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少祺斂眸,那一夜如此清晰地浮現在腦海。
從那夜接回瀟夏曦後,他着醫生替她做了一個全面的身體檢查,整理傷口之餘,也喂她服下了事後避孕藥。現在從她的身體反應看來,他擔心的事終於不可避免地發生了。雖然很自私,可他不願意看到瀟夏曦與司徒皓謙再有任何瓜葛,這個孩子若生下來,他們之間就會永遠有一道無形的鏈連繫彼此,再不分離。他已經錯了一次,絕不允許再錯第二次。
那一個雪夜,他擁着瀟夏曦入眠,前所未有的平靜。
案頭上的電話響起,驚醒了正假寐養神的人。屏幕上沒有來電顯示。
“喂,幻影嗎?那裡情況怎麼樣了?……好,繼續看緊他,若有什麼情況,第一時間彙報。”轉而換了另一種語氣,“姐姐,委屈你了。”
纔剛放下電話,另一通電話又再響起。來電顯示的號碼熟稔得他即使閉上眼睛也能郎郎背出來。
“惜柔,我公司的事情正忙,晚上不回去了。……嗯,你早點睡吧。不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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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某市的天氣變幻莫測,十天前纔是一場大風雪,幾乎所有的人都忘記了那天迎雪的喜悅,只要翻開新聞雜誌,大部分篇幅都被因爲這場大雪造成屋毀橋斷,車墜人亡的新聞佔據了。瀟夏曦合上雜誌,攏了攏被褥,蓋頭便睡。除了睡,她不知道還可以做些什麼來排遣那鬱悶得將近溢出體腔的情緒。
“瀟小姐,是時候爲你做檢查了。”醫院裡的護士盡職盡責,每天準時爲她量體溫,測脈搏,再將具體的數據做詳細的記錄。
瀟夏曦倒是配合,撐開被子挪出上半身,把手伸向金髮碧眼的美女護士,一邊看她撥弄手上的聽診器一邊問她:“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美女護士緘口不語,蹙眉聽了下脈搏,表示滿意後才放下聽診器,面向瀟夏曦莞爾一笑:“我不大清楚,出院是由醫生來決定的。”
千篇一律的回答,其實瀟夏曦該早預料到的。這個問題她已經問過不下十次,每次得到的回答都一樣。直接問醫生,對方的回答更滑——笑而不語,然後裝作急診一樣灰溜溜地跑了。
她知道,他們是得到了凌少祺的授意,故意將她留在醫院裡的。
凌少祺一直沒現身。他每天都會讓人從遙遠的國度空運一束新鮮的花送到她的病房,卻從不打來電話。即便如此,他對她的情況依然可以瞭如指掌。她很是懊惱,滿腔憤懣化作無窮的力量聚集在枕頭上,傾力一拋,“哐啷”聲響,盛裝花束的大口花瓶被撞翻在地,支離破碎。
碎片裡盡是她蒼白的臉。
很快,美女護士捧着一個新的花瓶又走了進來。一聲不哼地換上,再清理滿地的玻璃碎片,默默地退了出去。瀟夏曦反而不好意思了。
憋在被褥裡太長時間,有一種快要窒息的感覺。撐開被子,才發現外面陽光明媚。
一簇簇光柱鋪灑在磁磚地板上,折射出五彩斑斕的流光,煞是好看。瀟夏曦赤足下地,手捧粉腮倚在窗邊,看屋頂的雪水沿着篷檐淅淅瀝瀝地滴下,每顆水珠裡都跳躍着一個繽紛的童話。
這樣的世界多美好啊,可惜,他看不到。
她的手不自覺地撫上小腹,那裡曾經孕育着一個活潑的生命,呼吸着她的呼吸,感受着她的心跳。現在
,什麼也沒有了。
背後響起高跟鞋尖細的鞋跟踩在地板上“咯咯”的聲音,節奏輕緩,仿似擔心會驚擾正在窗邊沉思的人兒。
越過窗外漫射而來的光線,她眯起雙眼,看着窗邊的她。她的側影很纖細,很安靜,頭髮隨意地披散在肩上,有少許的光穿透髮絲,隨着她輕盈的呼吸一起一伏。瑩白的肌膚泛着柔和的淡紅,像極了放在櫥窗裡的瓷器娃娃,渴望觸碰卻不忍心破碎。
在踏入病房之前,她的腳步絕不遲疑,如此堅定。她想不明白,爲什麼他對她癡心念念,即使在他們赤裸糾纏的時候,他暈紅的眼眸裡依然模糊得讓她找不到自己的影子。無論她如何討好取悅他,他想到的看到的只有她。這種天壤之別的待遇讓她很想看看,那個被他捧爲天使般的女孩,憑什麼她可以坦然地佔據他所有的愛。
瀟夏曦沒有動,她大概能猜得到是誰在背後,以一種挑釁的目光審視着她。在凌少祺向她求婚的時候,她料到會有這樣一刻,她必將會面對她。那個無怨無悔一直在追隨他的影子的女人。
“夏曦?”輕聲的呼喚,瀟夏曦擡眸看向盈盈玉立站在病房門口的女子。兩人相視一笑,似乎認識了很久的知己,所有的迷霧在霎那間化爲烏有:“惜柔,你來了?!”
只是一眼,她就看到她身上凌少祺的影子,她有他的味道。
記得她問過他,長大後會喜歡怎樣的女孩?他狀似認真地回答,他有大男人主義,相對P國波濤洶涌接近虎背熊腰的女人,他更喜歡纖弱的女子,他可以保護她,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其時,她並沒有留意到,凌少祺凝視她的雙眸大綻異彩,他從她羸瘦的身軀幾乎可以相象得到她將來的樣子。他服從瀟萬川,堅決地執行他的命令,只爲可以待在她的身邊,等待她長成。
葉惜柔完全符合了凌少祺對另一半的渴求。那樣乖巧,那樣精緻。她與瀟夏曦一樣,嬌弱得能輕易使男人產生保護的慾望。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她多了一分柔美,而瀟夏曦則多了一分倔強。
葉惜柔環視了病房一圈,最終停留在花瓶上的那束嬌豔欲滴的薔薇花,眸光明顯地黯了下去。
薔薇遍地花開,不足爲奇。只是這種花品——金櫻子是屬於薔薇花裡比較罕有的品種,培植不容易,凌少祺在他們家的後花園專門開僻了一塊園地種植金櫻子,還請了專人打理。她對花草沒有特別的喜好,凌少祺卻喜歡在花叢中留連,揉捏賞玩。現在她才知道,真正喜歡薔薇的,不是他,而是瀟夏曦。
幾不可察地攥緊了拳頭,再慢慢地放開。她不知自己用了多少力量才迫使目光移離花束,渺視它的存在。跟在凌少祺身邊的日子,她早已學會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緒。
“剛下的飛機,才知道這兒的冬天鮮花比較短缺,我對其他地方也不太熟悉,所以什麼也沒買來。很抱歉!”葉惜柔略帶歉意地說。來的時候意氣沖沖,可在見了瀟夏曦後,卻莫明其妙地產生一種怯意——她的莽撞似乎驚擾了她的安靜。
瀟夏曦爲她倒了一杯熱水。天氣太冷,葉惜柔身上裹了件羽絨褸,裸露在外的指尖仍然冰凍得發紫。
“少祺哥哥,他知道你來這了嗎?”
葉惜柔一怔,由着熱水的溫度從指尖漫延全身。她輕搖頭,倏地又好整以暇地迴應:“是我想過來看看你。”
凌少祺自上次從歐洲回來後,一直以公事繁忙爲由留在公司,偶爾回到他們的家,也是匆匆洗漱一下,換了件衣服便再次外出,兩三天也見不着人。細心的她發現,他們的關係在無形中已經起了微妙的變化。而這種冷淡的疏拒,讓她心慌,驚跳,不得呼吸。
她跟凌少祺說了要到外面旅遊散心的提議,他沒有反對。或許雙方都需要某些疏離來整理彼此的關係。在登上飛機之前,葉惜柔突然改變了主意,直接飛往歐洲某城市,她要主動出擊,探尋凌少祺變化的根源。
“謝謝關心。”無論真心還是假意,瀟夏曦都一概心領了。
“我……我聽說你的身體不是很好,所以……”話到嘴邊,葉惜柔才發現,這個開場白有點突兀。
“我跟少祺哥哥只是很純粹的兄妹關係。”瀟夏曦很清楚葉惜柔此行的目的,她也不再糾纏於兩人之間的客套,而是直截了當地把她關心的答案說出來。
“你不愛他?”瀟夏曦的直白讓她驚喜,但顧慮並沒有消除。即使她不愛他,可他愛她。這麼多年了,依然執迷不悔。
瀟夏曦坐在牀沿邊上,直視葉惜柔。她突然覺得她有些可憐。
“他對我很好。而不是所有的好,都能升級爲‘愛’。”她淡淡地迴應。凌少祺對她細心呵護,猶勝過這世上任何一人,包括她的父親瀟萬川。但他們之間這種比較兄妹之情還要相親的曖昧,她總感覺離愛情很遙遠。
“那你爲什麼還要糾纏着他不放?”葉惜柔的語氣漸趨激動,“你不知道嗎?他每次出去執行任務,我都心驚膽戰的,生怕他從此一去不回,又或者帶着滿身的傷回來。如若不是爲了你,他何苦要這麼折磨自己?夏曦,我求求你,如果你不愛他,請你放他自由吧。”
瀟夏曦聽得震驚,猛地站了起來,不無緊張地追問:“你說的我不明白。什麼任務?什麼遍體鱗傷?什麼折磨?”在她面前,凌少祺總是雲淡風輕,而葉惜柔說的分明與她所認識的他截然不同。
“這……你應該問你的父親。”葉惜柔凝注着遠處某個虛空的地方,有些冷淡,“少祺是個孤兒,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用血肉拼搏回來的。”
“與我的父親有關?”瀟夏曦蹙起雙眉,不可置信地看着葉惜柔。
凌少祺自小被瀟萬川收養,把他培養成爲他生意場上的左右手。這些她知道。
凌少祺經常被委派出差,列國巡視各地分公司,回來後就一頭鎖進家裡睡覺,他說,太累了。這些她也知道。
凌少祺喜歡她,早已超越了她自以爲是的兄妹之情。這些她同樣知道。
但是,照葉惜柔的說法,似乎瀟萬川與凌少祺之間有着她所不知道的秘密,或者協議。
葉惜柔斂眸,漂亮的貝齒輕輕在下脣咬了一下,脣片立即泛起淡淡的玫紅。許久,才蹦出一句話:“今天我已經說得太多了。夏曦,假如你顧念你們之間的感情,我真誠地懇求你放了他。讓他可以去過一些屬於他自己的生活。”
她的話,已經給了瀟夏曦一個閉門羹。說實在的,她對她有好感,她身上有着她所欠缺的特質,可能這也正是她難以取代她在凌少祺心裡的位置的原因之一吧。
“我不能保證答應你些什麼,但是,我會盡量去做。”瀟夏曦也不執意於剛纔的問題。再問下去,得到的答案也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