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即將成爲新神,我的一切都在被淨化、重組。我的感知力在此刻達到巔峰,身體卻像一個嬰兒一樣脆弱。而那些小心翼翼地前進的怯懦的人,卻將在此刻對我進行的可恥背叛,冠上戰爭的美名。指引他們的,則是那個十幾小時前與我徹夜纏綿的女人……
這一段記憶很快模糊,我忽然又回到了更早的時候,變成那個側臥在馬拉雅山脈最高峰上的人。極度的嚴寒將我的血液冰凍,魔力卻使得我的頭腦依舊運轉自如。我的身軀只剩下一隻完好的右手,其餘的三肢和軀幹則翻露出可怕的血肉,甚至戳出了骨茬——這都是安塔瑞斯那可怕的龍息的傑作。
我毫不猶豫地潑灑出價值足以買下一個公國的昂貴魔法材料,讓山巔萬年不變的晴空當中聚集起烏雲。那血色的雲團在我的頭頂形成可怕的大漩渦,而後隆隆地向四周擴散。它們將在一個月的時間裡覆蓋半個艾瑞法斯特,將死亡散播到每一個角落。
這瘟疫之雲將奪走百萬人的生命,然後以生靈的力量塑造我的巫妖之軀……
然而這場景又很快跳轉,跳轉到我還是一個真正的嬰兒的時候。某些記憶的碎片從我的潛意識層面再次浮現,而這些,是我從未發現、僅靠孩童的本能深藏於潛意識之中的東西。
光,似乎有模模糊糊的光,隔着我的眼皮照射進來。
本能地感到刺眼,於是張開嘴嚎哭。
“不聽話的孩子,會被洛基山上的魔法師抓走,變成蜥蜴幹掛在屋檐下唷~”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柔和又溫暖。
然後是什麼?是高溫,是火焰帶來的高溫……
是死亡。
然而此刻又是誰在抱着我?
試着睜開眼睛,眼前是銀色的鬍鬚。黑色的長袍。銀線刺繡。
“可憐的孩子……”那個老人的聲音說,“不過這樣也好。你的父母都死掉了,就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你的真名,包括你自己。你無需懼怕任何人,你果然是一個天生的法師,命運的寵兒……”
這個人是誰?是誰?如此熟悉的語氣,如此熟悉的聲音,如此熟悉的氣味!
誰!!
我大吼着從睡夢中掙脫,猛然坐起。胸口因爲這劇烈的動作而疼痛欲裂,那痛楚從我的胸腔蔓延開來,一直連到腋下與脖頸,像是有無數的尖刺扎進了我的身體。但我無暇顧及這些,我需要知道最後一個夢裡,出現在我嬰兒時本能的記憶之中的那個人是誰!
在我的前世,七百年,到底是誰教我擁有了魔法的力量,又將我十三歲之前的記憶抹得一乾二淨?!
命運的寵兒……命運的寵兒!一定有人在那之後,又對我說出了同樣的話語……到底是誰,到底在哪裡,到底在何時?!
但夢中的內容很快就從我的腦海裡消逝得一乾二淨,難以琢磨。睡眠不但沒有使我的頭腦更加清醒,反而加劇了胸口的疼痛。屋子外面似乎已經黑了,月光從窗戶裡投射進來,把室內的東西都拉出了奇形怪狀的影子。
身上的被子散發出的皁角味道幫助我慢慢平靜了下來,我低低地咳嗽了幾聲,費力地起身下了牀,披上袍子。外面傳來了有節奏的“咄咄”聲,我想那大概是艾舍莉在弄吃的。
走廊裡黑得徹底,只有通往客廳的小門盡頭纔有微弱的光亮。艾舍莉一定是捨得不點蠟燭的——傳來的牛油燈燃燒時的特有難聞味道證實了我的想法。我走到門口,依着門框看着那個姑娘——她正藉着牛油燈昏暗的光亮在木頭案子上用小刀切燻肉,而身後的桌子上已經擺上了白麪包和新鮮的捲心菜。一小盆濃湯在散發着香氣,盆旁邊是熱騰騰的烤蘋果和鹽漬李子。
恆定法術“法師之眼”使我只藉助微弱的光亮就可以看見室內的全貌,而艾舍莉則等到切完了燻肉、我忍不住喉嚨的乾澀咳嗽起來之後才發現我。她立即丟下手裡的刀子,將雙手在圍裙上擦乾,快步走過來扶我坐到桌子前面:“您醒啦,先生。我回來的時候您睡得正沉,就沒有叫醒你。我先給母親吃了東西,現在您可以一個人慢慢享用了。”
我並沒有虛弱到走路需要人攙扶的地步……然而我卻意外地很享受這感覺。因而我只是沉默地坐到了椅子上,看着她把燻肉端到的面前,又把牛油燈移到桌上。
“我還弄了些吃的給了那位小姐,可是她還在昏迷……”她後退到油燈光亮之外的陰影裡,小心翼翼地問,“您……打算什麼時候治療您的表妹?”
我擡頭看了看她——她臉上是焦慮而期待的表情。我又看了看她身後案板上的籃子,那個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提着的籃子。裡面的三條黑麪包只剩了兩條半。她說給她母親先弄了吃的……
“這些是爲我特別準備的?”我擡起手來,撕下一塊白麪包,蘸了小木盆裡的濃湯,送進嘴裡。
真是好味道。
“是的。”她在陰影裡點了點頭,“……作爲對您的報答,我會爲您免費提供食宿,您……”
“明天早上。”我用手捏起一隻鹽漬李子,打斷了她,“明天早上就開始。一會給你母親吃些捲心菜和湯。但是別給她吃肉,會讓病情惡化的。至於你……也坐下來,吃點東西。”
捲心菜配燻肉和白麪包的味道很好……再配上濃湯更是美味至極。只是烤蘋果我一直吃不慣,從來吃不慣。倒是有個女人喜歡這道菜……
該死,我又在胡思亂想。
我們兩個人沉默地進餐,伴隨着我偶爾的咳嗽聲。這女孩吃得極節制,僅僅吃了一個烤蘋果就停下手來,看着桌上的食物,發了一會兒呆。
我的胃口並不好,即便是面對着這些美味的食物。我吃掉了半條麪包,兩個鹽漬李子,幾片捲心菜和幾片燻肉,也停下手站了起來。我看得出這女孩其實是急着把這些平日裡並不能常常吃到的東西帶給她的母親。我不喜歡喝冷掉的湯……我想她們也是一樣。
她見我站了起來,連忙輕輕地搖了搖了頭,似乎想要驅散腦海裡的某些東西,又要來扶我。但我擺手制止了她,然後從袍袖裡摸出一枚小小的歐瑞金。這一次我沒有拋,而是輕輕擱在了桌上。金幣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更加美麗,迷離的橙光使得桌對面的艾舍莉驚異地睜大了眼睛。很多人終其一生也沒有見過一枚金幣……但至少不會包括她了。
“食宿費用作爲我治療你母親的報酬,這枚金幣作爲這餐美味的獎勵。”我走到一邊的地上有些費力地提起那個裝滿了我所列出的藥材的籃子,補充道,“我不喜歡被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