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他準備放棄那邊的市場了?”龍七也斂起了神色。想想,似乎又不大可能。雖然他們都不曾與凌少祺正面交鋒過,可是,臨陣退縮絕對不是青龍幫的風格。
龍五不予置評。他雙手插在褲兜裡,站在風中沉吟了半晌,沉聲說:“我們先回去再從長計議。我有預感,凌少祺並不會善罷甘休。”龍七也同意他的說法,現在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才能更好地牽制對方。在還沒有摸清楚凌少祺下一步行動的時候,實在不適宜輕舉妄動。
兩人沿着夜宸雋所在的方向走去,可是直到離大石有五米遠的地方,龍七倏地快走一步,反手一挽,已經將腰際的槍拔了出來,並出於本能般將龍五護在了身後。
“怎麼了?”龍五也意識到異常,壓低了聲音問,同時苦笑不迭——沒想到,他竟然也成了女人保護的對象,這多少讓他感到泄氣。
“前面,我聽不到有任何氣息。”龍七也沉着聲音回答。
龍五的心倏地一緊,忙忙地看向大石的方向,果然,原本夜宸雋坐着的地方早已經“人去樓空”,了無蹤影。在此之間,他們居然沒有聽到任何聲響。
龍七用手指向旁邊的樹幹指了指,龍五會意,兩人屏着呼吸隱藏在樹幹後面,逐漸向那塊大石挪移。而大石後,夜宸雋坐過的地方明顯凹了一塊,旁邊攤放着一本書,還保持着他離開前翻開的頁面。
龍五彎腰拾起那本書,一片被壓得扁平的楓葉標籤從書頁間悄無聲息地旋轉落下。
“老大的書還在這兒,他不會是被人挾走了吧?”龍七垂眸看了那本書一眼,不無擔憂地說。但很快又自我否定了這個假設。倘若夜宸雋被人抓走了,以他們的能耐,絕不會聽不到任何聲響。
可是,四下寂靜無人,落葉掩蓋了地上的痕跡,夜宸雋就像蒸氣一般,憑空消失了。
“我們分頭去找。”龍五稍微遲疑了一下,當即下了決定,“半個小時後,無論能否找到他,我們都在這塊大石會合。如果遇上了突發情況……不要逞強,更不要與對方硬拼。”他深刻地看了龍七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朝着一個方向跑去。
只是,還沒有跑出多遠,卻聽到了背後的腳步聲漸趨漸近,龍七從後面追了上來,執拗地說:“我與你一起去找,無論怎樣,一個人行動太危險了!”
龍五汗了汗。論身手,他是比不上龍七,可是好歹也接受過職業訓練,他不是棉花堆里長出的藤,他不習慣被人保護,而且,是被一個女人保護。
正要擺出姿態拒絕,龍七二話不說地已經將她槍袋裡另一支槍拔了出來,塞進他的手裡,乾脆利落地說:“現在,你來保護我!”
原來……龍五愣了愣,終於點了點頭。兩人沿着小徑的另一端跑去,只是他們不知道,那個方向離夜宸雋卻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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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葉落盡,長凳上寥無人跡。
一連兩天了,瀟夏曦偶爾站在窗邊向下望,都不曾再見那個人。她惘然若失地站在那兒,總好像心裡某個角落缺失了一塊,可是——瀟夏曦輕吁了一口氣,她無法解釋這種來去莫名的情緒,只能強行將它驅趕出去。兩人終
究連一面之緣也稱不上,怎可以說得上牽掛呢?
頹然放下了手裡的水杯,指尖的溫度隨之消失。
許是放杯的動作太大,杯身劇烈震盪了一下,裡面的水兀地漾起了波瀾,有幾滴濺出了杯沿,落在桌面上,漸漸匯聚成鬥粒大小的水珠,泛着晶瑩的光。
“夏曦,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一下吧。”瀟萬川冷不丁地在旁邊說。他剛從外面進來,聲音裡還帶着乾燥的涼意。
醫生說,麟兒可能捱不過這個冬季了。自從來到美國後,她與瀟萬川兩人輪流守候在病牀前,在面對麟兒的時候,兩人對他的病情都選擇了緘默,只想在剩下的日子裡,可以給他最後的溫暖。
然而,這個秋季,無疑是短暫的,仿似稍稍握起了拳頭,時光便流沙般從指縫間肆意溜走,他或她都無法讓時間停留。
瀟夏曦點了點頭,上前俯身將被角整理了一下,走出了病房。
外面還守着兩名黑衣人,他們客客氣氣地向她打了招呼:“瀟小姐!”然後,其中一人依然留守在病房門外,另一人則亦步亦趨地緊隨在她身後。他們都是凌少祺臨走前被留下來保護他們的,也可以說,是監視。
她沒說什麼,更不能怪他。畢竟她曾經在他的眼皮底下逃走過,而且,以瀟萬川的身份,他做不到絕對的信任,他的舉措也是正常的。
回到他們住的地方,纔剛推開門,瀟夏曦不由得愣了下。
大廳的正中,凌少祺意態閒閒地坐在沙發上看雜誌,指縫間還掂着一根沒有燃盡的香菸。室內比外面暖和許多,他脫下了外套,只剩下一件薄薄的襯衣,沒有打領帶,敞着領口。不過看上去他的精神很不錯,好像只是出去渡了一回假,纔剛剛回來的樣子。
“回來了?”他放下手裡的雜誌,目光迎上了瀟夏曦的驚愕,嘴角噙着笑,卻沒有站起來。
瀟夏曦點了點頭,也脫下了外套,掛在門邊的衣架上,這才走了過去,坐在他身邊的沙發上。“事情都辦好了?”
她對他的事情不甚瞭解,不過從新聞報章上刊登的消息看來,這次的事情比較棘手。原本預料凌少祺要圓滿解決因這次聯合政府的“突襲”,疏通各種渠道,而且還要平息由此引起的各方紛爭,至少需要用上好一段時間。卻沒想到,才幾天時間,他就回來了。看他的神色,似乎比預料中進展順利。
“有些事情必須趕回來處理一下。”他說,一隻手搭在瀟夏曦在腿上疊放的雙手上,輕拍了幾下,“你不用太擔心,聯合政府的人到現在還沒有完全掌握我們與這件事有關聯的證據。大不了,我們可以放棄俄羅斯的市場。”
瀟夏曦的手不自覺地往裡瑟縮了一下,只是很快又將那一絲慌亂壓了下去。
她驚愕地擡頭,看着他,細密的羽睫映着窗外的光將他的投影碾碎在瞳孔裡:“你們……會放棄嗎?”她難以置信,他們花了兩年時間佈局,拉攏凱薩夫,撮合德麗絲和夜宸雋的婚姻,雖然最終沒有成功,可是卻一舉將凱薩夫的地盤納歸己用。眼看着這一切垂手可得了,卻因爲一次背叛將以前的努力全部化爲烏有,他能甘心嗎?
“那裡不過是我們拓展藍圖其中一條捷徑,不是必須的,更不是唯一的!”凌少祺一邊說着,一邊從沙發
上直起了腰,視線沿着她的臉部輪廓細細描畫,兀地手裡一緊,稍一用力,瀟夏曦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被他輕擁入懷。
暗啞的聲音擦着她的耳廓輕拂,溫熱的呼吸也全然打在她的耳鬢上:“夏曦,我很高興,如果不是經歷了這件事,我也不知道,原來你是關心我的!”
瀟夏曦愕然了片刻,卻被他擁得更緊,她只能昂着頭,下巴抵着他的肩膀,目光從渙散中漸漸聚攏起來,最後凝結在吊燈上一滴淚狀的水晶片上,映着她透明的臉,掩不住的憔悴。
“少祺哥哥,那你可以答應我嗎?無論如何,都不要再冒險了。”她被凌少祺雙手緊緊地攏在懷裡,聲音裡也帶着斷斷續續濃重的鼻息,“醫生說,麟兒的病……答應我,你們不要再一個個地離開我,好嗎?”
母親和林若然都相繼去世了,龍五生死未卜,夜宸雋病重,現在麟兒又被醫生宣佈了“死期”,她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一天兩天?然而,一次又一次,她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身邊的人離去而束手無策。
讓微薄的親情,停留在觸手可及的指尖上,難道,這也是一種奢求嗎?
“……好。”凌少祺埋首在她的發間,低低地呢喃。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鬆開了手。而肩膀上卻早已經濡溼了一片,滲着清涼。
“……我去做飯。”瀟夏曦站了起來,稍稍整理了一下褶皺的裙襬,往後微退了一步,邊說邊往廚房走去:“我沒料到你今天會回來,傭人都讓我准許放假一天了。”所以,她只能親自下廚了。
凌少祺也隨着站了起來,跟在她後面,捲起了袖口:“還是讓我來吧。”說完,他已經走到了竈臺前,掌起了廚勺。瀟夏曦吐了吐舌,將手裡的圍裙展開,系在了他身上,讓出了主廚的位置。
雖然在外面獨自生活了幾年,可是她的廚藝並沒有多大長進。入口還可以,卻絕對稱不上美味。而凌少祺的廚藝,她是相信的。她也不是第一次享受如此的特別待遇了,曾經在好長一段時間裡,他的溫柔是她的專享,她樂此不疲,可是事過經年,她反而不能坦然如昨地接受了。
“想什麼呢?幫我把那幾個洋蔥遞過來一下。”凌少祺扭頭,看見了她眼中的迷惘,只得提醒了她一下。
“嗯?什麼?!”瀟夏曦乍然驚醒,“好的,給你!”她胡亂地抓起了身旁的土豆遞了過去,凌少祺伸出的手在空中頓了頓,斜睨了她一眼,把土豆接了過來。
“麟兒的病,我明天再與醫生商討治療的細節。他會沒事的,我也不會讓他有事的。”他說。
瀟夏曦擡眸,看着他的身影在竈臺前忙上忙下,此刻的他全然一副居家男人的模樣,找不到半分黑幫老大的氣勢,卻莫名地給了她安定,如海鷗飛處的港灣,醉藍的天空下,風平浪靜,讓人忘記了在此之前經歷過的狂風浪潮。
他的動作很麻利,不消片刻,已經將土豆清洗乾淨,削皮,再切割成片,油炸後,灑上切碎的蔥花。每個步驟都謹慎如絲,一如他的爲人處世。瀟夏曦恍若有種錯覺,眼前的他若然一生坦途,或許早已經娶妻育兒,他將會是個好丈夫,以後也會是一個好父親,並且在自我領域裡擁有更廣闊的天空,更肆意的人生,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