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振飛震驚之餘更多的是擔心, 從小到大,他似乎並不瞭解自己這個姐姐。她的話比自己還少,總是默默的爲他們這個飄零的家做着努力。
謝思雨13歲就在洗衣店幫工, 16歲開始給手機店發傳單, 再後來上了大學更是一個人白天晚上都在打工。她總是說自己多做一點, 謝振飛就可以少做一點, 怕他起早貪黑睡眠不好影響長個就一個人揹着他打三份工。別人還在睡覺她就已經出門送牛奶了, 別人午休她在食堂幫忙收拾餐具,別人放學回家躺在牀上追劇,而她依然在洗衣店裡縫補衣裳……
謝思雨很少表達, 卻用行動填補了謝振飛世界母親位置的空白。
說道母親,已經和別人結婚生子的母親竟然還會時不時的去找謝思雨, 究其原因可並非她母性大發, 而是手頭又緊了, 需要這個女兒對她儘儘孝。
兩個孩子撐起的家能有多堅固,但姐弟倆誰也願意讓對方多吃一點苦。生活的艱辛吞進肚子裡, 臉上依然可以送給對方一個會心的笑容。
“我陪你去找找吧,她沒地方去,應該也不會走遠。說不定這會兒已經回家了呢。”伊一拉緊了自己的外套,就往小區外面走。
“走啊,不會出什麼事的, 天黑前找不到, 我們就報警。”她安慰着站在原地的男孩。
謝振飛抿緊了嘴脣, 喉結上下翻滾了下, 艱難的做了一個吞嚥的動作:“還是不用了, 你回家去,如果你爸爸那邊有消息了請你告訴我。”
言語間又變回了刻意的疏離, 伊一停下腳步,欲言又止的望着他默然的眼神,終於只是點了點頭。
這一夜,比事發之後的那幾夜更爲難熬。她根本不能閉上眼睛,只要一閉眼謝思雨和尹言坪的臉就會出現在她的面前。沒錯,是她,第一次醫院裡那個身影就是她。她越發清醒的認識到這就是真相。尹言坪出軌的女人就是謝振飛的姐姐啊。
網上的評論她看了不到十分鐘就看不下去了。
所有相關的轉帖,分析貼下面似乎變成了社會輿論的刑場,不斷刷新着她對語言污濁程度的認知。而且更爲不可思議的是鍵盤後面的人似乎將大部分的惡意都傾注在了女性身上。從指責到謾罵,再到詆譭、詛咒,甚至掛出了謝思雨的黑白相片惡意弔喪。
【這個賤婊死了嗎?死了的話我就去廟裡還原燒香,感謝各路神佛圓我心願。】
【謝思雨挺住!謝思雨不哭!就算全國人民不理解你,罵你,打你,J殺你……你都可以不用理他們!我們一直默默支持你!臨山市全體火葬場和全體員工歡迎你回家!回來吧,閨女,帶着尹教授,這裡纔是你們的真正的歸宿——全體想燒你的火化工人!!贊同的頂上去】
【謝婊身份證號2105X2198X0414062XS 中國身份證登記地址:X省臨山市風爻區干休南路7-2號尹叫獸身份證號2199X2197X0927461BT 大家抓緊保存扒死賤|人網站一直在刪帖】
【聽說罵謝婊會有人贊,我都罵了一天一宿了怎麼從來沒超過200贊,點贊超過200,謝婊必死|全|家。】
【思雨,我力挺你,爲愛而生。不管大家如何罵你我都要頂你。無論在牀上、沙發上還是衛生間,哪怕是在大街上,我都要頂你!深深的、狠狠的頂你!就算你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我都不會放棄。實在挺不動了,就請上點讚的兄弟一起頂!死!你!】
通篇的言語暴力和人身攻擊,站在道德制高點的網民以上帝的地獄視角討伐着他們自以爲是的真相。沒有人問一句事件最初的原因,甚至爲了多得到幾個網民的點贊就可以拋開三觀將一個人全家辱罵至死。這是伊一沒有見過的世界一角,癲狂的好像每個人都被源源不斷的輸入了亢奮的雞血,口誅筆伐直至誅心滅族也不能滿足他們瘋狂的殺欲。
最讓伊一趕到絕望的是這最初也是唯一的雞血,竟然是自己親手投注的。
接到電話的時候是第二天的下午的三點鐘,樑敬面色如灰如土,推開她房間門的時候頭重腳輕差一點栽倒下來。
“伊一,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眼神瞬間就暗了下去,然後頹然的順着門框坐到了地上。
事發地點是江畔路上一個很有名氣的高檔社區:觀江國際。這裡的房價高的離譜,但卻是臨山市很多新貴必買房產之一。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這裡的物業對業主的隱私的保護可謂是把細微做到了極致。
訪客一對一全程跟蹤服務,小區還安裝了各種國外進口的高端電子設備,熱成像防盜預警系統,柵欄邊緣的紅外防穿越,還有社區24小時不間斷安保巡邏服務,整個小區外圍只要業主不想,物業就能做到連個蒼蠅都不讓他飛進去。但這些都只是針對外人的防護,對內爲了保證隱私,園區內除了全天候巡邏保安沒有一處攝像頭,業主可以投票決定是否在自己家入戶大堂安裝監控,但每個單元門口和電梯口都有警報鈴連接巡邏安保的對講和中控中心,完全可以做到3分鐘預警,5分鐘報警的程度。
尹伊一到的時候現場拉起了黃色的警戒線。A棟公寓樓下的人行道上用白布蓋這一個人,白布下面露出一直纖細修長手和一把染了血的雕刻用平刀。不遠處的兩輛救護車警燈閃爍卻沒有鳴笛。
她站在警戒線之外,看見擔架先勢匆匆忙忙的擡出來一個人,那人僅僅穿着一件單薄的白色襯衫,肋下的鮮血染紅了一片,躺在擔架上的尹言坪已經幾近昏厥,閉着眼睛沒有一絲活氣。
緊接着是被兩名警察架着胳膊帶出來的謝振飛。他手上戴着手銬,頭被面罩矇住,機械的被人推着往前走。
“讓我再看她一眼……”謝振飛的聲音很小:“我求求你,再讓我看她一眼……我求你……求你了……”他掙扎了幾下就被身邊的一名警察鉗制的不能動彈,另一個則將他的頭按的更低,只能彎着腰被推着往前走。
伊一聽見謝振飛淒厲的哭聲,然後想也不想順着警戒線朝他的方向跑去。
“你幫不了他,他殺了人。”不知什時候出現的宋真從背後攔腰將她抱住。伊一死命的想要掙脫,然而抱住她的人也用盡了全力,牢牢的將她鎖在臂彎裡。
“我求你,放開我。”她想說話卻變成了嗚咽,目光所及都是謝振飛慘然絕望的身影。
宋真啞然,手上力道卻一點也放鬆,任她如何踢打撕扯都只是緊緊的抱着她。
“放開我,你放開我,我求你了,求求你……我給你跪下。”原本用盡全力撕扯的人突然抓住了禁錮着自己的胳膊,膝蓋一鬆朝地上跪去:“我給你跪下,你放開我,放開我好不好?”
“好好好!”他一連三個好字,雙臂架着伊一的胳膊使勁的把她人往上提:“我放開,你去和警察搶人嗎?你特麼去吧!”
宋真將她從地上拉起來的時候,警車已經押解了謝振飛鳴笛開走了。
伊一淚眼迷濛,失去了重心,一下子又重新跪到了地上。
這一次宋真沒有伸手去扶他,而是蹲跪在她身邊,看着失魂落魄的女孩:“我親眼看見的,是他手拿刀上的樓,你爸爸現在還不知道死活,但這個女的肯定死了。”
周遭所有的聲音都隨着鳴笛而去的警車漸行漸遠,尹伊一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律師說,按照目前這種情況,尹言坪被判無罪的可能性很大,因爲畢竟除了網絡上那些沒有事實依據的輿論流言,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尹言坪與死者謝思雨有不道德的關係。而且兇器是在死者手上找到的,上面雖然沒有另一嫌疑人的指紋,但有目擊證人親眼見到了是他拿刀上的樓。所有證詞都對尹言坪有利,所以勝訴只是時間的問題。
聽完律師的話,樑敬的緊繃的臉緩和了幾分,旋即又問道:“我可以去看他嗎?”
“暫時還不行,這個案子還在調查取證期,應該馬上會移交法院提起公訴,按照審查要求暫時不能跟本案無關的其他人會見。不過您也放心,尹先生已經度過危險期了,他讓我轉告您安心一點。您有什麼事我也可以幫您轉達。”律師勸慰道。
說到轉達,樑敬又沉默了,她側頭看了看一言未發的伊一,然後輕輕的把自己的手覆在女兒的手背上。轉頭終於還是問出了最想聽的問題:“我先生親口否認了嗎?她和那個女孩沒有關係對嗎?”這話她是問給伊一聽的,更是問給自己聽的。
“是的,尹太太,尹先生親口對檢察官說的,他和那個死者沒有任何超越道德底線關係,只是出於死者的追求曾答應過她吃過兩次飯。對方是因爲近期受了嚴重的網絡暴力精神不太正常纔對尹教授起了殺心。”律師只是在陳訴一個案件,但在尹伊一聽來卻像是天方夜譚,荒謬至極。他沒有超越到底線?那自己在醫院親眼看見兩個光裸的身影怎麼解釋呢?
尹伊一擡眸:“他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