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負荊請罪”,只不過是擺一個姿態而已,熊百齡相信,無論是司馬如蘭還是海紅珠,在此等情形之下,都不可能當真責罰。
他這麼想自也是有其理由。這裡本是他熊家莊的地方,三百“大羆部”和一衆商家的數百人馬都已經在附近佈設停當,他已經掌控了一切,司馬如蘭根本就沒有能夠相抗的力量。
如果保住彼此的顏面不破,他還可以與對方虛與委蛇一番,否則即刻就翻臉動手,相信用不了多少力氣,就能把對方全都擒下來。在這等局勢之下,司馬如蘭等人當然不敢真的有甚麼動作。
所以熊百齡見海紅珠橫插一腳進來,倒也不做爭辯,當下便將那根荊條遞到了海紅珠的面前。只不過這位熊副堂主卻並不知道,海紅珠向來都是有口無心,個性憨直天不怕地不怕,又全無江湖經驗,對於局勢根本就沒有任何判斷。
這位海大女俠老實不客氣地接過了荊條,拿在手中掂了掂,踱到了熊天南的面前,忽然高舉起荊條,便要向熊天南劈臉打去。熊天南只嚇得一個哆嗦,縮頭抱臉,那根荊條卻並沒有落下來,原來海紅珠只不過是虛晃了一招,並沒有當真打下去。
雖然沒有捱打,但是這位熊大公子的狼狽滑稽模樣,卻已被衆人瞧得清清楚楚,酒席桌前有不少商家老闆想笑,卻均是礙於顏面強行忍住。
海紅珠卻“格格”一笑,道:“你們熊家的人真是沒用,連這麼一根筷子粗細的小木條也害怕。我說熊副堂主,你今日‘負荊請罪’可是真有誠意麼,我看卻不見得吧!”
熊百齡見兒子出醜丟人,心中怒氣漸生,說道:“老夫自是誠心請罪,華夫人何如此言?”
海紅珠道:“這麼一根小小的木條,打在身上也不疼,你的兒子皮厚肉也厚,長得比豬還壯,只怕連個瘀痕都打不出來就要折斷,如果熊副堂主是誠心請罪,怎麼會拿這種東西出來?”
熊百齡道:“老夫此舉只是依照古法而爲,以表‘負荊請罪’之意,如果蘭兒侄女認爲荊條不夠結實,自也可以用別的責罰之法。”
海紅珠道:“好,這可是你說的!我看這荊條實在不堪用,決定另用懲罰之法,熊天南這壞傢伙用毒藥暗害我蘭兒妹妹太也可惡,實在死有餘辜,我要用劍代蘭兒妹妹砍他幾劍才行。如若一時手太重,把他砍死了也說不定,反正熊副堂主剛纔也說過,打死了熊天南也無怨言的!”
她說着話便將那根荊條扔在了地上,手握腰間佩劍的劍柄,一按崩簧“嗆啷”地一聲,把三尺長的青鋼劍拔了出來。
熊天南的臉已嚇得煞白,剛纔用荊條時,捱上出幾下最多隻是疼痛而已,如今用上鋼劍,只怕真會要了他的命。這位熊大公子活得可正開心,並不想這麼快就死。
熊百齡眼見着海紅珠拔劍,卻也大出意料。他目光陰沉,深吸了一口氣,全身的功力已提運到了手掌之上,如果海紅珠當真出劍去砍熊天南,說不得也只好強行出手阻擋了。雖然此時撕破臉皮動手,與熊百齡先前所想的有所不同,但熊天南是他的獨子,卻是不能讓他受傷吃虧。
一旁的鄧冉,以及鄰桌上的七爺,自然都已看得明白,也都各運真氣,做好和突襲的準備。一時之間,酒席宴前已是劍拔弩張,惡鬥一觸即發!
幾乎所有的人,都已感覺到了樓上廳內的緊張氣氛,而唯一沒有察覺的,大概也只有引發了這一切的海紅珠本人。她正提着鋼劍在空中虛砍,準備着找好方位,向熊天南的身上招呼。
“紅珠姐姐,不要動手!”終於還是司馬如蘭出言阻擋,伸手拉住了海紅珠握劍的手。
她轉身望向熊百齡,說道:“熊叔叔本是我‘萬金堂’的創派元老,這些年來建設和守衛大倉城,也曾爲本門立下汗馬功勞,熊天南雖然犯了錯,只要能夠改過自新,不再重犯,看在熊叔叔的份上,蘭兒也就不再追究了。”
此話一出,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熊百齡抱拳拱手道:“賢侄女果然有氣量,饒恕了南兒的罪過,老夫感激不盡!”
熊天南也道:“多謝蘭兒妹妹原諒,爲兄以後定是不會再犯的。”
席上那些商家老闆都紛紛議論,大加誇讚城主大小姐大人有大量,而剛纔已經提運真氣準備出手的鄧冉和七爺等人,此時也才鬆懈了下來。
唯有海紅珠嘟着一張小嘴,神情甚是不滿,說道:“熊天南這種壞蛋,殺上十數遍也不嫌多,是不應該饒過的,蘭兒妹妹的心腸也太軟啦!”
熊百齡的臉上未露聲色,卻已經懷恨在心,暗想騎驢看唱本走着瞧,現下暫且讓她得意一時,只要稍等片刻,就要把這臭丫頭和她那個不會武功的丈夫都整治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昨天劫持司馬如蘭的計謀就是壞在了華不石的手中,今天這位華夫人又出來攪局,幾乎攪亂了他的計劃,這對“惡狗夫婦”已經成了熊百齡的眼中釘,肉中刺,必當除去而後快。
雖然望西樓上的衆人都各懷心事,但是至少暫時的危機已然度過,大家都坐回了席上,開始喝酒吃菜,酒宴也就算是正式開席。
茗香齋大廚的手藝很是不錯,菜色既多滋味也好,不斷有跑堂待者將山珍海昧端上,並撤下桌上的殘碟。只不過滿桌的酒菜雖然豐盛,但席間卻一點也不熱鬧,大多數人都只管埋頭吃菜,並不出聲交談。
尤其是主桌之上,大家在重新坐定之後,司馬如蘭面沉似水,海紅珠嘟着嘴生氣,姚元孝更是對鄧冉怒目相視,氣氛甚是尷尬。
直到上了七八樣菜,酒也斟過數巡,熊百齡站起身來,咳嗽了一聲開口說道:“今日老夫在此擺酒,頭一件事是向蘭兒賢侄女賠罪,還有第二件事,卻是要向大家宣佈一個消息。”
旁邊有人應聲道:“熊堂主有何消息要宣佈?莫非是有喜事麼?”
熊百齡大笑了幾聲,說道:“這個消息倒確是喜事,便是南兒與城主大小姐的定婚之事,前些天司馬城主已經答應了熊某提親,將蘭兒賢侄女許配給犬子南兒了!”
他的話音一落,席間頓時熱鬧了起來,衆商家老闆紛紛拱手祝賀,還有數人掏出了紅包賀禮遞了上來,其反應之快,動作之熟練,彷彿是事先排演過的一般。
此時卻又聽得“啪”的一聲巨響,卻是姚元孝再度拍案而起,而這一次比上次還拍得更重,把桌上的數只酒碗菜碟震得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這位枯瘦的老人滿臉怒色,喝道:“熊百齡,到現在你還編造鬼話想要瞞天過海麼!昨日我們已得到了確切的消息,數月之前司馬城主已在粵境的南泉莊不幸去世了,你竟然假造書函,騙我等說城主答應了大小姐的親事,真是豈有此理!”
此話一出,衆人臉上都露出了驚愕之色,席間頓時又是一片譁然,而這次卻並非是事先排演。
司馬逐風被殺的消息,一直都沒有傳到大倉城裡來,在座的這些商家老闆均不知曉。而城主已死對於在大倉城裡的居民來說,無疑極爲震撼之事。
衆人先前見到城主大小姐司馬如蘭的一身穿戴本就有些奇怪,雖然女子穿着白衫不足爲奇,可是全身上下全都是素白裝束卻不正常,如今看來,定然是爲了父親戴孝之故。而姚元孝乃是“萬金堂”內堂長老,既說有確切的消息,想必也不會有假。
“興隆莊”莊主顧正元和“奇寶居”的老闆祝梓不約而同地走到了熊百齡身邊,那顧正元小聲問道:“熊副堂主,姚長老所說之事可是真的麼?”
這些商人被拉攏結盟,本也因爲熊百齡許諾在港口貿易時給他們一些好處,而在大倉城有“萬金堂”副堂主這麼一個大靠山也很是不錯,他們爲利益所趨,自然也就欣然依附,可對於城主司馬逐風,這些人卻並沒有背叛之意。
事實上在大倉城裡,無論是居民百姓還是船主商人,都把司馬城主當成大恩人一般看待,是決計不會反叛的。
今日事前,熊百齡對顧正元等人所說的,只是司馬城主答應了熊天南和司馬如蘭的婚事,要在今日的酒席宴上宣佈,請他們前來捧場並做個見證。而調集各家的人手,熊百齡也只是宣稱爲了防止發生意外而已。
此時倏然聽聞司馬逐風已死,所謂的婚約也完全不實的消息,卻令得顧正元等人大爲震動。
熊百齡卻面不改色,一言不發地站地當地,似乎這等變故早在他的意料之中。直等到衆人的喧譁聲音漸平,他才沉聲說道:“姚長老所得到的消息不假,司馬城主確是數月之前在粵境遭到歹人刺殺不幸身亡,而犬子與城主大小姐的婚事,司馬城主也未及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