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世界的模樣嗎?”卡密拉彷彿意識到了什麼。
“沒錯,如果把地板捲起來,便是一副世界地圖了。”羅蘭放下筆,望着腳下出神道。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歷史上一支船隊從西班牙巴羅斯港出發,經過七十個晝夜的航行,最終抵達了美洲新大陸,從而改寫了世界的版圖。如今瓊也通過同樣的方式,第一次探明瞭世界的大致模樣。
雖說兩者的初衷不同,但這些發現卻是實實在在的——歷史不僅會記住瓊的名字,探險團從此刻起,估計也會因爲她的“環球航行”而變得名副其實。
不過那都是在大方向上的意義。
對於羅蘭來說,能精確定位無底之境與天海界無疑是目前最爲重要的事情。
特別是前者。
瓊的發現讓他確認,意識界的現實存在之處並沒有想象的那麼遙遠,這顯然是個好消息。至少,新的轟炸機方案和天火號改進型在設計性能參數上有了一個明確的目的。
當然,位於大洋之上的天海界就有些鞭長莫及了,幸運是它們正在和魔鬼廝殺,就算向東面進發,首先登陸的也是曙光境西岸,離沃土平原仍相距甚遠。
“那麼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夜鶯輕哼道,“孤島上瓊遇到的女子又是誰?那裡並沒有人類定居的痕跡,如果真是神明一派的人,根本沒有幫助她的理由吧?”
羅蘭沉默了片刻,“事實上,這恐怕纔是最糟糕的問題。”
“爲什麼?”卡密拉不解道。
“理論上來說,如果神意之戰無論勝敗,最終真是走向毀滅,那麼神明就是我們的敵人。”他說得頗爲遲疑,“可守望者並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敵意,要麼是它們的善惡觀念與我們迥異,要麼……就是它們根本沒有把我們放在眼裡。這種照顧,大概就跟平時我們給受傷的小鳥包紮一樣。”
兩名女巫面面相覷,一時愣在原地。
但隨之而來的,便是深入腳底的寒意。
誰都明白,若是成羣的鳥雀偷吃穀穗時,人類會毫不猶豫地撲殺它們,但誰也不會將鳥兒當做真正的敵人,偶爾還會在貓爪下搶下一兩隻雛鳥來。而後一種做法無關善惡,不過是個人的喜好罷了。
神意之戰持續了一輪又一輪,不知有多少族羣在守望者的目睹下走向毀滅,對於文明的生與絕,並不會讓神明有一絲躊躇,而它們救下瓊,亦不代表人類屬於其中特殊的一類。
“這……未免也太可怕了。”卡密拉.戴瑞喃喃道。
“我倒希望自己的猜測是錯的,”羅蘭嘆了口氣,“不過既然要中止神意之戰,恐怕最終還是逃不過神明那關。”
「這便是代價。」
「快停止你的愚行,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萬物將歸於虛無,千萬年的積累也將毀於一旦。」
「你負擔不起這樣的罪行——」
一句句隻言片語迴響於耳畔,彷彿時光的縮影。
它在付出瞭如此代價後,才讓神意之戰持續至今,又怎會輕易停下?
無論是現實還是夢境,這場抗爭都已不可避免。
……
狼心王國,沉池灣碼頭。
這裡曾一度被魔鬼攻佔,原本密密麻麻的居民區如今只剩下一片殘骸。但隨着第一軍人員武器漸漸齊備,以及敵方被卡車大炮攻勢打得措手不及,僅僅一個月的時間裡,魔鬼就被迫退出了港口城市。
廣場上被要塞炮轟得支離破碎的儲霧石塔便是證明——它們驅使人類從北方運來一塊塊削切整齊的黑曜石,再由不需要紅霧的低等魔鬼堆砌成塔,直至與其他城市的高塔連成一片,形成望而生畏的濃霧區。不過這一計劃還未來得及實現,建到一半的儲霧塔就已在炮火的轟鳴中分崩析離。
隨着人類逐步發起反擊,魔鬼對佔領地的控制力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一段時間內曾絕跡的逃民又有了恢復的跡象。儘管城市已經死去,碼頭卻再次變得忙碌起來,哪怕魔鬼在撤退前毀掉了大部分道路和棧橋,工程隊依舊在一週內修建起了可供通行的臨時便道。
對於好不容易逃出紅霧區的人來說,這無疑是件幸運的事,然而並非每一個南逃者都這麼想。
“該死,傳言居然是真的。”望着道路上設置的哨卡,尼根.莫瑞恨恨道,“本想讓魔鬼去對付這羣難纏的灰堡人,沒想到它們也靠不住。”
“兩邊都是怪物,只是一方更加兇殘罷了。”塔羅斯.莫瑞面無表情地回道——他的半個臉頰都隱藏在頭巾下,數道傷疤從陰影中蔓延而出,宛如盤踞在皮下的蚯蚓。“不過失去了貴族的支持,溫布頓家族遲早會丟掉他們所擁有的一切,用不着我們去操心。”說到這裡,他望向排隊的人羣,語氣裡多了一絲陰狠之意,“我們要對付的傢伙,已經足夠多了……”
“這倒是沒錯,”尼根也興奮起來,“凡是投靠灰堡的傢伙,都是我們的敵人,不讓他們付出點代價可不行。”
“但現在還得再忍忍,”塔羅斯按住他的肩膀,“等到了晨曦後,想怎麼狩獵都行。”
儘管魔鬼從不會主動提起自己的失敗,可永冬城市中駐紮的怪物越來越少是不爭的事實,比起愚昧無知的平民,貴族想要打聽到前線的消息,花點手段總能辦到。得知來自地獄的魔鬼也不敵灰堡人後,恐慌的氣息已經在貴族圈中蔓延開來。
比起那些家大業大的上層貴人們,身爲騎士的塔羅斯則沒那麼多負擔,他本就不願爲這羣醜陋的異族賣命,更不可能投靠有着一槍之仇的灰堡。既然留在永冬沒有出路,那儘早南下去灰堡人尚未控制的領地纔是明智之選。
當然,狩獵逃民這種事情,在哪裡都可以做。他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用來報復,或者說……享樂。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喜歡上了那種主宰一切的感覺,聽着難民在馬蹄下求饒、翻滾、哀嚎,簡直叫人難以自拔。
每當沐浴溫熱的鮮血時,連臉上隱隱作痛的舊傷都會隨之淡去不少,就好像在迴應這份獻祭一般。
復興家族已無可能,不如好好享受來之不易的快慰。
而世間沒有比這更值得期待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