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槍聲響起。瀟萬川的五官因爲痛楚扭曲成一團,江勇的子彈毫不猶疑地穿透了他的心臟。笑聲戛然而止,他輕絮般緩緩滑落,沾滿鮮血的手五指箕張,在凌少祺的衣褲上,劃下五道深刻的血指印。
凌少祺晃了幾下,終於不支坐倒在地。江勇立刻搶上,伸手從背後扶住,單手捂住他的傷口,可是依然無法阻止不斷向外噴涌的鮮血。
瀟夏曦他們還沒有完全走出懸崖,槍聲驟然響徹天際,霍地回頭,卻意外地撞入了瀟萬川近乎絕望的視線裡,駐滿了不捨,還有深沉的懺悔,宛如千帆過盡,繁花錯落倦鳥還,然而,他的嘴角輕揚,微曲的弧線滲着不悔。
這一天,他渴盼了很久很久,兩年委屈求全,在親手剪斷麟兒的輸液管那一刻,在他用手指顫抖着在他的掌心裡費勁地寫上“爸爸”時,便徹底解脫了。他終於可以了無牽掛地了斷一切恩怨,盡父親最後的責任放飛瀟夏曦。
親情不可斗量,所有的計較都將在他闔上雙眼的最後一刻,化作繚繚輕煙,隨風而散。他笑,這一生太張狂,以至於忽視了太多,欠下了太多。欠下的,終歸要還;補償的,只不過點滴。
瀟夏曦茫然地往回跑去。距離越來越近,影像越來越清晰。
瀟萬川死了,凌少祺倒在血泊中,臉如蒼玉。
一瞬間,思緒轟然倒坍。
她聽到了心碎的聲音,可是,爲什麼感覺不到疼痛?
恍惚間,有一個聲音由遠而近飄進她的耳廓,她很自然地應了聲,卻被一雙臂膀摟進懷裡。
“爲什麼?爲什麼?都要離我而去?”她雙手緊緊地攀住他,低着聲音喃喃自語。沒有答案,夜宸雋惟有將她牢牢地摟緊在懷裡,讓她感覺到他的存在,而並非孤單一人。
眼淚,終於破閘而出。從最初壓抑的嗚咽,到後來的嚎啕大哭,她幾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幾近虛脫,卻仍然無法控制住體內噴薄的悲愴。
直至粗重的呼吸漸漸息微,夜宸雋倏地感覺手裡一輕,瀟夏曦綿絮般向下攤軟。他連忙彎下腰扶住,卻發現,因爲力氣耗盡,她已經暈厥了過去。驀然垂落的雙手,仍然拳頭緊攥,是本能地想要抓住某些正在消失的掛念。可是,一切回頭太難。
夜宸雋擡頭看了一眼:邃遠幽深的墨黑裡,幾個星點的光亮漸飛漸近,他們的救援正在趕來。
這裡一切也該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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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後,青龍幫權柄執掌人凌少祺離奇失蹤。
聞說,他在美國遭遇了刺殺,因傷重不治,客死異鄉。
也有人說,他在幫派的鬥爭中,被流彈擊中,葬身於火海。
更有人說,他爲了最心愛的女人,隱居避世,從此不問江湖。
而另一種比較靠譜的說法,是他執掌的青龍幫被國際聯邦調查機構進行了一次徹底式的清理。在秋盡冬來的某天,一份長達數千頁的報告放在了國際法庭首席檢察官的桌面上,他們掌握了大部分證據,包括近十年來青龍幫從事毒品交易、軍火買賣、高級場所內組織婦女以性交易獲取國家情報資料,在多個基建項目中賄賂官員等等,凌少祺作爲最高負責人已經被拘留羈押,擇日閉門審理。
衆說酚醞,可是誰也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只是從那天起,他的光環也隨着媒體的渲染,一度攀上了高峰,然後猝然又迴歸了平靜。
而天鷹會依然是黑幫裡一枝獨秀的奇葩。獵獵雄鷹,始終盤旋在朝陽冉升的東方,耀眼的金光中,海面上紅日懸浮,總有一抹細小烏亮的黑影展翅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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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某處湖邊院落裡的草坪上。
一羣小孩迎着晨光在花叢裡採集一些小花,再編織成花環,戴在頭上。一張張可愛的小臉簇擁着天真爛漫的笑容,宛如拉着豎琴頌唱生命的天使,肆意的笑聲遍佈了院落的每個角落。
穩健的腳步踩在細碎的鵝石卵鋪就的小路上,緩緩走向湖邊的一張長椅。目光所及之處,盈盈華光凝聚在那道纖細的身影上,深刻的輪廓鍍上了一層金箔。大片大片的雲朵在她的頭頂淌過,垂掛着優雅的藍色,一波波地向外抖動延伸,而她,卻依然靜好地坐在長椅上,手裡正在擺弄爲孩子們編織的圍巾。
毛線球滾入草叢,迤邐出一道精緻的弧線,連接着彼此。男人走近,拾起毛線球握在手裡,輕輕走近。他的投影覆蓋了長椅上的夏曦身軀,她悚地擡眸,隨之嫣然一笑:“你來了!”笑容裡不染一絲塵埃,爍亮明淨的眼眸裡倒映着對方微翹的脣角,深邃得仿如藝術館裡陳列的雕塑。
他拿起竹籃子裡織好的圍巾,半戲謔地說:“夏曦,也幫我織一條吧。”想來凜冬將至,他也該爲她添置一些禦寒的衣物了。
瀟夏曦側頭想了想:“好啊!不過,我的編織任務已經排到了明年,你的圍巾大概要等明年的冬天才能送你了。”她同樣很認真地回答,不像是在說笑。
唉,誰讓她一時口快,答應了孤兒院的院長,要給孩子們各自送上一條圍巾,所以她絲毫不敢懈怠。雖然忙,卻快樂着。
雷承旭轉首看着她斂眸低垂的側面,柔軟的碎髮垂在耳邊,遮住了她的半邊臉,但仍然很清晰地看得到她幾欲透明的鼻尖上細小的絨毛。他心底泛軟,突然試探着小心翼翼地問:“你真的不記得以前的事嗎?還有……夜宸雋?”
她放下手裡的毛線,又展現了一副思考的表情,半晌,最終放棄了糾結:“真忘記了。夜宸雋……是誰?算了,大概也不是很重要的人,不記得也好。像我現在這樣,
挺好的。每天在這個孤兒院裡與小孩子們一起,平平淡淡地生活,也不錯!”
她答得輕描淡寫,可是,雷承旭的眉頭卻蹙得更深。
那天晚上,他準備應夜宸雋的要求見面,可是在快要抵達見面地點的時候,坐在直升飛機裡俯瞰下面儼然成了一片火海的密林,不由得添了幾分擔憂。直升飛機直接停在懸崖的草坪上,他從機裡快步走下來,看見了暈厥在夜宸雋懷裡的瀟夏曦,還有懸崖邊上同樣倒在血泊中的凌少祺。——事情的發展似乎要比預想中快得多。他不及思考,接過瀟夏曦,抱進機艙內,囑咐他們趕快送往醫院。機內跳下幾個人,很快制服了江勇,也把傷重的凌少祺擡進了飛機,先行做了一些緊急處理,再轉送醫院急救。
然後,他轉身望向夜宸雋,他的身上染滿了血漬,“你似乎也傷得很重,需要急治!”
夜宸雋朝直升飛機看了一眼,眸中流過一絲不捨,卻搖了搖頭,說:“以後,拜託你照顧她了!”
雷承旭怔了怔,一時之間還不能理解他說這話的意思,不過,他也沒有多耽擱,轉身立馬回到飛機的副駕座上。駕駛員拉起操縱桿,飛機在半空中抖動了片刻,隨即飛往最近的醫院。
瀟夏曦實際上並沒有受到大的損傷,雷承旭一直守在病房外,直至爲她診斷的醫生從裡面走出來,確認她無大礙後,才真正舒了口氣。她醒來的時候,很無辜地看了他很久,突然展顏微笑:“你來了!”明亮無垢的目光如一泓清潭,友善而毫無防備。
可是,她忘記了夜宸雋,對於瀟萬川和麟兒,也只是認爲他們正在某個地方療養,她不想增添他們的掛慮,所以要求雷承旭替她隱瞞她的近況。
醫生說,她大概受了什麼刺激,潛意識裡自我封閉了某些記憶。並不是失憶,而是強制性地讓自己忘記。簡單地說,就是用逃避現實的方式抹殺某段真實發生的歷史。
雷承旭愕然了半天,將信將疑。因爲,她認得他,如果他屬於記憶的一部分,那麼,更不該被遺忘的人應該是夜宸雋。他對她那麼重要,他的存在早已在她的生命中佔了一席之地,怎麼可能輕易被抹掉?
他試探過幾次,每次提起夜宸雋的名字時,瀟夏曦都雙手蒙着頭思考了很長一段時間,她的表情是痛苦的,甚至是牴觸的。最後,他只得放棄。假如她選擇了忘記,假如她認爲,這樣的方式可以活得更快樂,他爲何不成全她呢?
一個金髮女郎頭戴着七彩花環,踩着輕盈的步伐走過來。她拉起雷承旭的手,撅起嘴巴撒嬌說:“哥哥,陪我玩!”
雷承旭無奈地回看瀟夏曦。她同時站了起來,欠了欠身,說:“你陪她去吧。我也到時間去陪他聊天了。醫生說,這幾天他的氣色不錯,如果堅持下去,也許會醒過來。”
她沒等雷承旭迴應,已經閃出了他們的視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