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邊的人本就不多,再有了宋真這句半真半假的威脅,更是少上加少。偶爾聽見幾句指指點點的議論,她也權當是耳旁風一般自動過濾掉了。她多半時間依然是不搭理宋真,他說十句有時候一句也不回他。空閒間基本都是在學習,不單單因爲她無事可做,還有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她需要爲自己儲備力量:中考時她沒有選擇的權利,但高考時誰也左右不了。和謝振飛一起去清大,這是她和他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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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爲所有人焦點的這種感覺也說不上討厭,至少因爲成績這件事來說也並非壞事。
洪堯又表揚了幾個其同學,鼓舞了一番士就讓段祺去前面坐講臺看大家自習了。她纔剛走,尹伊一的頭髮就被後面的人不輕不重的拽了一下。
她不回頭,料定宋真一定又是沒事找事。
“這位學霸妹妹,上午老師佈置的作業你是不是寫差不多了。”後面的人趴在桌子上,下巴底下墊着兩本書,百無聊賴的擺弄她的頭髮。
尹伊一把凳子往前拉了拉,將髮尾捋到胸前:“下次抄作業完了能麻煩把我的一起交了嗎?”按照平時,宋真根本問都不會問上一句,從來都是不問自取,從她書桌裡直接翻走,哪怕碰上她已經交了作業,也會直接去課代表那點名要回來。
但已經好幾次了,這家抄完作業就算了,竟然還總是忘記連同自己的一起交回去。就因爲這事,各科老師都點過她的名字,又不是沒寫而是沒交,說辭也未免顯得有些太不尊重人了。
她翻出是數學卷子,頭也不回的直接遞到後面人的桌上。
宋真失笑,接過她的卷子也沒有馬上寫的意思:“這週迴家還是留在學校?老隋搞到了班級講臺的鑰匙,週六一起來教室看電影呀。”
“回家。”
“巧了,我也回家。金源路那邊新開了家電玩城,叫上段祺我請客。”說辭變換之快彷彿都不經過大腦一樣。
她終於回過了頭,卻是用一種難以言說的表情看着他。好像沒聽懂剛纔他說的話,眉頭緊鎖,目露憐色。
“我建議你週末還是應該去醫院一趟。”尹伊一呼了口氣。
“你哪不舒服?我陪你去……不過,要是看那個方面你得提前告訴,我好準備準備。”他從神情緊張變得有點難爲情,從桌子爬起來眼睛四周看了看,確認周圍並沒有人注意他們。
那個方面,是哪個方面?
尹伊一:“是你,我感覺你心臟好像不太好!”她言之鑿鑿。
宋真啞然,一臉嚴肅認真的摸着自己的胸口:“心臟不好能看出來嗎?”
“只有你這種情況能看出。”她篤定的開口。
宋真:“是什麼?”
“缺心眼。”
尹伊一說完就轉回身去繼續寫作業,心裡暗自腹誹:難道自己拒絕的還不夠明顯,爲什麼他好像一副完全聽不懂的樣子,缺心眼嗎?
如果尹伊一後背長了一雙眼睛,那她一定會驚訝於自己竟然一語成讖。宋真依然維持着手撫胸口的樣子,勾着一側的嘴角狡黠一笑,將剛坐到座位的隋景陽都看傻了眼。
高一學年週五的晚上沒有自習課,下午五點回家的學生就可以出校了。尹伊一提前在班主任洪堯那裡領了出門證,踩着鈴出了學校。培鷹中學離樑敬和尹言坪的家只有三站公交,所以也沒有提前告訴樑敬就獨自一個人選擇做公交回去。
已經入了深秋,早晚溫差大,這幾天更是溫度驟降,儼然有提前入冬的意味。她身上這件外套在學校裡還勉強禦寒,畢竟路途短,快走幾步也就不感覺怎麼樣。下了公交車還沒走多遠衣服就已經被冷風打透,尹伊一不自覺的哆嗦了兩下,雙手抓緊書包帶加快腳步。
尹家這個房子其實她這麼多年都沒有回來過幾次,從前偶爾暑假來市區會過來一兩次,但也基本不過夜。她的小房間從五歲搬去爺爺家開始就沒動過,這次搬回來也就只換了換牀單,將從前的一些舊玩具用箱子堆放在牀底下草草了事。
尹家住六樓,是頂層,不知道什麼時候五樓和六樓的走廊燈還壞了,她是摸着黑爬了最後一層。沒有燈光,摸鑰匙就有些費勁,她將書包拿下來,在前面的格子摸了又摸,還是沒有蹤跡。
敲門吧,反正這時候樑敬應該已經到家了。她的手還沒碰到門板,自己面前的這扇門就好似被什麼東西在裡面砸中,轟的一聲,震顫了一下。
她第一念頭就是煤氣的爆炸了。因爲學校前幾天學校的優待食堂就是因爲發生了煤氣泄漏而被關停整頓了,幸而不是爆炸,沒有人員受傷,但煤氣安全教育學校可是整整佔用了一個星期的晚課廣播。
“媽,開門,你能聽見嗎?”尹伊一一邊呼喊一邊手忙腳亂的在書包夾層最裡面把鑰匙翻了出來。裡面沒有了動靜,就好似剛剛那一聲也是她的錯覺一般。
“媽,你在家吧,沒事嗎?”她抓着鑰匙的手有些抖,但還是毫不猶豫的擰開了門鎖。開門的一瞬間的景象超出了她的想象,樑敬的身體因爲失去門面的支撐倒向門外,尹伊一立刻跪了下來才勉強將她扶住。
“媽,媽你怎麼了?”樑敬的臉泛着一種近乎失血的蒼白,嘴脣乾裂,眼神渙散,甚至連呼吸都是呼長吸短。她的頭應該是破了,順着凌亂的髮絲有匯成一股的鮮血正汲汲而出。
她將樑敬拖進屋裡,第一件事就是給120打電話。
“120嗎?有人受傷了,頭部出血,神志不清。”她心亂如麻,思路卻一絲不亂:“地址是橋北區福苑路78號政法家園小區D區2棟……”
她的話還沒說完,拿着電話那隻手就被樑敬一把拉住,這是這一個動作,彷彿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氣若游絲一般勉強張開口:“不……你要……不要讓人知道。”
樑敬抓着伊一的手頹然的掉在了地上,手指微微彎曲,指向右側的衛生間。
在那個半敞的拉門旁邊,有一個礦泉水瓶,蓋子和瓶身各被人鑽了兩個孔,每個孔上還插着一根被擰了結的吸管。
她並不知道這是什麼,120電話那頭還在重複確認着她的地址。
“喂~喂~還在聽嗎?請您確認一下是橋北區福苑路78號政法家園小區D區2棟幾零幾室?……讓患者保持平躺,先先辦法確認傷口止血……我們立刻過去……喂……在聽嗎?”接線員有些焦急的重複。
“對不起,我打錯了,沒有事了。”她木然的看着那個礦泉水瓶,恍然間腦袋裡突然閃過的是從前看過的普法節目的畫面。
她將樑敬連拖帶拽的拉到客廳沙發邊靠着,然後跑到門口確認沒人後才把門關好落鎖。家裡的醫藥箱她不知道放在哪裡,就跑到自己臥室隨手拿了件洗過沒穿的T袖扯成了布條。樑敬的傷口在腦部左側,像是鈍器所傷,傷口不算大,沒有繃帶的情況下她能想到的也只能是這樣。用布條纏住,先止血。
布條蹦得已經很緊了,但還是有血一點點的滲出來。尹伊一有點的慌了,她強迫自己儘可能的鎮定下來。因爲畢竟傷口不大,應該只是頭部毛細血管出血,只要再過一會應該就會凝血。但眼前的樑敬似乎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狀態。
她將樑敬的頭放在自己的腿上,再一次確認她的呼吸:依然是緩慢且綿長,就猶如睡着了一般。透過客廳的門,她能看見那個詭異的礦泉水瓶裡還有大半瓶透明的液體,應該用量不大,或許再過一會她就會醒過來了。
客廳牆壁上的表默然的轉動,她甚至能聽見秒針機械運轉的聲音。躺在她腿上的人一臉安寧,似乎是還做了什麼夢一般嘴角露出若有似無的微笑。但這微笑在此時此刻尹伊一的看來是最爲驚恐不過的,它似乎正照實這那個她心底的答案。
她的媽媽,政法學副教授的妻子、省圖書館的管理員、985大學畢業的高知分子……竟然是一個癮君子。
驚恐之後是天塌地陷般的悲涼,如果這個女人並不愛自己那她也許會更好過一點。然而並不是,她知道她是愛自己的,儘管從未表達,或者看上去也帶着幾分冷漠,但在走廊裡得知爺爺去世時她的懷抱說明了一切。
充斥着消毒水味道陰冷灰暗的手術室門口,這個肩膀孱弱,面容消瘦的女人捂住她淚溼的雙眼擁她入懷:“別怕,你還有媽媽在。”那種堅定和不棄是女孩心底最深處的渴望和寄託,不怕,不怕,你看這世界並未都離你而去。
大概過了兩個多小時,樑敬終於稍微有了些意識。頭上的血已經止住了,眼皮沉重擡了幾下才勉強睜開。一切還是她熟悉的樣子,燈沒是關着的,陽臺上那盆鈴蘭低垂着着花苞隨風擺動,大約明天就會開了……
被她靠在腿上的人下半身已經麻木了,表情木然的看着她悠悠轉醒,竟然一句話也沒有說。
“伊一啊,對不起……”這是樑敬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她用雙手捂住眼眸,巨大的挫敗感彷彿就順着指縫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