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啓司法審理程序?”瀟夏曦愕然了片刻,不自禁地垂下頭,喃喃自語。
她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料到,這一天會來得那樣快。
以凌少祺的身份,他能夠逃得過P國與俄羅斯的執法,也逃不過美國法律的制裁。更何況,他重傷之前在美國營造出那麼大的動靜,早就驚動了司法和執法機關,引起注意。
這些年來,出於凌少祺還處在昏迷當中的原因,所有關於他的控罪也只能暫時擱置。但是,在醫院的周邊,不難發現警方佈置下的眼線。
他們正在蒐集證據,而這些證據足夠以走私軍火、製造毒品等罪名成功控訴凌少祺。
瀟夏曦並不護私,她也深知,一旦凌少祺醒過來,一旦警方完成蒐證,面臨他的,將是無盡的牢獄懲處。這是他應該得到的懲罰,爲他當年犯下的罪,爲他染滿了鮮血的雙手,爲他不擇手段以達到滿足個人權欲的目的,接受法律制裁是他清洗靈魂的唯一出路。
可是她終究做不到無動於衷。
哪怕,林瀟兩家的恩怨早已經不能用時間來消彌。她還是不忍心看着凌少祺的下半生都在鐵牆下磨礪而盡。
“有辦法可以讓他減輕罪刑嗎?”瀟夏曦重新擡起頭,殷切的視線隔着數道光柱投射在窗邊的男人身上。
他正背光則立,挺拔的身體恰恰擋住了大部分的光線,一道淺色的弧勾勒出完美的曲線,而她只能勉強看得清他的面容。
冷靜而自持。
卻莫名地讓她感到安心,而且依賴。
是的,依賴。這個時候,除了依賴雷承旭外,她再想不出其他辦法尋得幫助。他有廣博的人脈,他的見識和謀略都是她所認識的男人中屬於上乘的。只要他願意,凌少祺必定可以獲得更公平公正的審訊。
而這樣的請求,無疑是過份的。
雷承旭與那些曾經被凌少祺用盡手段趕盡殺絕的人一樣,他對他同樣恨之入骨。雖然他一直不說,甚至在凌少祺昏迷期間,沒有進一步採取報復行動,但是瀟夏曦明白,只要有一絲機會,他恨不得置凌少祺於死地。——因爲凌少祺,他的父親纔會葬身火海,也是因爲凌少祺,他同父異母的妹妹慘遭凌辱,致使瘋癲,最後莫名失蹤,至今下落不明……
沒有人比他更有資格去恨。
而這兩年裡,他卻一直保持着隱忍的姿態。
她懂得他的隱忍,更懂得這種隱忍背後的所有觸動。
可她還是忍不住向他自私而殘忍地提出了她的請求——幫助凌少祺,爲她保留指尖上最後一絲溫暖而做着垂死的掙扎。
等待的時間猶如一場凌遲的刑罰。
許久後,窗邊的男人慢悠悠地轉過身去,背對着她,淡淡的聲音隔着時空傳了過來,“我會爲他聘請最好的律師。而且,我保證,在原告或證人欄上,不會出現任何關於凱瑟夫和德麗絲的資料。”
這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
等同於由凱俄羅斯黑手黨將退出指證凌少祺,那麼他的罪責也就減輕了一半,而剩下的,將只是P國與美國的指證。
瀟夏曦大大地舒了口氣,由衷感激。
雷承旭能做到這樣,不啻是莫大的恩賜了。她還能以什麼理由去苛求他?哪怕之前他答應了她的請求,已經讓她在某個程度上欠下了他一個不可計量的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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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凌少祺時,他恢復得比想象中快。
不過爲了安全起見,他還需要不間斷地接受醫院的一系列身體檢查,由專診的主治醫生記錄下每次檢查的結果,以備作參考,直至完全康復爲止。
瀟夏曦站在房門前,透過門上的玻璃窗看着他很努力地攀附着牆壁走路。大概是躺在牀上的時間太久,他的肢體機能還沒有完全恢復正常,所以動作並不利索,偶爾還會摔倒。
然而,凌少祺從來不是個輕易服輸的人。從很小的時候,他在她面前所表現出來的堅韌就足可以說明這一點。
一次又一次摔倒,只會讓他更堅定地走下去。
幾許笑意泛上眼角,瀟夏曦推開病房的門,走了進去。
“夏曦,你來了?”凌少祺扶着牆擡起頭,視線恰恰落在門口處捧着鮮花亦步亦趨走近的小小身影,同樣笑了笑。
“嗯。”瀟夏曦低低應了聲,徑直走到牀頭櫃前,將花束插入花瓶裡。
鮮花代表着生命力,雖然始終有頹敗的一天,但在它有限的生命裡,終究將最華麗的一面展現了出來。或許這纔是人們在探病的時候,總喜歡給病人帶上鮮花的原因吧。
瀟夏曦擺弄完手上的花,走到凌子祺身旁,伸手扶住他,一步一步地踱回病牀。
“我聽醫生說,你最近恢復得很快。只要配合物理治療,不用兩個月,就能像以前一樣,健步如飛。少祺哥哥,恭喜你!”
凌少祺的腿還不用完全用上力,所以他的身體幾乎全然掛向了瀟夏曦,她咬緊雙脣,吃力地承受着他的重量,好不容易終於將他扶上了牀,她感覺整個肩膀都被卸下來似的,渾身無力。
“辛苦你了!”凌少祺坐在病牀上,歉疚地看着她倚在牀邊重重地喘氣。
瀟夏曦搖了搖手,給他盛了一杯水,然後坐在了牀前。
“少祺哥哥,我很抱歉。這一個多月我本該守在這裡等待你的康復,可是剛好又被一些事情耽擱了……”她垂下頭,放在膝上的手不斷地對絞着,彷彿一個小孩子爲自己的過錯懺悔。
而事實上,在那些“私奔”的日子裡,她曾那麼自私地只想爭取與夜宸雋相處的日子,幾乎忘記了,在醫院裡還有一個需要由她照顧的“哥哥”。所有的愧疚是在冷靜下來後萌生的,卻是那樣的理所當然。
凌少祺倒是不在意地撫上她的頭髮,笑了笑,“我明白的。聽他們說,德麗絲失蹤了,你去找她。有結果了嗎?”
瀟夏曦怔住,遂爾
搖頭。
興許又是雷承旭爲她編造的藉口吧。以尋找德麗絲爲名缺席一個多月,從護士的口中轉達給凌少祺,一切的理由也變得冠冕堂皇了。
而德麗絲失蹤至今下落不明,也是事實。
“都是我的錯。”凌少祺嘆了聲,眸光倏爾淡淡地落在她的身上,卻無比凝重,“夏曦,有一件事情我必須要跟你說。”
“哦?”瀟夏曦一愣,隨即斂起神色,認真地看着他。
胸腔裡的心臟卻猛地劇跳了一下。
“最近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以前的事,現在的事,還有將來的事。”凌少祺垂下眼斂,緩緩地道,“所以,我已經想過了,我決定自首。”
冷不丁地,他的手指豎在她的脣邊,阻止了她的驚愕。
“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麼,我的這個決定並不是一時衝動。夏曦,我曾經所犯下的事罪惡滔天,假如我不自首,必將一輩子揹負着這個枷鎖,那樣纔是對我最大的懲罰。我已經通知了警方,不日他們將會派人到醫院,我會給他們做一份詳細的筆錄,交待我所有的罪行,然後由法律進行判決。”凌少祺神情平淡地說完這一切,直至最後一個字落地,他的心無來由地一陣輕鬆。
像他說的,自首的決定並非衝動。在目睹了各種鮮血淋漓之後,在經歷了生離死別之後,還有看着瀟夏曦那樣拼命地掩飾傷痛之後,他不止一次陷入了深思。
“或許真正的解脫不是逃避,而是面對。這也許是我最後的贖罪的機會了,所以,希望你能夠支持我。”他撫上瀟夏曦的臉頰,溫熱的淚水從她的眼眶裡洶涌地溢出來,染溼了他的指尖,他輕笑着,“傻姑娘,你應該爲我高興纔是!”
瀟夏曦卻搖着頭,幾乎泣不成聲。
她還能說些什麼呢?她明明知道的,凌少祺的自首不僅僅是爲了贖罪,而更多的是不想拖累她
——在她自由的人生裡,不願意再成爲她的負累,讓她終日擔驚受怕。
她明明知道的,卻無力勸說。
哪怕一句安慰的話,但是在面對着他的堅定時,她終究什麼也說不出來。
病房裡,兩個人相對無言,卻勝過任何訴說的言語。
瀟夏曦用力地拭去臉上殘留的淚跡,從病牀前站了起來,巧笑嫣然,“少祺哥哥,我爲你唱首歌吧。”
不待他迴應,她已經走到病房的中央站立,面對着病牀上的男人,掂起兩邊的裙角,簡單做了一個開場的儀式。
唱的是他們兒時在一起時經常哼唱的歌曲。沒有伴奏,沒有掌聲,有的只是相對時的默默凝視。
不其然地,凌少祺也跟隨着她刻意表現歡快的歌聲慢慢哼唱了起來。
小小的病房裡,因着這歌聲而氤氳着一種愉快卻壓抑的氣氛。
直至最後一句歌詞哼唱完畢,瀟夏曦終於忍不住,掩住哽咽的聲音衝出了病房,虛掩的房門外,隱隱約約傳來一陣不可抑止的哭泣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