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德麗絲吧?”她試探着看向雷承旭,而在觸及到他有點閃避的目光時,基本上已經有了確切的答案,“她爲什麼要這樣做?難道真的如她說的,愛而不得,就要毀滅?”這樣的愛,在瀟夏曦看來,是絕不能理解的。佔有慾太強,毀滅的將不僅僅是所愛之人脆弱如螻蟻的生命,還有的,是自己的心。
她喃喃自語般的問話,其實並不渴求會得到雷承旭真實的迴應。雖然相處了有一段時日,但是她對他並不太熟悉,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而雷承旭與德麗絲之間的聯繫,更有着千絲萬縷,欲斷難斷的糾葛。作爲第三者,她不方便妄下定論。
“那麼——”她躊躇着要不要先站起來。現在他們仍然維持着相擁的姿勢,雖然書房裡沒有其他人,但這種姿勢,終歸是曖昧的。然而,在她還沒有找到適當的措辭時,雷承旭卻很認真地,不帶一絲苟笑地回答她剛纔的疑問:“因爲,她想控制我。”
瀟夏曦又是一愕。
雷承旭放開雙臂,靠着牆壁支撐着站起來。身體還很虛弱,有點搖晃,瀟夏曦連忙扶住他,挪到在書房裡的躺椅上坐下。
“有一種毒藥,叫‘美人心計’,是用毒品精練而成的。”他接過瀟夏曦遞上的從飲水機裡斟滿的熱水,喝一口,繼續緩緩地說,“這種毒藥的提煉過程我沒有參與其中,不過,還是知道的。這是一種毒性很強的慢性毒藥,在不知不覺中迷亂心智。中毒的初期,會有臟腑絞痛的跡象,必須由着施毒的人每隔一段時間,提供毒品減輕痛楚,像所有的癮君子一樣,如果得不到毒品的支持,臟腑會日夜絞痛,而且間隔的時間越來越短,痛的程度一次比一次來得劇烈,生不如死。但是,如果不斷服用毒品,中樞神經就會受到侵擾,到了後期,會忘記所有,如行屍走肉般,只能被施毒的人擺佈……”
瀟夏曦半蹲在他的腿邊,雙手撐着頭,像一個乖學生,認真聆聽着雷承旭的話。當他說到“美人心計”的毒性時,還是忍不住一陣抖擻,冷汗涔涔。雷承旭似乎也感應到她的瑟縮,低眸凝視着她被幾綹凌亂的額發纏在眉間的倦容,略帶歉意地扯出一抹淡笑:“嚇着你了吧?”
其實早在第一次絞痛的時候,他已經意識到身體的異狀,但是沒有確切的證據之前,他不便將事情公開,惟有謊稱是胃病發作,那些藥丸只可以暫時紓緩痛楚,不能根治。
聞言,瀟夏曦擡眸看了他一眼,很想搖頭,可是她的神情已經暴露了她的慌亂,和不可置信。想起德麗絲訂婚宴上,她倆獨處於洗手間,德麗絲盛氣凌人地丟下的那一句話:“我與他,總歸是一條繩上結的兩隻蚱蜢。這輩子,他不可能會離開我。”原來,她所說的“留住”,是採取這種極端的方式,把心愛的人緊緊地栓在身邊。果然啊,美人心計,毒如蛇蠍。
雷承旭喟嘆一聲,身
體靠向後面的沙發,若有所思,像在自言自語,聲音夾雜了聽不出情緒的暗啞:“德麗絲一直在等我求她,像哈趴狗一樣跪在她面前乞求她的憐憫。但是,她根本不懂。我與她之間的障礙從來就不只是她父親,又或者是組織上的利益這麼簡單。”
“難道沒有解藥嗎?或者是解救的方法?”對於他們之間的糾纏,瀟夏曦沒有興趣去八卦,她只擔心雷承旭的身體能否承受得住這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如像他所說的,這樣的折磨是無止境的,到了最後,兔走狗烹,只會落個兩敗俱傷的下場。
殷切的視線堪堪落在他的下巴,那片原本素淨的肌膚,泛現着青淡色的光。她傍晚時分離開雷宅,此時再見,不過隔了幾個小時,雷承旭已經被剛纔的絞痛折磨得失了原色,下巴長滿了細短的胡茬。
隨着雷承旭的搖首,她的神色黯了黯,頓時瞭然。根本沒有解藥。他們在研製“美人心計”時,只管將目標人物淪爲他們的工具,加以控制。任務完成後,那些傀儡便成了無用的棋,可以棄之,所以,他們不需要再爲這種毒品研製解藥。
“你不用擔心。”雷承旭眸光閃爍,將她的隱憂盡收於眼底,心念一動,反而寬慰她,“德麗絲顧念舊情,下手的份量相對較少,中毒的時日較短。我又在犯病初期,在此之後也沒有再繼續服用,只需要熬過了這段時間,脫了癮,就可以自然痊癒的。”
“真的?”
“嗯。真的。”他回以一笑。淡淡的,卻蘊含了無盡的力量和自信,宛如孱弱若豆的燭光,照亮了滿堂黑霾!
瀟夏曦的心總算落了下來,繃緊的神經驟然鬆弛,人也變得輕飄活躍,眉梢間掩不住的神采飛揚。只是,那滿地的凌亂實在礙眼,終於忍不住,俯身過去,撿起地上的文件紙屑,疊放整齊放回書桌上。不經意回眸,雷承旭依然靠在躺椅上,閉目養神。這一場絞痛耗費了他不少體力,當疼痛漸緩後,整個人好像虛脫了似的,全身乏力,擱在膝上的手,偶爾會條件反射般顫動幾下。
其實他並沒有真正睡着。瀟夏曦惟恐驚擾了他,收拾書房時的動作放得很輕,很輕,還是不可避免地發出蟋蟋蟀蟀的響聲,像偷油的小老鼠,趁着月黑風高,夜深人靜……雷承旭微睜着眼,天地混沌都被擠成了一條纖細的縫,縫裡的小身影,披着一身柔和的光,在偌大的書房裡忙上忙下,仔細拾掇,每一個輕盈轉身,都彷彿腳邊蓮花次第漸開,然後,抱着雙臂,站在書房中間環顧一週,爲自己忙碌了大半小時的勞動成果美美地樂上一陣子。
此時的瀟夏曦渾身散發着靈動,是他自認識她到現在從未見過的,讓他在不知不覺中體味到一種久違的感覺——家的味道。封鎖的記憶漸漸打開,在陽光傾灑的小屋裡,暗香浮動,空氣中的懸浮粒子旋着圈兒,輕飄飄地墜落地面,他趴在半舊的
木桌上執拗地書寫作業,不遠處,母親正在執拾他們新置的小家,不時投來溺愛的目光,滿滿的,全是對他這個兒子傾泄的驕傲。母親常年操持家務,可是她保養得很好,身材窈窕,玉指纖纖,是遠鎮近鄰眼中的“美人”,那時候年少的他,尚不知道誰是父親,也不會去追問,只知道,能與母親如此相依爲命過一輩子,就是最大的幸福。
突然一道閃光在腦海裡綻現,終於明白了,當初爲什麼會不顧她的反對而執着地把她從千里迢迢的中國擄到身邊,或許,潛意識裡,是在留戀她的味道吧。那兩天兩夜的日夕相對,兩個人玩家家般小打小鬧,她也不曾給過他好臉色,然而,這兩天卻是他自入黑道以來睡得最安穩的,遠離江湖紛爭,像小老鼠一樣無憂無慮地生活,閒時蹭來倆三讀本,吃吃豆腐,看她蹶起的嘴,唸叨“司徒皓謙”時的失魂落魄……這樣的生活,他終究是留戀的。即使那時候他並不承認她的存在對他的影響,已經在潛移默化中根植。
瀟夏曦終於收拾停當,轉身瞥一眼雷承旭,貌似已經睡着了,鼻息均勻,然而,兩簇濃眉猶自無意識地輕蹙,再顫抖着慢慢舒展,一次一次的,輾轉輪迴,彷彿陷入了深沉的睡夢中。
她躡手躡腳地從書房裡悄然退出,那兩個白袍醫生和黑衣人仍舊守在門外,寸步不離,直至看見她掩門時展現淡然的神色,纔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以雷承旭在組織裡的地位,若他有任何閃失,誰人都擔不了這個責任。
女傭人趨步上前,探詢:“雷先生他……”話沒說完,瀟夏曦立即貼着脣邊豎起了食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遙指遠處。女傭人會意,隨着她的腳步走離書房。
“他暫時沒事。不過需要休息,這段時間不要打擾他。”待走得遠了,瀟夏曦壓低了聲音囑咐叮呤,爾後不自覺地連續打了兩個哈欠。女傭人唯諾應承,沉吟片刻,終於忍不住:“要不,我給小姐收拾房間,你也歇歇?”大概因着雷承旭的關係,他們對瀟夏曦的態度也由最初的應付式變得熱絡起來。女傭人察顏觀色,自她從書房裡出來後,一直強打着精神,臉上的倦容浮現於色,並不顯好。
瀟夏曦用力揉了揉兩側的太陽穴,搖首,表示無礙。才一瞬間,如夢初醒般突然跳將起來:“糟了!”來不及與女傭人打招呼,人已經“蹬蹬蹬”衝下樓,直接箭飛大門。
邊跑邊盼,邊盼邊罵。盼的是他信守承諾,罵的卻是自己。
夜宸雋說,我會在這兒等你。言猶在耳,偏她忙於應付雷承旭的事,竟然忘記了,他也許,大概,可能還在外面等着她吧。
女傭人眯着眼遙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轉角,有那麼短暫一刻,直覺瀟夏曦的出現,可能又會掀起一番疊潮暗涌。只不過……她低頭看了眼手中緊攥的手機,屏幕正自閃爍不停,來電顯示:KSF。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