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夏曦從來沒有感覺自己如此驚惶過。一直沉迷着不醒,噩夢卻一個連着一個,渾身的冷汗溼透,整個人彷彿虛脫了似的,只得任由着意識將自己拖曳墜入那一片萬丈深淵。
恍惚之間,總有一個熟悉的聲音不停地在她的耳邊撫慰,他緊緊摟着她在懷裡,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讓她一顆恐懼的心終於稍稍有了片刻的安靜。
顫抖着雙睫睜開眼,瀟夏曦呆怔了半晌,渙散的意識漸漸回籠,才懵懵懂懂的確信自己是在雷宅的房間裡。熟悉的窗幔,熟悉的被褥,還有,熟悉的氣息……
一聲驚喜在寂靜中驟然浮起,她緩緩扭轉頭,卻是傭人蘇嫂。她盛着一碗稀粥快步走到牀前放下,轉身邊掖好瀟夏曦身上即將滑落在地的被子,邊道,“夫人,這兩天可讓我們擔心了。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我趕快通知醫生,讓他再過來給你檢查一下。”
她才邁出半步,卻被瀟夏曦從後面弱弱地叫住,“是誰送我回來的?”
“是一位先生。嗯,除了我們先生之外,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男人。”蘇嫂即將五十歲的年紀,卻對男人絲毫沒有免疫力,臉上一片花癡的模樣,“不過我們先生沒說,所以我們做下人的也不敢多問,只是隱約聽先生喊他夜什麼,具體忘了。……呵呵,你看我這記性,如果夫人想知道,我待會兒去問問其他人。”
瀟夏曦怔住。眼前晃過一張劍眉飛揚,天姿崢嶸的臉,還有數日前他的那些冷嘲熱諷,仿如一把把利刃刺入她的心臟,刀刀見血。夜宸雋,真的是他嗎?那個從遙遠天際襲來,不住地在她的耳邊諄諄撫慰的聲音,真的是他嗎?
“先生呢?”半晌,她才幽幽地問道。
“這兩天真的是辛苦先生了,他不眠不休地守在這裡,剛剛纔回自己的房間休息了一會兒。”蘇嫂擡眸瞅了她一眼,莫名地嘆了口氣,“他真的是個好丈夫啊,可就是有什麼事情都悶在自己的心裡,不善於表達。”
瀟夏曦卻只是沉默不語。
“要不我告訴先生你醒過來了,他必定會高興極了?”蘇嫂興高采烈地請示。
“不用了。”瀟夏曦頓時醒悟過來,急急叫住她,“這陣子他也累了,就讓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正說着,一個小小的肉球掙脫了保姆的懷抱,撲進了瀟夏曦的懷裡,她愣了愣,低頭看着雙臂裡用力蹭着她的小寶貝,禁不住一抹微笑漫上眉眼。
“媽媽、媽媽……”小謹天奶聲奶氣地叫着,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想來有好幾天沒見着媽媽了,他綣戀地縮在她的懷裡,咧開嘴呵呵地笑着。
瀟夏曦輕柔地撫着他平滑飽滿的額,無憂無慮的樣子,很快就將雷承旭這些天讓他禁足的不滿忘記得一乾二淨,她不由得湊上去頂了下他的小鼻尖,不管他是不是聽懂,只是道,“媽媽最近不是很舒服,小謹天有些天沒見媽媽了,乖不乖啊?”
小謹天朝着她眨了
眨眼,一雙小手來回地揮動着,“媽媽……乖乖……”
瀟夏曦乍舌,隨即笑了起來。
“小少爺是越來越懂事了,他喊着要找媽媽,可是不哭不鬧,倒讓我和先生都省心不少。”站在旁邊的保姆笑着回答。
“真的是這樣嗎?”瀟夏曦逗着他可愛的下巴,小傢伙樂樂的又是一番傻笑。
但畢竟瀟夏曦的身體才調整過來,還沒有完全恢復,逗玩了一會兒,保姆就抱着他回兒童房了,小謹天扁扁嘴,也乖順地由着保姆抱走。
“蘇嫂,我想一個人靜靜,你先出去吧。”瀟夏曦朝着一直站着旁邊負責照顧的蘇嫂低低地吩咐了一聲。
蘇嫂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只得默默退了出去。
瀟夏曦呆坐了幾分鐘,重新滑入被褥裡,將自己嚴密地包裹在厚實的外殼下,腦海裡依然一片混沌。
朦朦朧朧地又睡了幾個小時,這段期間,雷家的家庭醫生又爲她進行了一次詳細的檢查,除了身上一些顯著的外傷外,並沒有太大損害,但是醫生還是建議她進行一次正規的心理輔導,這樣可以幫助她儘快走出這幾天在蛇堆裡留下的心理陰霾。
雷承旭聽到傭人的彙報後,將家庭醫生請到了書房,詳細詢問了瀟夏曦的病情後,親自將醫生送到了門口,然後走入瀟夏曦的房間。
吞服了醫生適量開備的安眠藥後,瀟夏曦已經睡了過去。他站在牀邊,沉默地看着被子上僅可露出的一張小臉。睡着後的瀟夏曦恬靜得像個孩子,而事實上,她本身就是一個小孩,有時候柔軟,有時候執着,卻總是爲別人考慮得更多,以至於倔強得對自己幾乎殘忍了。
他沒有問她爲什麼會出現在那個古舊的小衚衕,更不去問被綁架的前因後果,在她面前,他似乎並不願再提起這些事,僅僅只是爲了不希望瀟夏曦再想起恐懼的一幕。
不過那些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幾許光線從窗幔的縫隙裡偷進來,半明半暗的房間裡一片黯淡的灰霾,雷承旭的表情起着各種變化,星眸微張,兩道精光迸射而出,平日鋒芒盡斂的臉上有一種令人難以捉摸的銳利。
天知道在瀟夏曦失蹤的那兩天,他心裡的恐懼幾乎將他埋沒,彷彿下一個瞬間,他便永遠地失去她。
聽着雷承旭沉重的腳步越走越遠,直至消失,瀟夏曦才睜開眼,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她在家裡足不出戶地休息了一個星期,雷承旭畢竟還要處理美國的業務,只得再三囑咐了家裡的傭人,在小謹天的臉頰上重重地吻了吻,才戀戀不捨地飛往了大洋彼岸。
瀟夏曦還沒有正式恢復上班,送走了雷承旭,她在客廳坐了會兒,便到兒童房逗着小謹天玩。這小傢伙現在是越來越依戀她了,有時候非得窩在她的懷裡才肯乖乖地睡覺,瀟夏曦實在拿他沒辦法,只好將他抱在臂彎裡哄着他睡,直至睡熟
了,才讓保姆抱他到特定的嬰兒牀上。
傭人站在兒童房門前稟告,“夫人,有一位姓齊的先生求見!”
“姓齊的先生,”瀟夏曦蹙眉想了想,隨後吩咐傭人,“請他到會客廳,我收拾一下就過來。”
傭人應了聲,轉身走了出去。
瀟夏曦起身整理着身上的衣裳,回眸間,卻見小謹天睜着一雙圓圓的眼看着她,她走上前,俯身在他的小肚子上拍了兩下,微笑着道,“小寶貝,乖乖的,等下媽媽就回來給你講故事,好嗎?”
小謹天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她衝保姆囑咐了一句,才掩門走出兒童房。
會客廳裡,一個男人揹着手站在巨大的落地窗邊,漫進來的簌光在他的身上氤氳了淡薄的一圈,將他溫文爾雅的氣質彰顯得更加無遺,但是隻有瀟夏曦知道,如此看似無害的一個人,卻掌握着中東最大幫派的命脈。
雖然在香港的三年裡,她對天鷹會的事務一無所知,甚至有意無意地避而不見,但是,偶爾也會在報紙上看到一些關於龍五代表天鷹會或旗下的公司出席典禮的新聞。照片裡的他,與三年前並沒有多大分別,一如既往的溫潤,只是在眉宇之間,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滄桑和果斷。
“龍五,好久不見!”瀟夏曦站在會客廳的過道處,看着窗邊的男人,不由得一陣發怔。
是好久不見了,屈指數來,也有三年多了。
彼此都有了一些不着痕跡的改變,能夠再相見,興許還是因爲緣份吧。
也是直至這一刻,她才意識到,這麼多年來刻意要遺忘的人和事,只需要一個輕微的觸點,那些曾經的過往便如電影一般一幕幕地重現。原來,他們一直都在身邊,都在記憶裡,並不遠離。
男人——龍五應聲從窗邊轉過身來,視線恰恰落在她的眉間。三年不見,印象中長髮飄飄、柔弱卻堅韌的女子剪成了短髮,尤其顯得眉眼清晰、乾淨利落,而在她的一顰一笑之間,更掩飾不住的已爲人母的成熟風韻。
當年的小女孩終於已經長大,變成了他想象中的模樣。
“是啊,好久不見!”龍五笑笑,從窗邊走回到會客廳中央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傭人早就奉了茶,他嘬了口,從容地放下茶杯,“你的事我早聽說了。很抱歉,現在纔來看你。”
“是雋告訴你的?”瀟夏曦衝口而出,隨即若有所悟地淡笑,除了他,還會有誰?“是我早該聯繫你們的,卻沒想到,竟然中了別人的圈套。”
“嗯。天鷹會日益發展壯大,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那些人就是很早前被天鷹會清理出去的,沒想到卻仍然拿着天鷹會的招牌在外面爲非作歹,這次撞在了老大手上,也算是他們罪有應得。”龍五做着解釋。
瀟夏曦搖搖頭。既然事情已經過去,她不想再提起了,擡起眸,她迎上龍五的灼灼華光,緊張地道,“其實我是有事情想要問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