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們繼續策馬沿着那崎嶇的小路循聲而去,在又轉過一道矮坡之後看到了那羣村民。大約有一百多人的樣子,圍繞在一個土坡之下。他們是貨真價實的平民,手中的武器也僅僅是鐮刀、草叉、木棍之類的東西。通往山坡之上的小路被木柴與乾草堵死,還有些人在將更多的柴火搬去土坡下面,似乎準備發動“火攻”。
安德烈在出發的時候帶走了六個人,現在在土坡上的卻依然是六個人——五個男人,一個女人。而他們身後則是一地的廢墟,僅僅從矗立的斷壁殘垣上還能夠看得出這裡曾經是一棟不算小的房子。那個女人被他們捆綁在一根焦黑的門框上,大概正是因爲她,下面的那羣村民纔不敢一擁而上。
我們的馬蹄聲在他們背後響起的時候,村民們似乎剛剛收到消息。他們沒有沒有來得及用那些草叉和木棍組織起防禦的陣形,就被前頭那些職業戰士驅策着高頭大馬衝散了隊形。有幾個勇敢的傢伙試圖用叉子把馬上騎士打落,卻在一個衝鋒之間就被傭兵們用長矛的木杆藉着戰馬前衝的力道輕而易舉地打翻在地,半天爬不起來。
這些在他們眼中凶神惡煞的傭兵們很快將這些原本包圍着安德烈的平民包圍了起來,用且驅策着戰馬來回奔走、高聲呼喝、揮舞刀劍,讓這些原本一臉憤恨的農民們變得驚慌失措。一個身材魁梧的老者從人羣當中走了出來,對我們揮舞着草叉惱怒地大喝:“你們是要做什麼?這裡是史蒂芬?馬第爾一等子爵的領地,受歐瑞王國國王法令的管轄,我是這裡的治安官羅伯特?蘭斯——我們正在抓捕殺害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的匪徒,你們膽敢如此想要被送上絞刑架嗎?”
“抓捕”這個詞似乎令一些傭兵們發笑了。這些村民手中的草叉和木棍之類的武器完全沒法兒讓人聯想到一位“治安官”的權威,他們只當這個老者被嚇得昏了頭,開始用這類言辭恐嚇衆人了。
然而我和珍妮卻沒有發笑,反而愣了愣。“史蒂芬?馬第爾”?這難道不是珍妮的父親、那位馬第爾家族的主人的名字麼?珍妮曾經告訴我,她的父親是歐瑞王國五級貴族當中的最後一級,男爵。然而自從珍妮離家之後的短短几個月的時間,他就榮升一等男爵,跨越了三個位階、並且擁有了任命地方治安官的權力了麼?
更何況馬第爾家的封地是在博地艮行省——他怎麼會在塔米拉行省任命一位治安官?我們對視了一眼,在彼此的眼睛裡看到了疑惑的神色。於是我策馬上前,喝止了那些傭兵,然後對愷薩說道:“讓他說下去。”
傭兵們面面相覷,但終究還是放下了手中高舉的武器,只冷冷地圍着那些瑟縮的村民。只是這樣一來,那個老者反倒不知道該繼續說些什麼了。傭兵們都是些不怕死的傢伙——畏懼絞刑架的人可不會拿起武器從事這個行業,去和匪徒、怪獸戰鬥。他舔了舔乾燥的嘴脣然後愣在那裡,直到珍妮也策馬走到他的面前。
她褪下了頭頂的披風兜帽,頓時引得村民們一陣竊竊私語——尼安德特人畢竟不是經常能被見到的,而我估計這些村民也僅僅是從各種傳說裡聽說過這個名字。
“請您不必畏懼,我想你們大約同上面的幾位產生了誤會。這些傭兵們——”她環視了一下週圍的那些戰士,“都是些可敬的人。就在十幾天前,他們還英勇地參加了發生在博地艮行省的古魯丁保衛戰並且擊退了入侵的獸人。他們是在用生命和鮮血守衛着歐瑞的人民的——當然也包括你們。現在請您平緩一下情緒,我想問您幾個問題。”
實際上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珍妮用這種語氣說話——那種極有教養的、高貴卻不高傲的語氣、那種只有受過良好教育的貴族們纔會有的語氣。傭兵們似乎也愣了愣,一時間沒法兒接受一個整天跟在我身邊的小姑娘到一個矜持高貴的貴族少女之間的轉換。
但她的語氣的確起到了效果,至少令這位老者和村民們稍稍安下了心來——暴徒之中的確大可能有這樣一位優雅的女性。於是他愣了愣,然後放低了手裡的草叉,說道:“那麼……您問吧,小姐。”
“恕我無禮,我的第一個問題是,您真的是由史蒂芬?馬第爾爵士所任命的治安官嗎?”
老人明顯地對這個問題表示了不滿,但他還是皺了皺眉頭,然後從破舊的外衣裡摸出一枚銅製的圓形徽章來——繪有雙星、盾牌、交叉雙劍的徽章。“我的確是馬第爾子爵任命的治安官,這是我的徽章,也是馬第爾家的家徽。”
珍妮轉過臉來向我微微點了點頭——那的確是她的家族徽章。
“但據我所知,治安官大人,馬第爾……子爵的家族封地是在博地艮行省——爲什麼他會在塔米拉行省任命一位治安官呢?在我上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是一位男爵……”
“您……見過馬第爾爵爺?”那個老人打斷了她的話,眼中流露出不信任的神色來,“那麼難道您不知道那個消息嗎?馬第爾爵爺的女兒,詹妮佛(注:珍妮是詹妮佛的暱稱)?馬第爾小姐已經在夏月的時候嫁給了統治着塔米拉行省西南部的納尼亞?多岡伯爵,伯爵將他領地的一部分,也包括了我們這個村子,贈與了馬第爾爵爺並且賜予了他一等子爵的名號……”
我想這位老者後面所說的那些話,珍妮並沒有聽清楚。因爲我已經在她的眼中看到極度震驚的神色了——從一位偏遠鄉村的老人的口中聽到自己出嫁的消息?沒有比這更荒唐的事情了。
於是我打斷了老人的話,發問道:“你確定……那位詹妮佛小姐,已經嫁給了納尼亞伯爵,而非僅僅是一個婚約?”
“我當然確定”他惱怒用草叉頓了頓地面,然後驕傲地說,“我的兒子,湯姆森?蘭斯,是納尼亞伯爵大人的第三子的二等男僕,他親眼見證了二人的婚禮
“但我纔是詹妮佛?馬第爾啊……”珍妮茫然地喃喃自語。
“你之前同納尼亞伯爵有過婚約?”我x近了她,低聲問道。
“沒有……”她小聲說,“但我的父親曾經向我表露過這個意向,可是……那位伯爵已經取過了六位妻子,而且年紀已經可以做我的祖父了,我怎麼可能……可是那個女人是誰?和他成婚的那個女人?除非……”她擡起頭看向我,“是爲了我們家的鐵礦……”
“必然是如此了。”我嘆了口氣,“可是我們得先解決眼前的這個問題,然後再好好想想你那位父親的手段——如果你不能讓他們散去的話……”我指了指身邊的那些已經不耐煩的戰士們,“他們可是想要殺人了。”
那位老者和村民們都看到了我們震驚的神色,然而他們心中所想的卻和我們不一樣。他們必定是認爲“史蒂芬?馬第爾一等子爵”的名頭唬住了我們,因此不再像之前那樣驚慌,臉上的神色愈加輕鬆起來。老治安官打斷了我和珍妮的談話,大聲說道:“那麼,你們現在可以退去了等我們將上面的五個兇徒繩之以法並且讓他們受到公正的審判之後,我可以不追究你們試圖襲擊王國治安官的責任……”
“不,治安官,我纔是馬第爾家的獨女,珍妮佛?馬第爾。現在我以馬第爾家第一順位繼承人的身份命令你,撤掉你們的包圍。在確保山頂上的五個人的安全之後,我會向你解釋這個誤會。”珍妮深呼了一口氣,說出這樣的話來,似乎試圖暫時忘記那個令她震驚的消息。然後她擰下了腰間長劍劍首上的銅製家族徽章,揚手將它拋給了那位老者,“無論你聽到了什麼,那都是一場誤會。這枚徽章可以證明我的身份——現在,你們可以離開了。”
那老人愣了愣,低頭仔細地看了看手裡的徽章,然後在珍妮驚訝的眼神當中將它拋了回來:“小女孩,你想用這樣的東西來欺騙一位王國治安官麼?”
珍妮不解地低頭去看那徽章,然後發現——那徽章上的圖案已經模糊不清了。這枚銅製徽章被螺旋固定在劍首,而劍首處於劍柄的末端。在戰鬥當中,劍士們常常會用劍首的部分打擊敵人的身體,時間一久,上面的圖案自然會因爲武器之間的撞擊而模糊變形——尤其是在我們最近經歷了這麼多場惡戰的情況下。
她“拙劣的騙術”被識穿,老者身後的村民們變得更加放鬆起來。甚至還有一個剛纔試圖反抗、然後被打翻在地的年輕人揮舞着他手裡的長柄鐮刀,用包含了恨意的聲音放肆地大笑道:“這個如果是珍妮佛小姐,那我可就是一個魔法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