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不會乖乖地走下來,那個車伕也沒動。持弓的士兵再向前一步,然後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也許在他看來那個神色冷漠的車伕比我更難對付——不得不承認在戰場上,相貌加分較高的人帶給敵人的危機感總是比不上另一些相貌平平的人。
令那個士兵驚訝的一幕發生了——馬車伕幾乎就在他扣動扳機的一剎那向左側歪了歪。去勢凌厲的弩箭擦過他的臉頰射進大路另一側的樹幹上,震下了幾片落葉來。
然後那車伕將手探進大衣之下,取出一件樣式古怪的武器對準了正在試圖爲十字弓上弦的士兵。那是我從未見過的武器——大約有小臂長短,前端是一個喇叭形的開口,閃耀着金屬的光澤。後方是彎曲的木柄,被車伕握在手中,看起來像一隻小號。
那士兵停止了動作,擡頭驚異地看了看他,臉上露出不明所以的神色來——在他看起來這東西似乎並不具備任何威脅性:短且鈍,沒有一件兵器所應有的那種鋒銳感。
但他在下一刻就知道自己的判斷錯誤了——隨着一聲巨響,“喇叭口”冒出了一陣混雜着硫磺味兒的濃煙和火光。士兵的腦門上當即出現一個小孔,然後瞪大眼睛迷茫又無助地倒了下去。
我感到自己的瞳孔微微一縮——是火槍。
帕薩里安沒有爲我描述過這種武器的確切模樣,但他曾經告訴我,那種東西發射的時候,會“冒出火光與濃煙,發射出小巧的彈丸”——士兵的腦袋上並沒有箭矢,因爲我立即確定了它的身份。
“火槍”擊發的巨大聲響頓時吸引了前方三個人的注意力。他們停止手中的動作,面帶訝色地看向倒地的士兵,然後再看向那個車伕——他的手中還端着那武器,喇叭口仍有青煙冒出。而後他又將左手探進斗篷裡,又取出另外一柄一模一樣的東西來,遙遙對準了那三個人。
似乎“火槍”這種東西就像法師們所記憶的魔法一樣,一旦使用就需要重新“記憶”或者“填裝”。但好在他的身上攜帶了兩柄武器——就像法師們記憶了多個魔法。
但假如他的身上攜帶着十幾把或者更多、假如有上百個人攜帶了十幾把或者更多……一個低級法師似乎就只有逃跑的份兒了。
遠處的三個人聽到了聲響卻並沒有見到剛纔的那一幕。因而在略一猶豫之後,另一個士兵平端長矛,以標準的衝鋒姿態向這邊大步跑來。馬伕左臂平端,沒有絲毫顫抖,槍口對準來者的額頭,直等到對方接近自己二十米的範圍之內時才輕勾手指。又是一聲巨響伴隨着煙霧與火光,那正在前衝的士兵的腦袋陡然後仰,脖頸之間發出清脆的骨折聲。身體伴隨着腦袋後飛回去,像一隻被戳破的葡萄酒袋子一樣落在了地上。
不知是準頭有失還是車伕故意爲之,這一枚彈丸打在了那士兵沒有頭盔防護的頭頂上。一大片顱骨被掀掉,紅紅白白的腦漿濺了一地,死相“慘不忍睹”。
這一次紅髮的青年與僅存的那個士兵終於愣在了原地,下意識地緊握手中的武器卻不知該如何是好——實際上這火槍的威力與十字弓相似,但因爲它能夠發出巨響、有火光與煙霧、又是這些人從未見過的東西,因此帶給他們的衝擊力遠比十字弓要大。
這時候前面的車廂裡有人敲了敲車伕身後的玻璃,然後是一個年輕的男聲:“讓他們搬開路障,喬治。”
車伕保持着腰桿高挺的坐姿微微點頭,然後陰森森地向那兩個人說道:“移開前面的馬車,把路障搬開,讓我們通過。”
紅髮的男子愣了一愣,隨即顫聲招呼僅剩的那個士兵,跑到最前面一輛馬車前費力地去推那兩道木質的路障。趁這功夫,車伕將手中的火槍收進懷裡,身後從座位地下拎出了一柄十字弓來。
似乎他們不是商人,至少不是普通的商人。沒有哪個自由民會冒着背上“謀反”的罪名的危險在馬車座位之下暗藏弓弩,也沒有哪個普通的自由民會擁有這種矮人們製造出來的武器。
馬車裝飾華美卻沒有紋章,擁有矮人們製造的武器並且口音略顯生硬——他們是南帝汶自治領的貴族隱姓埋名進入了歐瑞的境內麼?
這時候那兩個人搬開了路障,然後轉頭遠遠地看了看換上了十字弓的車伕,知道自己惹上了一個不該惹的人。紅髮的年輕人慢慢移動到了那個士兵的背後,接着猛然轉身,飛快地衝向路邊的叢林。但冷酷的車伕端起十字弓,手中的武器隨着年輕人的移動而微微轉動,接着一聲厲響——箭矢正中他的小腿,將他釘在了地上。
紅髮的克萊爾人在奔跑中被射倒,前衝的慣性拉扯着腿上的肌肉在箭桿上撕裂,頓時發出淒厲的嚎叫聲來。
“把前面的馬車移開。”車伕又從座位地下拎出一柄十字弓來,我則輕輕地出了一口氣——這傢伙隨身攜帶了一個軍械庫麼?到底什麼來頭?
士兵因爲遠處那個年輕人的哀叫聲而失掉了逃跑的勇氣,顫抖着雙腿試去代替死掉的兩個馬車伕驅趕馬車。然而破碎的車廂內忽然探出一雙沾滿了血跡的手,緊握着匕首狠狠戳進了他的後背。士兵扭動着胳膊試圖拔出刺入體內的武器來,然而那雙手費力地將匕首抽出,再次刺入——如此往復三次,直到士兵癱倒在車座上,那雙手也停止了動作。
似乎是車伕的家眷——原本保有一絲生機,然後被仇恨驅策在死前爆發出決絕的活力,與仇敵同歸於盡。
前方的車伕低低地咒罵了一聲,然後轉身將十字弓對準了我,向身後歪了歪頭:“把馬車移開。”
現在我看到了他的容貌——左側臉頰有一道淺淺的疤痕,鼻子比歐瑞人略扁,雙眼小而精力充沛,薄薄的嘴脣緊緊地抿在一起,在臉側勾勒出兩道刀削般的皺痕來。這容貌與他的氣質相當,一看便知是一個決絕果斷、冷酷無情的人。
我打量了他一會兒,直到他再次陰沉着臉色擺了擺手中的十字弓,我才悠然說道:“南帝汶的紳士們什麼時候沾染上了鐵錘矮人的暴躁脾氣?”
車伕的臉上沒有任何變化,但瞳孔輕微收縮。手指用力一勾,弩箭當即飛射過來。在這樣的距離之上,即便使我也沒法兒做出任何閃避的動作——鐵質的箭頭閃耀着寒光,直刺我左眼。
然而它就在我的眼前停了下來。“初級法師護甲”的魔力那支弩箭飛快減速,等到了我的眼前已經完全喪失了前進的勢頭,略一停頓,就掉落在我的腿上。
我好整以暇地拾起箭矢觀察尾羽的刻字,然後微笑道:“抹得不乾淨——還能看見刻痕。典型的南帝汶花體。”
車伕失去了遠程武器的威脅,又見到了凡人不常見到的一幕,臉上卻沒有任何驚訝的神情。僅僅是眼中閃過一道訝色,他立即抽出腰間的長劍跳下車來,只用五步跨越我們之間的距離,劍鋒斜上挑,直刺我的肋下。
然而我手中的一枚銅幣已經拋出,他的身體迎上了這小東西,然後像是受到了一塊巨石的撞擊,由前衝的姿態猛然傾倒,摔在地動彈不得。閃閃發亮的銅幣壓在他的胸口,一陣輕微的裂響清晰可聞——我想他的胸口大約是在那枚硬幣的壓迫下骨裂了——一枚加持了“強力壓迫”的硬幣。
這是我從瑟琳娜那裡交換來的有趣小法術,沒想到三個小時之後就派上了用場,
但車伕緊皺眉頭,強忍胸口的痛楚,用右臂將長劍狠狠地向我拋擲過來。“初級法師護甲”再一次發揮作用,劍身在我的耳側失去動力,我一把抓住劍柄挽了個劍花,向那位正在前方的馬車後廂玻璃窗內向這裡的張望的人說道:“您也打算對我來一箭?”
車裡的人飛快地離開車窗。過了十秒鐘,車廂門被打開,一個頭戴金絲邊三角帽、穿着收腰黑絲絨外套、一條緊身長褲的年輕手中端着一柄火槍走了下來,謹慎地指向了我:“這麼說來,你果然是帕爾森爵士派出來的殺手?”
我聳了聳肩:“您說的事情,我一個字兒都聽不懂。我只是一個路人,被一個紈絝子弟的愚蠢行徑耽擱在了這裡,然後在打算讚美你們的正義行爲的時候受到了不明緣由的襲擊。”
“別相信他的話,先生,殺了他……”被銅幣壓在地上的車伕痛苦地喘息着,擠出幾句話。
面前的年輕人面色凝重地看了看車伕,又看了看我,側身移動了幾步,然後說道:“那麼……您對您所擁有的神奇力量又怎麼解釋?”
“這似乎並不能成爲我被你們攻擊的理由。”我微笑着說道,“巨龍的力量更加偉大,那麼您打算用手裡的這把火槍擊斃他麼?”
“你竟然知道火槍……”他吸了一口氣,臉色猶豫地看着我,然後皺皺眉頭放下武器,“那麼,是一場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