄投槍。
眼見張闓已經在三十步之內,董俷雙目圓睜,氣沉丹田一聲怒吼。
“反賊,拿命來!”
那一聲怒吼,如同一個霹靂在空中炸響,張闓**的戰馬唏溜溜暴叫,人也不禁一怔。
說時遲,那時快,董俷投槍出手。
一道烏芒破空,發出刺耳的銳嘯聲音。張闓剛穩住了戰馬,烏芒已經撲到。
想要躲閃是來不及了,猛然一提繮繩。戰馬前蹄擡起來,突然發出一聲淒厲長嘶。
按照張闓的想法,用馬身阻擋投槍。
換做普通人,他這一招還用的不錯。可他面對的偏偏是董俷這個怪胎,這一擲夾帶着萬鈞之力,穿透了戰馬的胸躺,噗沒入張闓的胸口。那經過特殊處理的血槽,立刻起了作用。張闓瞪大了眼睛,看着沒入胸口的槍頭,鮮血順着血槽流淌。
人和馬轟然倒,至死仍然連在一起。
周圍的親兵有點懵了,可董俷卻趁此機會衝過去,大錘掄起來把大一下子砸翻。
在城頭上觀戰的典韋欣喜若狂。
曾經和董俷並肩作戰,可是卻從沒有這麼遠距離的觀戰。
那種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董俷驍勇,令典韋大呼過癮,一把搶過士卒手中的鼓槌。
“隨我擂鼓,爲我兄弟助威!”
“俷公子勇武,俷公子勇武……咚咚咚!”
戰鼓隆隆,令人熱血沸騰。更有人高叫道:“賊將已死,賊將已死……”
黃巾軍至今沒弄清楚敵人究竟有多少,卻聽到了賊將已死的叫喊聲。齊刷刷看去,就見先鋒大已經倒下來,頓時就有些慌亂了。這些黃巾軍可不是黃巾力士。
黃巾力士大都是久經沙場,即便是主將戰死,也能各自爲戰。
可宛縣城下的黃巾軍,早先卻大都是一夥農民,甚至有些無賴子。欺軟怕硬他們倒是很擅長,可一旦情形不妙,扭頭就跑。董俷仰天長嘯,大錘揮舞,把身邊圍聚過來的張闓親兵砸死。他喝住了徐晃,“公明兄,窮寇莫追,我們回城喝酒去。”
三年來,徐晃是第一次這麼痛快。
不過曾擔任過縣吏,更在高平第一線和南匈奴人,鮮卑人交過手,甚至令行禁止的重要性。
沾着鮮血,肉塊的大斧高高舉起,“回兵!”
要說跟隨徐晃的這些人,大都是當年隨徐晃在高平縣打過仗,有經驗的老兵。一聽命令,立刻停止追擊。
這時候,城頭也傳來了銅鑼聲,那是收兵的信號。
百人出擊,只丟了十幾個人,卻擊潰八千黃巾軍,對於宛縣士兵而言,無疑是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敵人的數量多又能如何?
我們一百個人就能擊潰對方的先鋒人馬,想要打下宛縣,先準備個百八十萬人再說吧!
原本低落的士氣,頓時高漲。
消息傳到了其他城門的士兵耳中,整個宛縣都歡呼起來。
城門關閉,董俷登上了城頭。典韋拎着一袋子烈酒上來,“二弟,恨未曾和二弟並肩撕殺啊!”
薰俷接過酒袋子,拔掉塞子,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
隨手遞給徐晃,“公明兄,我說過要請你和慶功酒的,喝!”
徐晃只覺熱血沸騰,“公子所賜,敢不從命!”
拎起酒袋子也灌了一大口,然後傳遞給身後的士卒。董俷手扶城垛,看着城外潰散的黃巾軍,臉上雖然帶着笑容,可心裡卻是沉甸甸,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這一次,是運氣!
可下一次,還能有這麼好的運氣嗎?
薰俷一點也不樂觀,甚至感覺到,今日的舉動,勢必會徹底激怒張曼成。那時候,纔是真正的苦戰。扭頭向兩邊看去,看着那些興高采烈的士兵,隱隱有些憂慮。
大戰之後,這些人當中,能有幾個人活下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