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兒替大寶怨恨,然後替陳笑笑怨恨,有些事情是當事兩人相互之間饋汲的,林婉兒可以贈送金錢,可以給予物質,可是等兩人關上門之後,林婉兒她就是一個外人,幫不了大寶,也幫不了笑笑,只能無能爲力看着兩人過日子。
這份無能爲力讓林婉兒心裡有些惱火,惱火於陳笑笑的選擇,將其定義爲“愚蠢荒唐的選擇”,再看到陳笑笑和大寶相互握着的手,這股惱火更是不可遏制,呼啦一聲,她猛的站起身來,強硬的將陳笑笑和大寶的手掰開:“笑笑,你瘋了,你瘋了,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大寶看着大姐的樣子,心中一怯,眼淚已經在眼框框裡打轉兒。陳笑笑拍了拍大寶的手,示意別怕,然後轉頭,眼神清澈而且堅定看着林婉兒。
“哈,陳笑笑,你別拿這種眼神看我,我林婉兒是打死這不會同意你和大寶的事情的,我看那洪秀瑜就不錯,人長得俊俏,而且實誠,煮茶的功夫也好,和你相配是最好不過的了。”林婉兒眼睛不去看陳笑笑,橫插在大寶和她中間,伸手拍打着大寶想要扯住陳笑笑衣袖的手,不讓他靠近陳笑笑:“大寶,聽話,大寶,不哭。大姐都是爲你好,也是爲笑笑好。”
陳笑笑給大寶遞過去一個安慰的眼神,語氣依舊輕輕的,可是卻含有不容置喙的堅決:“婉兒姐,你是怕了嗎?”
林婉兒微微一愣,是的,她害怕,害怕笑笑和大寶走到一起,害怕某一天的變化會給大寶和笑笑帶來傷害,若是保持距離,兩人還都有迴旋的餘地,還有回頭的機會,可是若是走到一起,那就是一條“不歸路”。
她將大寶阻擋在背後:“笑笑,愛情不是感動,也不是習慣,更不像是小說中立場不同、正邪對立的男女主角,看似纏綿糾纏,百回糾結,實際上不值一提。你有沒有想過,大寶他不能給你最基本的慰藉和關愛,他不會撫愛你,也不會體諒你,反而會不斷索要你的溫柔和關懷,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你得不到一點可以回味的甜蜜。爲了繼續下去,你不得不欺騙自己,誇大枯燥乏味的瑣碎小快樂,日子會將摧垮你,將你撕成碎片,掉在地上,撿都撿不起來,而你一回頭還是要面臨大寶這個傻子!”
是啊,大寶他是一個傻子,還有比這更讓人難過和不能忽略的嗎?若是大寶能夠正常一點,哪怕懶一些、混一些,林婉兒都能接受陳笑笑和大寶的結合,可是現實卻殘酷的像是一鍋剛剛煮出來沸騰的油,你不但要趁熱喝掉它,還要面帶微笑。
林婉兒伸手扯過身後的大寶,大寶嚇得有些瑟瑟發抖,忍不住用雙手抱住了頭。
看到大寶這樣,林婉兒更加惱火,她蠻不講理扯開大寶的雙手,讓大寶癡傻的樣子完全都暴露在陳笑笑面前,大寶不從,她還狠狠的敲了大寶一下,像是一個心腸最爲歹毒的姐姐,大寶已經嚇得眼淚橫飛,卻敵不過大姐的生拉硬扯。
“陳笑笑,你看看,你睜大眼睛看看,看一看你要選擇的人,他到底是怎麼的一個人。”林婉兒厲聲呵斥道:“你看到了嗎?看到了嗎?大寶,他,是,一,個,傻,子,一,個,傻,子,啊,一,個,傻,子……”
一字一頓,一字一停,字字如利劍,句句似刀割,只扎的人千腸百回,割的人透心涼。林婉兒有些神經質的一遍一遍重複着“是個傻子”,她要陳笑笑看清楚一件永遠都改變不了的事情,一件她必須承受的事情。
陳笑笑的眼淚如同連城線的珠子,從眼眶裡洶涌而出,劃過彈指即破的臉頰,從下巴處落下,那顆淚水像是一顆晶瑩剔透的水晶,帶着她有生以來的回憶。
她已經有些記不清楚小時候發生的事情了,一開始她的出身還是不錯的,家裡有不少丫鬟,好多人都叫她“小姐”,可是突然有一天,一大羣人闖進她的家裡,說這房屋和地產都是他們了,一個小丫鬟走過來對她說:“小姐,你已經不再是小姐了,和我們一樣了。”她笑了笑,並不知道爲什麼自己不再是小姐了。
已經記不清相貌的父親和母親牽着她的手,揹着小包袱從大宅院裡走出來,回頭看了看宅院上的匾額,不再是以前的“陳府”,變成了另一個她不認識的字,好複雜,她不會寫,但是她也明白了一件事情——哦,原來這裡已經不是我的家了。
父親能寫一手好字,母親能彈一手好琵琶,日子雖然不似以往那般富裕,但是父親給他人寫家書,母親給大戶人家彈奏琵琶,日子也能過得去。
有一次,母親從新回到以前的家彈琵琶,她趁着母親不注意悄悄跑到的自己以前的房間,房間前面有一棵小小的海棠樹,海棠樹下她埋了一個小盒子,盒子裡有一塊長命鎖,是金子做的,值錢!以前,她對錢沒有概念,如今有了。
可是一不小心被一個小丫鬟發現了,她認識這個小丫鬟,以前總是脆生生叫她“小姐”,但是小丫鬟看到她手裡的長命鎖,她怔了怔,摸了摸淤青的胳膊,然後大聲喊道:“有人偷東西了,有人偷東西了。”
她忘記了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只知道等自己明白過來的時候,家裡只剩下自己和母親兩個人了,她問:“父親呢?”母親說:“去一個地方等着我們。”她問:“哪個地方?”母親指了指天空,說:“在雲上。”她點點頭,說:“知道了。”
母親收拾了一下包袱,來到墳前,看到跪在那裡的小丫鬟。小丫鬟哭着說:“夫人,小姐,我沒想到事情會有這樣的結果,他們打我,不把我當人看,身上都是傷痕和淤青,我只是想過的好一點,立個小功。”
母親沒有說話,捧了一抔黃土覆蓋在父親的墳頭上,頭也不回的牽着她的手走了。
她仰着頭,望着母親的側臉:“母親,我們去哪?”
“去報仇!”
母親帶着她在以前宅院前轉了好幾天,又在衆人鄙夷的眼光中,爲了銀錢,進去彈了幾天的琵琶,這次她學乖了,不再亂跑亂動,可是母親卻有些奇怪,總是趁着間隙去廁所。
終於在父親的頭七晚上,一個沒有風的深夜,她抱着琵琶,孃親抱着包袱,趁着深夜,悄悄摸到以前的家門前,母親在門上加了一把極大的鎖,吹着了火摺子,燃好了火把,一股腦的丟進了院子中,那裡有母親幾天以來藏好的磷粉,易燃,遇到火星綻放出燦爛的火花。
於是那個以前的家開始升騰起耀眼的火苗,漸漸燒着了房屋,點燃了房樑,也燒着了她門前的櫻桃樹。母親捂住了她的耳朵,不讓她聽到院落裡的慘叫聲,可是母親她自己卻神采奕奕的聆聽那一陣陣鬼哭狼嚎的嘶叫聲,像是在聽一首最美的琵琶曲,輕攏慢捻抹復挑……
火光照耀着母親瘋狂的臉龐,也照耀着母親滿臉的淚痕,她有些害怕,也有些興奮,於是使勁兒緊了緊懷裡的琵琶。
第二天,院落裡的人都被燒死了,各個如同黑炭一般被擡了出來,那個小丫鬟沒死,因爲父親頭七晚上,她在父親的墳前跪了一晚上。
小丫鬟擡頭看了看在人羣中母親和自己,第一次出聲的她這次選擇了沉默。
母親開始帶着她浪跡天涯,自從那夜放了大火之後,母親開始信佛,一邊教她寫字,一邊教她彈琵琶,首先寫的是《版若波羅密多心經》,首先談的曲子是《八十八佛大懺悔曲》。
一天,母親似乎被什麼觸及了心絃,將她叫到身前,開口說道:“女兒,不如你以後就叫笑笑吧,以後天天都能咧嘴笑,多好!”於是,她的名字成了笑笑,至於以前她的名字是什麼,她想了好久,也沒有想起來。
母親也去雲上了,找父親去了,在一個深黑色的夜裡。
於是她孤苦伶仃,獨自一人,直到了澶州,她走累了,也乏了,看到了那片海,那條江,那條畫舫街,於是她用錢買下了一條畫舫船,在畫舫船上彈琵琶,唱歌,以及整天的笑。
她經常看到一個脾氣很大的姑娘牽着癡傻的弟弟,來畫舫船賣豆腐,經常聽到脾氣大的姑娘和別人爭吵,有幾次都動了手,從船上打到了水裡。在她的眼中,脾氣大姑娘像是一個護着幼崽的兇狠公雞,誰敢靠近身後的弟弟,她就啄死他。
她和脾氣大的姑娘不熟,只是點頭之交,淺淺一笑,遞給那個癡傻大個兒幾顆花生或者一塊糕點,僅此而已。
也許是命運的安排,陳笑笑生命中轉折點總是會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晚上,經歷生離死別和悲歡離合。
又是如此的一個夜晚,她沿着畫舫街散步,在一個街道的角落裡看到了一個已經被凍得奄奄一息的書生,他嘴脣烏青、瑟瑟發抖。
她買了兩個熱氣騰騰的肉包給他,書生狼吞虎嚥,不忘說一聲:“謝謝!”
她點點頭,扭頭離去,回到畫舫船,她左右坐立不安,心神不寧,在牀上輾轉反側,不能睡去。常年的顛沛流離已經讓她看淡了生死,可是這一刻她陷入了兩難的境地,最終她嘆了一口氣,費盡渾身氣力將那位頻死的書生揹回了畫舫船,給他裹上了棉被,餵了碗薑湯,書生咧嘴一笑,昏死過去。
她請了郎中,開了湯藥,悉心照料,等書生睜開眼睛之後,她爲自己能夠拯救一條生命而欣然歡喜,也僅是如此。
書生的身子漸漸康復,人也變得越來越精神,似乎無意又似有心,書生經常能夠恰巧不巧的點到她心中所想,而且無意的肢體語言和手指接觸會讓她砰然心跳,臉色紅得如同一顆紅蘋果一般,不得不掀開簾子,跑到大江邊上,吹吹海風,讓自己清醒一下。
情愫開始在兩人之間若有若無的顯現,像是貓兒的尾巴,總是不經意間在貓兒面前露出一下,等這隻貓兒去抓的時候,卻總是抓不住,但是它又是真實存在,如同夢境和西邊的彩霞一般,抓不住,也留不住。
書生笑容和煦,閉眼聆聽她的琵琶聲,她輕撥琴絃,眼神卻在書生臉上盯着看,平日裡都是書生盯着她看,讓她好生臉紅耳赤,只有這個時候,她纔敢看一看,瞧一瞧,每每這個時候,她手中的琵琶不再只是琵琶,也變成了一支豎笛、一支笙簫、一架古箏,一排編鐘,演奏出來的不再僅僅只是一首琵琶曲,而是一套混合的交響樂,那裡有瑟瑟之聲,也有叮咚悅耳的流水曲觴。
畫舫街當家管事人鄭拓曾經駐足在她的畫舫船之外,面帶微笑,讚一聲:“妙。”
在一聲聲的樂音中,她交出了自己的心,交出了自己的身子,赤裸裸的、羞澀含蓄的站在書生面前,像是一朵沾染着晶瑩水珠含苞待放的花朵。
後來書生要進京趕考,需要銀錢。
她就站在鄭拓面前,面帶微笑的說:“鄭大當家,我要賣身。”
鄭拓挑了挑眉毛,放下手中的茶杯,輕輕的說道:“笑笑姑娘,這不值。”
她也挑了挑眉毛:“值不值,我心裡有數。”
鄭拓搖着頭,命令下人將契約寫好,待墨跡幹了之後,他開口說道:“笑笑姑娘可以再思量一下,此事不急。”
她含笑不語,毅然決然的在賣身契上簽字畫押,作爲一種宣誓和證明,向書生展現最純粹的自己。她知道自己無需證明什麼,可是這樣做,讓她高興,從心裡高興,就像小時候掌握了一個音符,寫好了一張大字拿到母親面前,等着母親的讚揚。
她將除了那架琵琶之外的所用東西都交了出去,目送着書生的背影消失在天與海交界處。一扭頭,她似乎看到了那位脾氣極大的姑娘秘不作聲的嘆了一口氣。(。)惡女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