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安東尼與那個法師開口,我已經輕輕彈了彈手指。一個“高等沉默術”立即被丟在他的身上,這與先前他送給我的那個法術的威力簡直是天差地別。法師帕格尼尼的身子當即微微一震,接着猛然擡起頭來。兜帽因爲劇烈的動作而滑落,露出一張震驚到極點的面孔來。
“現在請您施展一個魔法,我同樣數到三。”我抽出菲克斯腰間的火槍——槍膛之中已經空空如也。但我擺了擺手,於是地上的彈丸立即輕輕地漂浮了起來……然後我伸手捏住它,將它填充進了槍膛裡,發出輕微的撞擊聲。
一個“導向射擊”與“拋擲彈丸”被我加持在槍體上,發出微不可察的魔法光亮。然後我用右手端起它,指向對面的法師帕格尼尼。
我的行爲令安東尼輕聲嗤笑了起來。矮人們似乎總是對他們的技術有些偏執的崇拜,即便在見識了我的魔法之後。他們認爲我還不懂得如何填裝彈丸——就好像人類用嘲弄的眼神看着那些手忙腳亂卻裝不好弩箭箭矢的大地精。
但他身邊的法師開始明智地微微後退,並且在發現自己已經無法施展任何一個魔法之後將雙手舉起胸前,顫聲說道:“您不能這樣——您不能在凡人面前使用魔法殺死我……這有違秘黨議會的準則,魔法師不能公然在凡人面前展示北辰之星的魔力”
矮人世子安東尼似乎直到此時才意識到事情與他想象得並不一樣。他驚訝地看了看一反常態的法師,又看了看我手中的火槍:“但……帕格尼尼大師,他僅僅是一個魔法學徒——”
“他可不僅僅是一個學徒”法師尖聲叫了起來。我敢打賭,像他這樣的魔法師一定從未體會過自己的生命由別人掌握、並且隨時都有可能被扼殺的那種感覺。
而我已經冷冷地開始倒數:“一……”
法師再次驚慌地退卻,使不出一丁點兒的魔力。
“二……”
他被自己的另一隻腳絆倒,狼狽地坐在了地面上,雙臂護在身前,只得大聲叫喊:“你不能——你不能違背議會的準則,你不能在他們的面前——”
的話語出口,扣動扳機。彈丸攜帶着巨大的動能正射在他的,將地面炸出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坑洞來。那些碎石四濺飛射,有不少嵌進這法師的皮肉當中,引發一陣更加響亮的慘呼。
碎石在安東尼的盔甲上劈啪作響,他卻是驚訝地張大了雙眼,似乎始終沒弄明白爲何沒有火藥驅動的火槍會發射出威力如此巨大的彈丸來。
我將手中的武器拋給了菲克斯,在臉上露出微笑:“安東尼殿下——似乎您身邊的這位法師纔是冒牌貨。如果說我們之中某個人與那些盜竊者有牽連的話……”
“也許你願意在父王的牀邊解釋一番?”菲克斯踏前一步,逼視安東尼的雙眼。
長子殿下與世子殿下惡狠狠地相互注視很久,而後安東尼惱怒地後退了一步,用力揮手:“帶上他,我們走”
身後的皇家衛兵立即攙扶起性命並無大礙的法師,從我們的身邊匆匆掠過,向通往下城的升降通道走去。那法師在經過我身邊的時候仍舊面色蒼白,腿腳並不靈便,臉上帶着劫後餘生的慶幸之情。
但我又轉過了身子,沉聲說道:“不要再出現在我的視線裡。”
法師的腳步微微停頓。
“馬上離開地下世界。”
帕格尼尼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然後轉過了頭,嘴脣顫抖了片刻,向我惱怒地低吼:“我知道您擁有遠遠超越我的力量,也知道您也許是某一位師的弟子——但您無權命令我法師有權在西大陸的任何一片土地上自由行走——只要不侵犯另一位法師的法師之塔。而你與我……都已經嚴重違反了議會‘不得在凡人面前使用魔力’的禁令……如果我願意的話,我隨時可以將這件事向聯席議會報備——那時候要受苦的可就不僅僅是我一人了”
他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這種激動而失控的情緒本不該出現在一位魔法師的身上。然而從未忍受過如此遭遇的他似乎已經無法令自己的精神力波瀾不驚,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惱怒的農夫。
“秘黨議會的禁令?”我輕聲笑了起來,搓了搓手,“這禁令在這些年來已經名存實亡……甚至有一位秘黨議會中的高層人物在三百年前就已經肆無忌憚地踐踏了它。但說到底——這禁令究竟爲何存在?僅僅是因爲懼怕凡人們見識了這力量、掌握了這力量,然後威脅到自己?”我回身指了指那些矮人衛兵,“但是看看他們吧——他們所擁有的東西,卻正在世俗世界當中傳播開來,並且越加先進。”
法師帕格尼尼皺起眉頭看着我,似乎沒有弄清楚爲何我會發表這樣的長篇大論。
“所以,我要你回到地上世界,找到師塔中的那三個老傢伙,然後告訴他們,‘法師不得在凡人面前使用魔力’這條禁令,即刻廢除。”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還有另一件事情也要你代我向他們傳達——別以爲我不知道他們和帕薩里安做的那些勾當。”
帕格尼尼這時瞪圓了雙眼,就連安東尼的臉上也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他與那位法師長期接觸,當然知道秘黨議會的那三位師代表着什麼,因此他更加驚訝於我的言辭。
“你……究竟是什麼人?”帕格尼尼撐着衛兵的肩膀轉過身來,上下打量我,試圖從我的相貌中找到熟悉的印記——但他註定是要失望的。
“我?”我仰頭輕笑起來,“三百年前我是秘黨聯席議會的第二任榮譽會長,三百年前我還有另一個名字——”
法師帕格尼尼的臉上露出深思的表情,然後由疑惑不解逐漸轉爲呆滯,進而漸漸變成看到世界末日一般的震驚與恐懼。他本能地後退,然後打量我銀色的長髮,又用力地晃了晃頭:“你是……你是……”
“我是撒爾坦?迪格斯。”我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以這個名字,以秘黨議會榮譽會長的名義,去向那些師們,去向西大陸上所有的法師們宣告,我,撒爾坦?迪格斯,重新回到了這片土地。去向他們宣告,魔法將不再隱藏在黑暗之中;去向他們宣告,選擇與我爲敵或者成爲我的盟友;去向他們宣告……我將再一次改變這個世界”
帕格尼尼連退三步,以驚恐萬狀眼神看着我,然後再次後退三步,最終扭頭飛跑進通道的陰影當中。
而安東尼已經愣在原地,似乎不知該對我做出何種表情。倒是那五名皇家侍衛出身平民,一時想不起“撒爾坦?迪格斯”在這個名字有何異常,又沒有讀過矮人王子們從小學習的《真理之書》,顯得鎮定了許多。
“……《真理之書》?”安東尼喃喃自語。
菲克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而後微笑道:“《真理之書》。”
矮人世子以一種少見的忐忑神色看着我,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又似乎不知該從何說起。我站在原地與他對視了一會兒,然後輕聲說道:“有些事情……需要被改變了。如果我的到來令你感到困擾——那麼你可以詛咒命運。如果你是一個聰明人,那麼你應該清楚你要怎麼做。”
安東尼在片刻的呆滯之後陰沉下臉色,然後悶哼了一聲:“即便您是預言中的那個人,那麼……您打算用幾句話就令我放棄儲君的地位?不,請不要忘記,地下王國有數十萬的人口,會效忠於我將有一半以上……如果你們真的想要得到什麼——就踩着鮮血骸骨從我的手裡奪過去”
我又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微笑起來,走過去緩緩探出手——他皺了皺眉頭,但沒有向後躲閃。接着我在他的肩頭上拍了拍,輕聲說道:“事情還遠沒有到那樣糟糕的地步。總有很多辦法可以解決的……戰爭從來都不是一件好事,而你會幫助我們避開它的,不是麼?”
“我可不這麼想——如果有人想要從我這裡拿走原本屬於我的東西的話。”安東尼後退一步離開我的手掌,然後大步走進了通道之中。自始至終,那五個皇家衛兵都冷眼旁邊這一切,直到其中一個隊長模樣的矮人戰士在跟上安東尼的腳步時向菲克斯頭來一瞥,我才從他的眼神裡捕捉到了不一樣的意味——他的確與菲克斯有着非同尋常的關係。
“真是完美的會面。”菲克斯看着安東尼的背影,在廣場興奮地踱了幾步,然後仰起頭來雙拳交擊着大力錘了錘:“您會做到您剛纔保證的事情,不是麼?我向您承諾我將給予您一切的支持,只要您以後一如既往地……”
“先帶我去看那本《真理之書》,然後再好好處理你的腿腳——如果你以後還想出現在戰場上的話。”我緊了緊法袍的領子,大步走向廣場的另一頭。
從廣場到藏有《真理之書》的那個房間我們一共走了將近一小時。與下城區的喧鬧燥熱相比,上城區顯得乾淨整潔,綺麗夢幻。現在正是熒光苔蘚繁殖孢子的季節,星星點點的熒光從八根巨大的照明石柱和天頂上漂浮而下,像是星光一般瀰漫在周圍的空間裡。只是人們都懂得不能仰起頭去觀賞這美景——因爲那樣很容易被從天頂下掉下來的泥土石屑迷住眼睛。
同樣的,幾乎所有上城區的住宅的樓頂都設有堅固的防護頂棚,防備着可能從天頂上掉落的大塊岩石。矮人們能夠在這樣危險的環境中生活上百年的時間,足以說明他們的性情是多麼的堅韌。
當我們下車的時候,按照矮人王國的時間計算方式已是傍晚。我謝絕了菲克斯要我先享用晚餐的好意,與他來到了矮人王所居住的這座名爲“火山城堡”的建築物之中的“靜思之室”——這裡就是《真理之書》所在的位置。
“靜思之室”並非一間“室”,而是一座“廳”。
大廳的地面鋪就着灰黑色的岩石,平整乾淨。遠遠的盡頭是一個立子在圓臺上的書託,背後映襯着從巨大的、鑲嵌有細碎彩色玻璃的窗中透着進來的淡淡熒光。大廳的兩側是兩排二十四根粗大的石柱子,柱子上植有外罩月長石的熒光苔蘚,還預留有燃起燈火的位置。
整間大廳空空蕩蕩,似乎只爲那個盡頭的書託而建。
菲克斯在走進門口之後就停住了腳步,遠遠指向大廳的盡頭:“就在那裡。”
我深深地呼吸,然後甩開身後的黑色斗篷,大步走向前方。兩側的苔蘚發散着淡藍色的幽光,遠處的窗戶中則透進近乎七彩的光線。我沐浴在這光亮之中,感到自己像是在朝聖。
那究竟會事一本怎樣的書?那究竟會是何人爲我書寫的書?
我終於走到了書託之前,看到了那本巨大的、被攤開了一半的《真理之書》——書頁選用的是數百年前最流行的瑪莎草葉紙,歷經時間洗禮依舊堅韌厚實,觸摸起來有薄木板碰撞時的輕微聲響。書籍上的油墨散發着清新的味道……又夾雜着紙頁的味甜氣息,就像是一首來自舊時光的古老詩歌。
我用“真實之眼”仔細地閱讀上面的字句,然後快速地翻頁,直到找到了我想要看到的東西。
書上對我的預言與菲克斯同我所說的一字不差——“他是尼安德特人的王,是魔法之王,是過去、未來之王。你們所擁有的,源於他的恩賜。你們所失去的,源於他的意志。王終將復生,且降臨與火於巖之國度,屠戮巨龍。”
這字跡優美而陌生,似乎並不屬於我從前那個時代的某位友人——實際上我也並無友人……即便曾經有,也在迷霧森林戰爭中死在了我的手中。
只是這預言的精準出乎我的意料,甚至令我感到驚悚。“大預言術”或許能夠改變個人未來的命運……然而即便是那樣的法術也無法精確到這樣的個體事件。
而我仔細查看,反覆探究,甚至用上了魔法……最終得出的結論是,這書籍也並非現代僞造——那的確是一部在數百年前被謄寫出來的書籍。
這又是一個不解之謎。我在熒光下微微住起眉頭,輕輕摩挲書頁。
似乎在歷史之中曾經有那麼一個神秘的人物存在,然後以某種極其強大的力量改變了我的命運,又在命運之初就記載下之後將要發生的事情,等我百年以後再來見證他的預言。
縱使現在的我因爲吸收了龍魂而變得更加強大,甚至強大到了有足夠的信心向整個世界公開我的存在的地步……我也依舊沒能觸及到那個神秘的傢伙哪怕一絲一毫。
歷史上的傳說中,那麼曾經與米蓮娜?馬第爾一同殺死了我的人……就是這個傢伙麼?
我繼續翻閱書籍……不僅限於同我有關的記載,更關注於書籍上所記載的、令矮人們獲益良多的技術。不少字符似乎是寫作者自創,並且以此構建了一整套的體系——也許矮人們經過長期的研究之後可以一探究竟,但像我這樣浮光掠影卻得不到半點兒收穫。
唯一的印象便是……這書籍無愧於它的名字。
各種匪夷所思的知識、資料、圖案都被記載在這本書上……涵括了技術、藥劑、地理、歷史、博物等等諸多領域,即便我這樣一個自認爲見多識廣的人,在這本書面前也只得自慚形穢,同時更加真切地意識到,這個世界遠比我們想象得更加神秘,更加廣大。
當我翻到書籍的最後幾頁時……我又看到了一張沒有繪製完成的地圖——泛黃的紙捲上圖案模糊不清,似乎是作品並未完成,僅以炭筆勾勒草稿,後來又因爲時光的流逝而逐漸淡去。
地圖上的似乎是兩座島嶼……島嶼之間散佈有零星的、更加細小的島嶼。左邊的一座島輪廓已經被大致勾勒出來,而右邊的島嶼僅有一條海岸的形狀,未見全貌。
我意識到這幅地圖也許在暗示着什麼,於是看得更加仔細。只是無論我如何回憶,都找不到西大陸上有任何一處地形與此類似。於是我慢慢地直起了身來,打算將這一頁略過……然而就在這擡起頭來的一瞬間,模糊的視線令我忽然弄清了這張未完成的地圖所要表達的東西了——這並不是兩座島嶼,而是……西大陸與東大陸
我微微一愣,再次憑藉心中的印象確認那座較爲完整的島嶼的形狀——一些沿海地區的輪廓與我所見過的地圖略有出入……然而再同我曾經遊歷過的那些實地場景相對比,似乎是這副草稿更加精準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