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其來的一場大雪,令道路越發難行。
白茫茫的一片原野,透着無盡的寂寥。百里方圓之中,甚至看不到一個人影。
這是自中平年以來,十五年間冀州最大的一場雪。
雖然說,瑞雪兆豐年。可凡事總歸過猶不及,這雪太大了,大到了讓老百姓難以承受的地步。無數房屋承受不住重壓,在暴風雪中轟隆倒塌,又多了無數冤魂。
是老天的懲罰,亦或者是……
不僅是冀州如此。幷州、幽州、塞外的鮮卑部落同樣如此,而且災情更加嚴重。
富貴的,依舊富貴着。
可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卻生生的凍死了,餓死了無數。
在流傳後世的《建安野獲錄》一文中,把建安元年的這一場大雪,稱之爲建安雪患。
十一月末,押運防寒輜重,抵達乞活軍的田豫和龐統,在觀察了彈汗山鮮卑大營之後,獻出一策。趁朔風正烈時,一把大火,將公孫度三百里聯營盡數燒燬。
乞活軍順勢,佔居了彈汗山。
這一戰後,乞活軍再無半點東進的能力,只好屯兵於白山一線,與公孫度隔濡水相望。
算算時間,顧雍在蘇雙的田莊裡已經住了三十多天。
可是董俷還是沒有消息傳來,這讓包括毌丘儉在內的許多人,都感到非常焦躁。
甚至是彈汗山方面傳來的捷報,也變得不再那麼令人振奮。
顧雍說:“西平雖最終奪取了彈汗山。可是從戰略意義上而言,已經是大打折扣。”
毌丘儉不免奇道:“先生此話怎講?”
“彈汗山若是還在和連之手,則是我大漢二百年來,對胡族從未有過地大勝利。可是,和連先死於公孫度手中,而後整個鮮卑又被公孫度所掌控。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彈汗山已經屬我漢室疆土,西平雖奪取了彈汗山,卻淪落爲諸侯爭紛。”
陳宮嘆了口氣。“大都督一盤好棋,最終卻成就了那公孫度的聲名,落了下乘,端的是落了下乘。公孫度雖失了彈汗山。可這殺胡英雄的名號,卻已經坐實了!”
自從那一日甄儼來訪之後,陳宮就隔三差五的時常來田莊做客。
雖說這陳宮與當世而言,聲名並不彰顯。但也確有才華。特別是他在長安做的那一番好大謀劃,讓顧雍和毌丘儉也不敢等閒視之。二人都知道,這世上有本事的人多了去,有些人名滿天下。有的人卻不喜結交朋友,這陳宮就是其中之一。
“聽說,那惡虎南下了?”
顧雍喝了一口酒。笑呵呵的說:“沒想到雄霸幽州地北地惡虎。卻淪落如此下場。”
“是啊。曹操得惡虎襄助,只怕會如虎添翼。”
“也不盡然!”陳宮說:“曹操雖是當時梟雄。那惡虎又豈是等閒之輩?論官階,呂布是當朝衛將軍,幽州牧,溫侯……曹操如今不過是費亭侯,振東將軍而已。二者之間,怕也難以相處長久,只看那曹孟德,有沒有降龍伏虎的本領。”
顧雍和毌丘儉,也不由得連連點頭。
是啊,那呂布是個桀驁不馴的人,而且久居上位,能輕易的臣服於曹操之下嗎?
怕也是非常困難吧!
提起了惡虎,顧雍就忍不住想到了另一頭暴虎。
把酒杯放下來,輕聲地問道:“仲恭,可知道大都督如今在何處?何時能回來呢?”
陳宮也忍不住道:“是啊,我那東家也是一天三問,我也煩的要死。”
“可就算是主公來了,你讓他怎麼去阻止婚事啊。”
毌丘儉蹙眉道:“先生當知道,這裡畢竟不是關中,主公就算來了,又如何出頭呢?”
陳宮淡定一笑,“此事宮已有了打算。”
“願聞其詳!”
陳宮猶豫了一下,看看毌丘儉和顧雍,一咬牙道:“其實此事也關係大都督如何迴轉關中。如今,通往河東的各個路口,都有重兵把守。袁紹就算不想和大都督翻臉,怕也不會輕易放大都督回去。雖說蘇翁他們有門路,可總歸不夠保險。”
“那倒是!”毌丘儉點頭贊同道。
陳宮這話說的不錯。從冀州入河東,雖然是一個不錯地選擇,但也算是一次冒險。
顧雍道:“公臺,何不直言?”
陳宮一笑,“其實,迴歸河東最大的問題,莫過於在上黨。我意請大都督,與途中劫殺袁熙。如此一來,袁紹必然大怒,定會調集各地兵馬,包括上黨方面的兵馬,也必然會被調動起來,追查兇手……而這時,往河東的關卡也會隨之鬆動。”
顧雍聽明白了……
陳宮這時要來一個時間差,藉助兩地兵馬調動,來衝破上黨一地地防衛。
只是……
顧雍和毌丘儉相視一眼,心中不免生出一絲疑惑。
陳宮看出了二人的心思,當下道:“當然,小姐卻是不能繼續留在中山了。大都督可借袁熙迎娶宓小姐時,連同小姐一同劫走。一來,甄家能擺脫關聯,二來,小姐可爲甄家向大都督效力的聯絡人,與蘇張兩家,同爲大都督來效力。”
話說地很漂亮,但實際上,甄就等同於甄家地人質,前往關中。
恐怕往關中地人質,不止是一個甄。一旦消息敗露的話,甄家也是難逃一死。
從這一刻開始,甄家地未來,已經和關中緊密相連。
顧
了一下,輕聲道:“小姐前往關中,但不知甄家又紹的控制?”
那言下之意是說:甄不過是袁紹吞併你老甄家地一個藉口。就算不成親家,他老甄家就能逃過袁紹的算計?只怕不那麼簡單吧。袁紹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陳宮冷笑,“元嘆放心,老甄家能立足中山百餘年時間,又豈是一點手段都沒有?袁本初雖然雄霸冀州,可如果說想要和老甄家硬來,怕到時候也會很難受吧。”
顧雍和毌丘儉,都是世族出身。
自然知道,世族立足地方的根本。陳宮說的不錯,那甄逸怕也不是個易與之輩。
這天晚上。顧雍和毌丘儉都睡的很晚。
陳宮日間的話語,猶在耳邊不斷的迴響,兩人都在琢磨,這裡面的種種可能。
子夜時分。寒風呼嘯。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卻是越下越大了。
路上的積雪,已經能沒過小腿。馬匹車輛,乃至路人行走。變得格外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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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裡,顧雍和毌丘儉正在說着事情。
突然門外傳來了嘎吱嘎吱地聲響,緊跟着門簾一挑,卻見蘇由從屋外走了進來。
“蘇兄。這麼晚了,還沒有休息?”
“顧先生,仲恭。快隨我走。主公已經到了!”
“什麼?”
顧雍聽聞這消息。忍不住一陣激動。而毌丘儉更是呼的起身,拉住了蘇由的胳膊。“主公來了?在何處?”
“仲恭,莫要激動……主公並沒有抵達中山,而是在中人亭落腳。家父派人前來送信,主公不會來中山,待雪勢稍緩,他將會由中人亭轉道上曲陽,直入常山。”
毌丘儉愣住了!
按道理說,主公應該是先至中山匯合,爲何卻在中人亭改道?
反倒是顧雍,很快就明白了董俷的意圖。看起來,西平當是爲了穩妥,不欲和蘇張兩家走地太近,以免被人看出破綻,所以才選擇了在中人亭改道入上曲陽。
比起十餘年前,西平的思路,顯然變得更加縝密。
當下把他的想法告訴了毌丘儉,而後立刻讓人喚醒了蘇飛,讓他帶上家人和護衛隨後動身,他和毌丘儉兩人則在蘇由和張遵的引導下,先行出發,前往中人亭。
“顧先生,要不要通知甄家?”
顧雍一蹙眉,沉吟片刻後搖頭道:“不,此事不宜太多人知道,我們見過西平再說。”
“喏!”
不知不覺,毌丘儉已經把顧雍看作了謀主。
事實上,不論從經歷還是從籌謀而言,顧雍明顯也要比毌丘儉高明出了許多。
而且顧雍還是董俷地師兄,從親密的關係而言,毌丘儉也要以顧雍爲主。
商量妥當之後,衆人連夜啓程動身。
中人亭在恆水下游,望都、上曲陽和中山國三地之間(今河北唐縣附近)。從中山國至中人亭,原本並不需要多長的時間。不過由於道路難行,使得顧雍等人二更天出發,至天亮時分,才抵達中人亭。此時,鵝毛般的大雪,已經停息了。
天空湛藍,格外地晴朗。
顧雍一行人在位於恆水畔的一個田莊外下馬。
蘇由上前道:“小人蘇由,奉家父之命,前來匯合。”
田莊門樓之上,有莊丁打扮的衛兵放哨。不片刻地光景,就見莊門打開,從田莊中走出了一行人,大約十幾個。爲首地兩人,一個是武將打扮,另一個卻是一身勁裝,外罩黑色大氅,體形頗有些瘦削清癯地感覺,面頰似刀削斧劈般,棱角分明。
“蘇先生,張先生,主公有請!”
說着話,這人向顧雍看了一眼,微微一怔,露出似曾相識的表情,“這位是……”
“你是……董鐵?”
顧雍也覺得這勁裝青年有些面熟,想了片刻之後,驚喜地說:“我是顧雍,我們曾在管城驛站見過,你忘記了?當初我隨恩師,從洛陽一同返回城。”
“啊!”
勁裝青年忍不住輕呼一聲,連忙上前行禮,“卻是顧先生,請恕董鐵先前眼拙。”
這青年,正是董俷的技擊校尉,董鐵董媛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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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雍在董鐵和那武將打扮的青年邁步走進了田莊,一行人很快來到了田莊的大廳前。
這是張宥在中人亭的一處田莊,主要是用於行商途中落腳休息。
田莊不大,有四五十間房舍。沿途可以看到身着軟甲,揹負長劍的技擊士巡邏。
走進大廳裡,迎面一股暖暖的氣流撲來。
只見兩名老者,正陪着一個身形偉岸,若同雄獅一般端坐中央的青年說笑。
那青年,年紀約在二十七八歲,站起來身高過丈,膀闊腰圓。面似鍋底,橫眉細目,獅鼻闊口,形容猙獰可怖。見顧雍等人進來,青年也隨之起身,拱手笑道:“蘇兄,張兄……一路辛苦,快快請坐……”
目光落在顧雍的身上時,青年不由得微微一怔。
“你是……”
顧雍露出了笑容,上前一步,拱手道:“大都督,城一別業已十四年,還記得故人否?”
“你是……顧大哥!”
青年一聲驚呼,上前一把將顧雍抱住,臉上流露出欣喜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