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無謂跳下車,拔腿就往回跑,他的長腿像閃電般迅速地交替着,瞬間就不見了人影。
左小叨對尚蘭蘭吼了一聲:“你自己回去。”轉身就追着鄭無謂的背影跑去。
住院部樓下圍滿了人,許多穿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也在,一位醫生正在緊張地進行着心肺復甦。
鄭無謂衝進人羣,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
那張尖尖的小臉,美麗得像狐狸一樣媚惑的下巴,不是趙姝兒是誰。
他的心像是被誰狠狠地扯了一把,隱隱作疼。他忽然想起趙姝兒對他說的最後的話,“謝謝你讓我安寧”、“我寧願死,也不願意回去!”
寧願死,寧願死!他當時沒有多想,現在他明白了,從他揭穿趙姝兒的身世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必死的打算。
鄭無謂盯着地上這個女人,她的身體並沒有變形,四肢安然寧靜地擺放着,打着石膏的一隻手以奇怪的姿勢枕在自己的顱骨下面,像是春季裡貪睡的美人。
她的神情也很奇怪,嘴角竟然浮現着一絲微笑,淡定、釋然,還有一點輕蔑和嘲諷。
鄭無謂向一位正在負責搶救的醫生出示了警官證。醫生朝他搖了搖頭:“7樓跳下來的,沒救了。”
鄭無謂厲聲問道:“她怎麼會跳下來的?”
站在醫生旁邊的一位中年男子戰戰兢兢地道:“她說要上衛生間,讓我扶她起來。
我把她扶起來,想着她要上衛生間,就回避了,站在外面等着。等我聽到砰的一聲響,樓下有人大叫,我才知道她,她……”
趙姝兒的父母到了漢東,與趙姝兒做了DNA鑑定,結果很快出來,他們與趙姝兒的親子關係可能性爲99.99%。
夫妻倆也認了屍,撫屍痛哭一番後,他們向醫院和龍鵬集團提出賠償。
醫院出於人道主義,給了他們3萬元補償。龍鵬集團就沒有那麼好說話了,陳龍派出談判專家,跟趙姝兒的父母進行談判。
趙姝兒的父母態度蠻橫,氣焰囂張,他們把趙姝兒的死歸咎於龍鵬集團給了她太大的工作壓力,以致於她承受不了壓力,了結了自己的生命。
他們事先了解了趙姝兒的工資水平,然後算了一筆賬:如果他們的女兒活着,每個月掙2萬元的話,按55歲退休,她可以掙6、7百萬。
這些錢夠他們下半輩子的生活了。現在女兒沒了,他們下半輩子也沒有指望了,所以龍鵬集團必須對他們的晚年負責任。
龍鵬集團的談判代表告訴他們,趙姝兒如果活着的話,她的錢也是她自己的,不可能全部給他們。
她的父母肯定地告訴他們:從前她是裝死,跟他們斷絕了來往,他們沒辦法,拿不到她的錢。
現在找到她了,她的每一分錢都是孫家的。孫家的兒子孫子都能用她的錢,她跑不了的。
現在她死了,當然得由龍鵬集團來出這筆錢。
他們要養老,他們的兒子要結婚,他們的孫子將來要出國,都得指望這個原名孫曉菊、現名趙姝兒、已經失去了生命的女兒了。
談判專家對這一家人的邏輯簡直哭笑不得,最後告訴孫家人,孫曉菊涉嫌殺害尚曾奇,警方定案後,尚曾奇的親屬是有權利提出民事賠償的。
他們不管能從龍鵬集團拿到多少錢,最後都可能賠償給尚曾奇的家人。
他們現在唯一能做的,是爭取得到尚曾奇家人的諒解,而不是毫無理由地索要賠償。
趙姝兒的父母聽說女兒涉嫌殺人後,不再堅持賠償要求,連夜離開了漢東。
他們沒有辦理趙姝兒的遺體領取手續,更不用說火化並掩埋了。
尚曾奇的家人去孫家找尋,發現他們已經關掉了小修車鋪,全家人已不知所終。
鄭無謂的心情糟糕透了。
七天過去了,小蠻還是沒有醒來,而趙姝兒的慘死讓更是他心意難平。
沉痛和歉疚折磨着他,他整天都打不起精神來,頹喪消沉。
劉保坤沒有找他,更沒有罵他,在局裡見了他也只是朝他笑笑,不置一詞地轉身就走。
鄭無謂很感激師傅的體諒,他現在的狀態,說什麼都沒有用,只能靠自己慢慢緩解。
這天傍晚,剛從醫院出來的鄭無謂心煩意亂,他不想開車,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路邊有一家小酒館,鄭無謂走了進去。老闆娘是個快樂的胖女人,笑哈哈地跟鄭無謂打着招呼:“請坐請坐,吃點啥呀?”
鄭無謂一屁股坐在有點骯髒的凳子上,低吼了一聲:“酒。”
老闆娘把酒水單遞給他:“什麼酒,隨便點啊。”
鄭無謂兇狠地看着她:“酒!”
老闆娘有點無措,但仍然笑着:“老闆,什麼酒啊?”
鄭無謂覺得自己要爆炸了,胸口的怒火直衝腦門,他剛要跳起來,旁邊一隻手伸過來,搶過了酒水單,一個聲音響起:“二鍋頭,老闆娘,兩瓶。”
鄭無謂循聲看去,盧靈楓站在他面前,頂着一頭紅色的亂髮,穿着皮夾克和馬丁靴,雙手插在褲袋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鄭無謂眼下最不想見的人中,有一個就是他。但他沒有力氣趕他走,只好把頭轉向一旁,視若不見。
盧靈楓坐在了他對面,拿起一次性碗筷,撕開塑料包裝:“剛纔是你去看了小蠻?”
鄭無謂懶得理他,轉頭看向窗外。
盧靈楓道:“我也去了,護士說你剛走。”
鄭無謂還是不說話,盧靈楓也不再說話,兩人呆呆地坐着。
老闆娘把酒菜端上來,看了看沉默着的兩個人,放下杯碟踮着腳尖走開了。
鄭無謂把酒打開,倒了滿杯,一仰脖子倒進了嘴裡。盧靈楓輕抿了一口道:“慢點,想灌醉自己呀!”
三杯酒下肚,鄭無謂端起了酒杯,朝盧靈楓舉了舉:“我敬你一杯,要不是你提供的信息,尚曾奇的案子破不了。”
盧靈楓沒有跟他碰杯,臉色沉鬱:“其實你並不想感謝我對不對,我要是知道趙姝兒家裡的情況,我可能會考慮要不要向你提供線索。”
鄭無謂眼睛溼潤了,他一言不發,賭氣似地又灌了自己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