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下面是激越奔涌的河流。潺潺浪濤聲不絕於耳，他們踩着浩瀚的夜，遙看風起雲涌，直有君臨天下之勢。可是，黑夜掩藏了真象，他們看不到對岸……
“怎麼辦？”瀟夏曦側首看着夜宸雋，迎上他深邃眼眸裡的盈盈暗華。
她不是怕，在這個時候，恐懼已經不足爲道，而且她也做好了同生共死的準備，只是就這樣死去，總是有些不甘。她還那麼年輕，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她還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她還想着可以好好地去愛，在餘生裡用力地去愛。可是，時間實在太短暫，總是讓她措手不及。
火光映紅了他的臉，迎着夏末秋初的夜，驟然綻放出最極致的美。寧和的氣息隨着晚風拂過她的鼻端，悠然地讓她感到安慰。——很多未盡的事，很多執着的意念，到最後，當面對瀕死的靈魂時，反而釋然了。
“笑什麼呢？”夜宸雋輕擁着她的纖腰，低下頭，凝注她的雙眸。淺淺笑意蘊結凝輝，將月照的光華也揉碎在微醺的醉香裡。
瀟夏曦搖搖頭，雙手圈住他緊窄的腰身，貼在胸膛上的脣角輕揚，精緻而絕美：“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或者下輩子，我忘了你，你會來找我嗎？”
夜宸雋放在她腰上的手不由得一緊。
“我想，你肯定會來找我的。我們還有很多不曾了結的愛恨。你是那麼孤傲的人，容不得半點違逆，所以，你肯定不會輕易放下我的。”還沒有等他回答，瀟夏曦已經自顧自地圓說。
就像那一年，那一個夏季，在那個遙遠的國度，他千里迢迢找到她，只爲尋找他的烙印，不管她願意不願意，從她的身上烙下他的印記那天起，兩人便開始了此生唯一的糾纏。
“小傻瓜，”夜宸雋撫上她的臉頰，細細地摩梭，“我們活好這輩子就可以了，下輩子的事，留下輩子再去想吧！”
聞言，瀟夏曦笑得更加恣意了，以至於，眼角噙着的淚水再也無法抑止地淌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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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宸雋，難道你認爲，還有逃脫的可能嗎？”低沉有力的聲音很不適時宜地在耳畔響起。
瀟夏曦愕然地擡頭，然後，她看見了凌少祺。他從紅紅火光中浮現，一步一步走近，因爲逆光，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火光勾勒着他的線條，彷彿涅磐中煉獄而來的修羅，帶着不可逆轉的威懾，站在他們的對面。
隨他一同出現的，還有江勇，一直伴其左右的保鏢。
“少祺……哥哥。”瀟夏曦屏住了呼吸，然而目光在接觸到他們舉在面前冷冰冰的槍口時，不自覺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她自言自語般說，“沒想到，你還是利用了我！”
當龍四從她的頭髮上摘下了那個微型跟蹤器時，她一直晃神。下意識地想抗拒這個事實，然而，青龍幫隨之發動的狙擊，堪堪證明了，她確實被利用了，而且利用
她的人，正是她最賴以信任的凌少祺。
“夏曦，對不起！”凌少祺怔了怔，臉上劃過一絲黯然，“他匿藏在美國，我們查了很久，依然找不到他的確切所在，所以只能……”
下面的話，他戛然而止。當初佈下這條線，他也斟酌了很久。畢竟，要利用瀟夏曦達到目的，是他最不願意作爲的事。可是，俄羅斯的事迫在眉睫，他必須要在短時間內逮住夜宸雋，反噬夜宸神楚。更何況，他們本來就是對立的，面對彼此是遲早的事。
“沒關係。我更應該感謝了你，成全了我！”瀟夏曦反手握住夜宸雋，光影下，那道緊密相握毫無間隙的默契，卻成了凌少祺最刺眼的風景。
瀟夏曦脣角的自嘲漸漸放大。現在回想起來，倘若沒有凌少祺的故意“放水”，龍七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可以把她帶出了醫院。他那麼聰明，而且謹慎，在整個事件裡，大概早就坐觀望星了。
不過，她感謝他，也是真的。不僅是在麟兒的事情上，他責無旁貸地予以照顧，對瀟萬川也給予了寬容，更讓她在這個“最後的時刻”，再見夜宸雋一面。本擬着此生不會再見，卻因爲他的“巧作安排”得以相聚，她該生氣的，但後來，想通了，也就釋懷了。
只是有時候想起，心還是會痛。
他們始終逃不過彼此算計，彼此利用。時間追溯向前，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之間已經開始了這種潛移默化的轉變？
凌少祺嘴角蠕動了一下，沒有接口。這樣的結果，也是他預知的吧。
他把視線移向夜宸雋，那個向來讓他嫉妒的男人，在經過一場蝕骨切膚的病痛後，還能寧和而平靜地站在那兒，清雋挺拔，除了臉上沾了些許污漬，眉眼輕倦外，看不出病容。
冷魅如昨。
“沒想到，你竟然可以痊癒。”凌少祺走近幾步，停了下來，“其實在兩年前，我早該結束了你的性命。可惜那時候，我太貪心了，以至於給了你重生的機會。不過，現在你還是落在了我手裡。”他挑釁性地看着夜宸雋，手持的槍依然不偏不移地指向他，眼底倏忽閃過陰鬱的光。
江勇走上前，將夜宸雋手上的槍奪了下來。
“沒錯。你當初沒殺我，就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夜宸雋將瀟夏曦護在了身後，從容不迫地說，“如果現在你要爲那個錯誤的決定作出彌補的話，已經太遲了。”
“哈哈，你錯了。”凌少祺笑了幾聲，莫名情緒地看了眼夜宸雋背後的瀟夏曦，重新斂了表情，“我不是來殺你，只是想和你父親談筆交易。而你，堪堪可以成爲我最有力的籌碼。”
“可是，怎麼辦呢？我拒絕你的邀請。”夜宸雋似乎早已預料到他的意圖，提前一步斬立決，“在此之前，我也想過，與你好好地談一回，或許，彼此可以放下成見，和諧相處。可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你的野心太大，不可能會放棄你目前擁有的一切，固步自守。老頭
子的計劃也不會因爲你的要挾而停下來。”
瀟夏曦擡頭側首，輕忽地嘆了聲。他這些話，分明就是“找死”的。照目前的形勢，要不就是妥協，要不就是對抗，後面是萬丈峭壁，他們根本退無可退。然而，似乎這纔是他，在生死麪前，依然保持着絕美傾城的姿態，用最決絕的執念，最徹底的方式，將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大風簌簌，他巋然不動。
“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你的手下已經全部葬身在這片火海里，我們佈下的天羅地網，任你再有本事，也逃不出去。”凌少祺聳聳肩，對他的話不以爲意。這次夜宸雋帶來的人都是天鷹會的主要成員，莫說兩派參與鬥爭的人從數量上懸殊，在火力上也有差距，而他們猝然受襲，事前並沒有縝密的防範，只怕經此一戰後，天鷹會也會從此瓦解，在江湖上除名。所以，夜宸雋是否束手就範，意義已經不太重要了。
至於俄羅斯方面，夜宸神楚與那些毒品販子頭目的逼迫，他大不了來一個釜底抽薪，除了夜宸神楚外，其他人不過都是一些受利益驅動的鼠目之輩。
氣氛陷入了沉寂。瀟夏曦站在夜宸雋背後凝神細聽，確然聽不見樹林裡雙方火拼的槍響。他們撤退至懸崖時，龍四龍五他們並沒有尾隨而至，大概是走散了。
她不敢再往裡深想，那處仍然烽火連天的密林燃亮了半個夜空，熱浪疊涌翻滾向他們撲過來，夾雜着中人慾嘔的糊焦味道，儼然成了人間煉獄。
瀟夏曦心中忐忑不安，夜宸雋也感覺得到她的凌亂，將她的手握得很緊很緊，才使她稍稍鎮定下來。
“少祺哥哥，我不會讓你傷害他的。”她霍地從夜宸雋背後鑽了出來，聲音雖然很輕，卻足以令在場所有人聽見。夜宸雋的手一緊，想把她重新拉回來，但拗不過她執意的任性。
凌少祺的臉色倏地一變，舉槍的手也在半空中輕微顫動了一下。他苦笑着搖頭：“夏曦，他曾經那麼傷害過你，爲什麼你還這麼維護他？難道，他以前所做的傷害，你都忘了嗎？”
“沒忘。那些深刻的記憶，我怎麼可能忘記？”瀟夏曦同樣搖了搖頭，繼續說，“無論你們任何一方，我都不希望有損傷。如果換作是你，我也會維護，不惜以我的生命爲代價。我只是一小女人，本以爲那些嗜血的爭鬥離我很遠，可是，原來，它們就在我的身邊。既然躲不過，就只有面對。難道不是這樣嗎？”
夜宸雋不自覺地緊蹙了眉頭，他沒想到在這個時候瀟夏曦會跳出來維護他，雖然說話很可喜，可是，實在讓他很沒面子啊沒面子。他低頭在她耳邊輕聲呵責：“小女人，交給我處理好了。不需要你爲我冒險。”
她卻置若惘聞，好一會兒，淡淡的聲音才從她的脣齒間溢出來：“不僅僅是爲了你，也是爲了我自己。”
夜宸雋一愕，隨即瞭然。
“你想讓我放了他？”凌少祺眉眼向上一挑，臉上的神色不是不受傷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