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只覺痛苦難當,渾身血紅光芒若隱若現,他還保有着一絲靈智,只覺無形的痛苦籠罩了全身,他在地上不住的翻滾着,掙扎着,但是卻無濟於事,忽然,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從地面向上一竄,伴着他痛苦的呼喊聲,王平直挺挺的撞到了一顆大樹上。
“啊!” 想象中的景象卻並未出現,只見王平一撞之下,粗壯的樹幹竟被撞得深深凹陷進去,隨後,他渾渾噩噩的墜落在了地上,像一片被秋風拋棄的落葉般失去了知覺,整個人完全昏死了過去。
……
入夜已深,大雨瓢潑而落,無情的摧殘着這片樹林,伴隨着呼嘯的狂風,愈發的猛烈起來。
雨越下越大,混着泥土變成了泥水,浸透了王平的全身衣衫,遠遠看去,似乎王平就變成了這爛泥中的一部分,根本無人發現。
冰冷的雨滴順着樹葉,滴落在王平的臉上,將他喚醒起來,他無力的支撐着起身,抹乾了臉上的雨水,和淚水。
他的腳下,雨水沖刷着血跡流過,如同紅色的漩渦,觸目驚心。
驚雷滾滾,狂風呼嘯,少年獨自面對天地,發出了不屈的呼喊!
究竟孰對孰錯?自己一舉之間便是擊殺數十名盜匪,雖然他那時的意識並不由自己支配,可是終究是做下了,盜匪固然罪孽深重,但是自己殺了他,是否做的有些太過了?如果自己不殺他們,那麼他們反過來會對自己怎麼樣呢?王平想着。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個時候,爲什麼會變成那個樣子,這一切,卻是因爲王平修煉的那捲完整《伽藍經》而起。
原來了塵上人以活人之血肉生祭法寶確有其事,當年他祭煉之時,由於方法手段實在是太過極端殘忍,所以祭煉出的古鼎也徹底的變爲了一尊邪物,而且在過程之中,由於以他的真力爲媒介鑄鼎,到後來,了塵上人的一身功力,也不免被邪力所侵,他不得不用高深佛法苦苦壓制心頭邪念,但卻作用甚微。
當他發現,自身變得越來越殘忍嗜血時,卻並不以爲是祭煉寶鼎時出了問題,反倒是覺得自己從前費盡心血創造出的《伽藍經》有誤謬之處,於是一咬牙,將原本強大無比的《伽藍經》一番修改,使威力大大減弱之後,傳給了他當時的大弟子——摩洛,也就是千佛塔第二任掌門,並囑咐其將宗門發揚光大。
了塵上人取整整九百九十九名活人之血煉出絕世兇器‘浮屠寶鼎’後,被古鼎中暴虐的氣息所操縱,鑄成了彌天大錯,由於這尊古鼎的力量太過於邪惡,了塵所殺死的人魂魄不能進入輪迴,全部被禁錮在古鼎之內,永世徘徊。他在清醒過來之後,悔恨不已,覺得此物實在是太過於傷天害理。 隨即他便下定決心,以無邊法力,建造出了這樣一座千佛塔,用以封禁這古鼎與那些彷徨的靈魂。千佛塔共有十層,其中存在着十重幻境,威力無比。爲了防止此鼎被外人所染指,了塵叮囑摩洛,無論如何,也不可以讓千佛塔裡面的法寶被魔教所得。
千佛塔爲了塵上人親手所建造,然而他的真氣已被邪力所侵,千百年來,被封鎖在鼎中的無數怨靈感受到熟悉的氣息,掙脫了古鼎的束縛,卻無法脫出千佛塔十層幻境的禁制,直到如今,王平來到千佛塔,他當時慘遭屠村喪母之痛,心魔由此而生,那些怨靈見到如此之重的怨念,皆欲侵蝕掉王平來破開千佛塔的封印。雖然被空智以真法壓制住沒有立即發作,後來王平無意間又得到了塵上人親自的傳承,並修煉真卷《伽藍經》,這些邪惡的怨靈徘徊在世間,只爲向了塵上人復仇,感受到王平熟悉的氣息,怨念愈加愈重。
只不過王平有着寂滅十年的《伽藍經》修爲,又隨身帶着空智費盡心血凝練的法寶‘紫檀佛珠’,憑着一身純正的佛門大法勉強壓制住了體內暴虐的怨靈,這些邪惡的意志與他的《伽藍經》同在體內,本是一正一邪,於是在他有憤怒、怨恨的情緒之時,便會使他的神智不清,控制着他做出一些瘋狂的事情來,這也是最大的弊端。
……
雨一直下……
王平疲憊的向前走着,豆大的雨滴肆意的拍打着他的身體,泥水順着他的衣衫滑下,極爲難受。
陰鬱天空下,雷電如同張牙舞爪的神龍,不斷的在天際上發出炸響,像是在和那無盡的漆黑在做着殊死鬥爭,偶爾打落在大地上,生生將足有兩人合抱粗細的巨樹一擊劈的四散而開。
煌煌天威,乃至於斯!
古往今來,長生不老,威震天下,便是修真者追求的目標,但是縱然有了強大的力量、無止境的壽算,卻又能如何呢?到頭來,還是不能幸福快樂,只是徒自多活了幾百年罷了。
人如果都能夠樂觀的看待一切,不是就能每天都很充實了嗎,大家都和平的在一起,不是很快樂嗎,又爲什麼去追求那些虛無縹緲的,使自己整日都在疲憊和虛度中呢?
古道上,王平孤身一人朝着前方走着,想着,漸漸的,他已經感覺到,自己沒有力氣再向前了,可是他的意識,指引着他,去尋找黑暗中的那一束光。
不知多久,他真的看到了一束光,那是鄉下尋常百姓家油燈的光芒,曾幾何時,自己的孃親,也曾在那個夜晚,也曾在那泛黃的微光下,對着窗外雨簾,給自己一針一線縫補着粗布衣衫上的漏洞。
那時的雨,多麼柔情,那時的燈,又是如此溫暖,如今,冷雨中的一盞燈火,雖是淒涼,但給王平更多的,是懷舊。
他注視着燈火,久久,久久,身體一軟,再次昏了過去,那雨還在天地間瀟瀟飄蕩,如此出塵。
……
王平再醒來時,只見自己已經在一張小小的涼蓆上躺着,周身無物,但是迷糊中可見如豆般的微光,微微搖曳着。
聽得外面風雨瀟瀟,似乎雨還沒停,而面前燈火,清輝近人,如夢似幻,此時此景,王平競有一種感覺,與置身世間相比,他更願意,就這樣看着一輩子,那就一生都幸福快樂了。
“你醒了?”傳來一個女孩稚嫩的聲音,屋子很小,王平一擡頭,就看見了她的模樣。
她身着一身青布衣衫,上面難免有了大大小小的補丁,向上看,一張俏麗的瓜子臉蛋,很是秀氣,但和這破舊的小屋一比,就顯得她的容貌與之格格不入了。
“外面雨這麼大,你怎麼在外面昏倒了啊,多虧你倒在了我家的門口,我叫做惜緣,你叫什麼啊?”女孩天真的問道,還主動的說出了自己的姓名,似乎並沒有害怕王平這個外人:“低聲些,我孃親在那邊的屋子裡睡着了。”
“我叫王平,別的我不能告訴你,多謝你了。”王平實在不能把自己一舉殺了幾十名盜匪的事告訴女孩,而且他的那種奇怪的情緒更是自己也捉摸不透。
“哦,你的身上全都是泥漿,不如在我這裡呆一天,我幫你把衣衫漿洗乾淨再走吧,好嗎?”
王平實在不好拒絕惜緣,所以就點了點頭,表示多謝,就躺在涼蓆上,默默注視着青色燈火。
女孩坐在燈旁,拿起一隻由柳條編制的半隻小筐,細細的對着燈火編織了起來,她心靈手巧,不一會的時間,地上就又多了一隻漂亮的小筐。
王平見她編了半個時辰,雖然速度很快,可是女孩卻累的手腕生疼,可是她並未休息,只是專注地編着筐子。
他見這個農家女孩如此勞累,忍不住說道:“姑娘,夜已經深了,你還在如此辛苦幹什麼?”
惜緣苦笑一聲,伸出袖子擦了擦頭上的汗水,向他微笑道:“娘患了一種極其難治的病症,需要很多的銀子治療,我要是不努力賺錢就沒法救孃的性命了。”
王平呆住了,同樣的那些富家世祖子弟盡使不學無術,也可以在高堂樓閣中吟風弄月,肆意風流。但是,這個勤勞的少女,卻是不得不面對生活的艱辛,只得在油燈下整晚不停的勞作,爲了一點點微薄的收入,命運爲何,會將這許多苦難,降臨在人們的頭上呢?
看着少女因熬夜而紅腫的眼眶和頭上的汗水,王平忽然心中很是難受,像是被觸動了內心某處的什麼東西,他開口說道:“姑娘,你收留我在此,不然王平就要在雨中過夜了,在下粗通醫術,便看看你孃親的病症如何?”
“啊!你肯幫我麼?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女孩子十分歡喜,忙拿起了桌子上的油燈,領着王平,來到了另一間安靜的屋子,那屋子裡躺着一位年邁的老婦,頭髮花白,四肢乾癟,只是雙目失神的望着屋頂,不能動作。。
王平仔細的分析了她的脈象,對惜緣說道:“她的脈象艱澀不暢,往來無力,乃是氣血阻滯之像,我這裡還有些許銀兩,明日前往仙台城中,給老人家抓幾副歸脾湯來,此方有補益心脾之作用。她的血脈不充,心主血脈,故而補心、脾主統血,乃是後天之本。更加方中人蔘乃是大補元氣之藥,以氣行血,便可將她調理正常。”
“謝謝你。”她說道:“你不過與我都是一般年紀,卻又如何懂得這麼多呢?你是郎中嗎?”
“我不是郎中,這些都是我師兄平時教給我的,治病救人多好啊,我覺得醫術乃是仁者之道,能用它來救更多的人,所以我就多瞭解了一些。”王平說道。
“對啊,一個人如果與人爲善,那麼他便終有善報,不過一個人若是終日爲惡,那必將有惡報降臨的。”她輕輕嘆息,繼續說道:“但是這個世間,善善惡惡,誰又終能分得清楚呢?與人爲善的人,他的‘惡’不會讓人看到,只是人們都以爲是惡人的人,那她會堅持秉行善道,還是會就此作惡下去呢?”
“只不過,我相信一個人不論做什麼都沒有對錯,他都會在自己的心中,盡力做到問心無愧的,因爲這就是自己的選擇。”王平望着窗外的雨,在燈火搖曳下顯得有些朦朧,卻更發的真實。
“問心無愧啊……”他喃喃低語着。
曾幾何時,有一位溫柔的女子曾這麼對他說過,只是,那個女子的負擔,甚至遠遠要比他來的沉重。在那刀光劍影裡,權謀心計中,她,是否,還會像在他面前一樣微笑呢?
夜已深,雨瀟瀟,斷人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