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
在南方,此刻早已經是四處翠綠,百鳥爭鳴,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了。而在大都,此刻仍然還是蕭殺荒涼的感覺,柳樹的枝頭在努力地吐出嫩芽,卻是慢慢吞吞。仍然不時有涼風吹來,沒有冬天那麼寒冷徹骨,卻依舊無法比擬吹面不寒楊柳風的江南。
北方的雨,沒有下起來,只是陰着天,正映襯着何照依的心情。
“照依,你最近怎麼好像心事重重啊?”敏敏看着身邊正在望着柳樹枝的何照依,不解地問道。
何照依嘆了口氣:“敏敏,什麼事都瞞不過你,這眼看清明節就要到了,可是,我父親和大哥的屍體,還在大都的近郊葬着,讓我怎麼能放心得下”
“不是已經派人和你二哥聯繫了嗎?”。敏敏問道。
二哥?何照依冷笑了一聲:“他說揚州的生意比較忙,沒空過來,讓我自己想辦法,將爹爹和大哥的屍體運回去,埋葬在祖墳裡。”
這叫什麼話怎麼這麼不孝?做生意重要,還是父親和大哥的屍體重要?敏敏滿臉憤怒:“我派人去揚州找他,他要是敢不來,就把他關到揚州大牢裡。”
何照依搖了搖頭,清官難斷家務事,關進大牢?以什麼罪名關進大牢?
“敏敏,謝謝你的好意了,我想自己回去一趟,將父親和大哥的遺體帶回祖墳安葬,之後,就和何家沒有任何關係了。”
敏敏一震,她知道,何照依這麼說,就是不想再進何家大門了,否則的話,何家應該以她二哥爲尊,就衝着何家老2對待父親屍體的態度上,她就知道,何家老2不是什麼好東西,要是何照依回了揚州何家,何老2還不知道怎麼對待何照依的。
“好吧,那我派人將你父親和大哥的遺體挖出來帶回去,讓他們早日歸葬在祖墳裡。”敏敏說道。
“不用了,這些天來,在府上叨擾了這麼久,照依已經非常感謝郡主的盛情款待了。”何照依說着,給敏敏做了個萬福。
“照依,那你不回來了?你一個女孩子家,能到哪裡去啊?”敏敏問道。
“天下之大,照依不信,沒有自己可以安身的地方。”何照依說道。
“不行,這可不行。”敏敏說道:“你我情同姐妹,你不要說這麼見外的話,如今外面都在鬧動亂,你一個女孩子家,四處奔波,遇到壞人怎麼辦?我不許你這樣走了”
說的話雖然語氣有些凌人,但是話語中的關懷,卻讓何照依內心感動,她一咬牙,終於將自己的打算全部說了出來:“敏敏,雖然我是個女孩兒,可是自幼生長在商賈之家,對於經商一類,耳聞目染,在太師府呆着,整天無所事事,有些閒不住,這幾個月來我一直在觀察着大都的商業,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如果能從南方運些糧食到大都,利潤一定頗豐,而且河水化凍,漕運已經開了,我想將父親和大哥的屍體埋葬之後,就販些糧食到大都,看看效果怎麼樣。”
多虧了王保保,父親從揚州帶來的財物,全部都保留了下來,一同帶到了大都,利用這筆錢,何照依想做生意。
“你怎麼不早說,算我一份,而且,我要和你一起去揚州”敏敏說道。
何照依臉色立刻變了:“郡主,你不要開玩笑了,我做販糧的生意,就算全是你的也行,但是,你要是離開了大都,太師還不得定我的罪啊”
不帶這麼折磨人的,要是自己將敏敏帶走了,整個大都還不得太師翻個底朝天,她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師的女兒啊。
敏敏想了想,彷彿覺得這麼做是有些爲難何照依了,要怪,只能怪自己的爹爹是當朝太師,要是隻是個普通人,自己就不會受這麼多限制了,不過,爹爹最近忙於公務,回到家了,也經常關在房裡會見什麼人,對自己的關心越來越少了,自己悄悄溜走,如果做得比較保密的話,應該不會被爹爹察覺吧?少字
出了大都,再和何照依匯合,那不就行了?敏敏已經在想外面的天空了,早就想再回揚州去看看了。
“好,那你回去吧,儘量在清明之前將他們的遺體運送回去,也算是可以回到故鄉了。”敏敏說道。
“那我今天就去和太師辭行。”何照依說道。自己住在太師府這麼長時間,雖然對太師來說沒有什麼,但是,對自己來說,那可是一件大忙,叨擾了這麼多天,也該和太師表示一下感謝。
“爹爹上朝去了,回來恐怕得下午了,還得商議什麼大事,就不用和他辭行了。”敏敏說道。
何照依一想也是,人家是當朝太師,日理萬機,哪裡有時間搭理自己這樣的小人物啊。
“那我今天就出發了。”何照依說道。
“這麼快?”敏敏問道,看來何照依早就歸心似箭了。
“是啊,趁着現在還比較涼,儘早上路吧,過段時間天熱了,路途不方便。”何照依答道,她早就收拾好行李了,只是一直不知怎麼和敏敏郡主辭行而已。如今話已出口,當然就要儘早回去了。
“玄冥二老。”敏敏喊道。
“郡主,小的在。”兩人立刻像哈巴狗一樣跑了過來。
“你們倆,帶着十個家丁,跟着何小姐回趟揚州。”敏敏說道。?去揚州?兩人不知該怎麼感謝這個何小姐了,在大都城裡呆了幾年,終於有機會可以出去了。雖然心裡激動,表面上卻裝作一副捨不得的樣子:“郡主,我們倆走了,您可得多保重啊”兩人都是敏敏帖木兒的貼身奴才,平時負責伺候敏敏的飲食起居。
“算了吧,趕緊回去收拾”敏敏說道。
“郡主,這怎麼可以,在府上打擾了這麼多天,還無以爲報呢,現在又將你身邊的人給我使喚,這可不行,我有小愛這個丫頭就可以了。”何照依趕忙推辭道。
“照依,你一個女兒家,孤身在外,就算是有小愛,那也不行啊,”敏敏說道:“路途如此遙遠,遇到壞人怎麼辦?”
“郡主,在大都外面僱人請出父親和大哥的遺體之後,我會直接僱船,順着運河南下,直至揚州,一路上應該不會遇到太大意外,你的好意照依心領了,真的不用了。”
“那也不行,你們兩個女兒家,一路上僱人僱船,拋頭露面什麼的,也不太好,還是讓玄冥二老去吧,他們都是跟隨在我身邊多年的人了,一路上的衣食住行,也好伺候得周到一點,與船伕之類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他們也方便。”
“是啊,是啊。”玄冥二老兩人立刻點頭道,好容易一次出去遊玩的機會,可不能給泡湯了。
“出去之後,我就會扮作男子打扮,以前的時候扮過許多次,沒出過差錯,真的不用了。”何照依說道。
“那…”敏敏沉思了一下:“那就讓玄老陪你去吧,至少得讓你身邊有個合適的人,也好使喚。”
何照依看這情形,也不再推辭:“好吧,那就勞煩多費心了。”
“請郡主放心,小的一定會把何小姐照顧周到的。”玄老說道,還衝身邊的兄弟悄悄扮了個鬼臉。
“這一路上,一定要小心。”敏敏說道。
“謝過郡主了。”何照依再次表示了感謝。
走出太師府,何照依再次望了望住了幾個月的地方,雖然一直受到很好的招待,但是,在何照依的心裡,這裡一直都是個漂泊異鄉的落腳點而已,她的家,已經破碎了,而她,還要堅強地活着,還要做一個比二哥更出色的商人
“小姐,上車吧”玄老在一旁說道,卻被小愛狠狠地踩了一腳,他立刻回味過來:“公子,請上車。”
何照依此刻已經是一身男裝,化作了一個在大都裡很常見的公子哥。如果不細看,還真是難以分辨出來,這麼一個富家公子,居然是個標緻的女子裝扮的。
她並沒有讓敏敏出來相送,如今兩人已經是姐妹情深,她怕自己會流淚,怕自己情緒會失控,只有這樣平靜地走出太師府,平靜地走回自己的世界,纔是最正確的選擇。
小愛在一旁,也已經扮作一個公子哥的跟班,再跟着一個家丁玄老,走到哪裡,應該都不會引人懷疑。
“冥老,和玄老說好了嗎?”。太師府裡,已經一身戎裝的敏敏問道。
“是,郡主,都已經說好了。”冥老小心地答道:“玄老會每隔一段距離,給我們留一個火的標記,我們只要順着標記,就能夠知道他們向什麼方向去了,不過,小的覺得,我們直接在運河口等着他們就可以了,何必還要這樣一直跟在後面啊”
“少廢話,一會兒注意,別暴露了行蹤,準備馬車,我們也要出發了。”敏敏說道。
“是,郡主。”
大都早就呆膩了,又有何照依的關係,敏敏決定,去揚州遊玩一番
聽到郡主讓自己和她一起跟在何小姐後面去揚州,冥老的心裡不是高興,而是恐懼,聽說外面現在很亂,郡主這樣跑出去了,萬一出了什麼意外,自己恐怕得給滿門抄斬了。可是郡主的命令,又不能不聽,冥老的心裡,早就七上八下,彷彿丟了魂魄一樣。
向太師告密?那事後郡主絕對不會放過自己,她想要自己的小命,還不和捏死一隻小雞似的啊?冥老沒有別的辦法,萬一遇到意外,使出自己全部本事,策應郡主周全就是了,再不濟,反正自己也死了,死後太師怎麼處置自己,自己也管不了了。
出了太師府,敏敏坐在馬車上,想着揚州早已經是鮮花盛開,百鳥爭鳴,內心就說不出的痛快。
何照依並不知道敏敏跟在後面,她出了大都,在父親和大哥的墳堆前燒了點紙,就讓人將父親的棺木從墳堆裡面挖了出來,裝到車上,趕往附近的運河渡口。
想到當初北上的時候,想到三人坐在馬車中雖然很冷,卻有一種家的溫暖,鼻子有些發酸,要不是二哥慫恿,爹爹和大哥何必客死他鄉?如今的揚州城,不還是好好地呆着嗎?張士誠也已經歸順了行省,根本沒必要千里迢迢遷移到大都來,還枉送了性命。她不想有過多的怨恨,可是,這一切,和自己那個二哥不無關係,她的心,已經冷了。
“前面的車子,等一等”忽然,後面傳來了喊聲。
兩輛運棺木,一輛乘坐,這也算是個小型車隊了。聽到後面的喊聲,何照依撩開了簾子,向後望去。
一隊蒙古騎兵,在飛馳而來,最前面的那個人,身影讓何照依非常熟悉,正是擴廓帖木兒。
他來幹什麼?何照依說道:“不要停,接着走。”聲音中卻有一絲顫抖。
車伕卻不敢不停,誰敢和韃子騎兵叫板啊?再不停,一通箭雨過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車子停了下來,擴廓已經在外面問道:“車子裡面的,可否是何小姐?”
何小姐?趕車的車伕搖了搖頭:“將軍,車子裡面的是位公子啊”
玄老早已經將頭低了下去,他也識得擴廓,既然何小姐不讓停車,那肯定是不相見唄,自己還是別給露餡了。
公子?擴廓稍一遲疑,自己剛回大都,就聽說何小姐已經離開太師府回家了,他急忙帶對出來,料想對方要帶了遺體再上路的,好容易追上了,卻不是何小姐,而是個公子,那就是自己弄錯了,說不定在前面。
“打攪了,我們再到前面找找。”擴廓向身後的騎兵說道:“繼續走”
“駕,駕”騎兵們很快消失在了土路上,揚起的灰塵遮住了背影。
“這幾個韃子,倒這麼友善。”車伕奇怪地自言自語道:“要是所有的韃子都像他這樣,哪裡會有這麼多動亂啊。”
“少廢話,小心掉腦袋,接着走”玄老在旁邊唬道。
“是夫立刻說道。
何照依撩開簾子,看着已經消失不見的騎兵,只有那揚起的灰塵還在。
保保大哥,請原諒照依不辭而別,你的情意,照依心領了,只是,照依的心裡,早已經有了別人…
何照依嘆了口氣,那個身影,又在腦海裡浮現。
一見君,誤終身這次回去,要去找他嗎?
“冥老,你想死嗎?”。敏敏悻悻地問道。
剛纔,後面過來一隊騎兵,敏敏剛一回頭,就發現是擴廓大哥。
這還了得她立刻放下車門上的簾子,生怕被擴廓發現,要是他發現自己偷偷從大都裡面溜了出來,還不得把自己給帶回去啊?她心裡咚咚直跳,這個擴廓大哥怎麼回事?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
冥老卻彷彿像是抓住了一顆救命的稻草,這位擴廓將軍那是郡主的師傅,只要他發現車裡坐着的是郡主,肯定會讓郡主回去的,這樣一來,自己就不用擔太大的風險了。
敏敏坐在車裡,冥老和車伕坐在車轅上,看着擴廓將軍經過身邊,他故意裝作一個閃失,掉下了馬車。
只要擴廓停下馬來,一看到是自己,他肯定認得,到時候,車裡的郡主就露餡了。
誰知,擴廓根本就沒有停下馬,只是在冥老要掉下來的時候,一隻有力的胳膊一提,再次將冥老扔回了車上。
“好手力”旁邊看到的人羣鼓起掌來。要不是這個韃子騎兵幫忙,旁邊的這個倒黴蛋,恐怕得被飛馬給踩死。
扔回了車上,擴廓連回頭都沒有,直接向前奔去。
車內的敏敏看得清楚,剛纔冥老掉下去,又奇蹟般地回到了車上,而這一切,擴廓大哥並沒有發現,他在急着趕路,只是順手救下個倒黴蛋而已。
難道有什麼緊急軍情?敏敏想到。這樣的話,爹爹在朝中肯定會很忙,回到家裡,很可能就會無暇過問自己了。
擴廓不知道,他與郡主擦身而過,他只是想盡快找到何照依,何小姐這一走,不知道什麼時候纔可以再見面。
嚇死我了,“冥老,你想死嗎?”。
“小的的命是少爺的,少爺不讓小的死,小的哪裡敢死啊。”冥老在外面趕緊說道。
如今,敏敏也打扮成了個闊少爺形象。
“少爺,前面的路標,是一直向運河方向的,看來,何小…,何公子他已經將東西帶上,準備上船了。”冥老說道。
“那還不快點走”
“是,車伕,加快速度”
“駕”隨着車伕馬鞭的揮舞,馬車開始快了起來。
“公子,我們這船上,是不能運你這棺木的,這個不祥,會沉船的。”船老大說道。
到了運河口,沒想到,又遇到了麻煩。
“我加倍付你的工錢,這總可以了吧?少字”何照依說道。
“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真的不行,你找別的船吧”船老大接着說道。
“小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告訴你,我們公子,在大都那是響噹噹的人物,今天你運也得運,不運也得運”玄老在一旁說道。
“小玄,不得無理。”何照依說道:“咱們就算是有再大的勢力,那也不能仗勢欺人不是?付你三倍船錢,這已經是非常高的了,我要不是着急在清明節之前回去,也不會這麼急着僱船的,我家的船有三十幾艘,只是都沒有在大都。”
兩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熟料,船伕就是非常固執,不肯運棺木。
“你的船,被朝廷徵用了。”忽然,遠處傳來一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