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我們注意力都被另外一件事情吸引了——那棵被引燃的白樺樹上的火焰忽然像是被什麼東西吸收了,迅速地黯淡下來,並且消弭於無形。一個身影從林間的黑暗當中走了出來,然後出現在月光之下。
那是一個女人,看起來挺年輕,臉上卻是一種與她的年紀極不相稱的平靜——即便是在差點被暗精靈的火球術擊傷之後。她的容貌是典型的克萊爾人類特徵,身材纖長,金髮碧眼……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上的一柄大劍。那大劍是如此之寬,以至於一個成年男子都可以將它當作一面盾牌。然而此刻這個大傢伙被她單手提起,就像構成它的是木頭而非鋼鐵。
現在這柄大劍上佈滿了鐵鏽,甚至還生長着青苔,彷彿在地下沉睡了幾十年,又重新被挖掘了出來。但看得再仔細一些會發現……這女人身上的黑色皮甲上……竟然也生長着暗綠色的青苔和發藍的黴菌。
就像是剛剛從墳墓裡走出來。
她掃視了我們一眼,忽然開口問:“現在是什麼時候?”——我本以爲她會問:“剛纔是哪個混蛋乾的好事?”
我們都愣了愣,沒有回答。然後她彷彿自言自語地說:“白槿花王朝?”
“那是一百一十年前的事情了。現在是德爾塔王朝。”我開口說。
那女人擡眼向我看了過來,微微皺了皺眉頭。於是我可以看清楚她隱沒於夜色下的眼睛裡……有一條極細的瞳孔。
啊哈。我的心裡有這樣一個聲音微微地嘆了一聲。
“還是叫歐瑞王國?”她抖了抖身上的那些泥土和枯枝,又問。
“還是叫歐瑞王國。被推翻的只是白槿花王室,只是換了一個皇族徽章而已。”我依舊平靜地說。珍妮湊近我,輕聲問:“穆,你認得她?”
“我也不知道。”我同樣輕聲地迴應她。儘管這個答案很怪……但的確是這樣。
“白槿花王室……還有繼承人嗎?”那女人踏前了一步,神色變得有些緊張。她的巨劍觸到了地面,發出沉悶的響聲。其實自從這女人出現之後,每一個人都感到了莫名其妙的壓力——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了心臟,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種壓力和壓力帶來的緊張感隨着她踏前的這一步達到了極致,路邊距離她最近的兩個武士幾乎是同時把闊劍拔出了劍鞘,低聲喝道:“停下你的腳步,女人!”
然後這兩個武士看到了永生難忘的一幕——那女人手中的巨劍就像沒有重量一樣地被她揚起,在身前劃過一道半圓形的弧線。武士們手中的闊劍撞上這道黯淡的光,立刻就像兩隻纖細的牙籤一樣高高飛上夜空,然後“嚯嚯”地旋轉着掉落下來,其中一柄險些插進暗精靈的腳背上。
他們目瞪口呆,雙手的虎口流下血來,甚至失掉了拔出腰間的匕首繼續戰鬥的勇氣,整個人陷入了奇怪的恐懼之中,然後踉蹌着後退。
我連忙沉聲喊道:“他們不是你的敵人!白槿花王室的成員都在政變的那一天被德爾塔王室的力量屠殺乾淨了。如果你想要有一個敵人的話……”
“那就是他們。”那個女人停住了腳步,再次將巨劍放在了地上。而後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像是要記住我的樣子,“作爲你回答我問題的報酬,你可以在下一次見到我的時候要求我爲你做一件事情。你的名字……?”
“艾爾,艾爾·穆恩。”我站起身來回答。
“我叫迪妮莎。”她對我點了點頭,然後拔起她的巨劍,迎着月光向東方走。
直到此時那個暗精靈才從險些被闊劍貫穿腳背的驚恐中醒悟過來,並且因爲壓力隨着迪妮莎的消失而變得憤怒。憤怒到他再一次舉起了他的短柄魔杖,將它對準了那個女人的背影。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那麼做。”看在暗精靈曾經沒有選擇背叛我的份上,我低聲提醒了他一句。
“她藐視了我!”他咬牙切齒地說,並且讓短杖頂端的紅寶石的前方出現了一點火光。而那兩個剛剛從恐懼中擺脫的武士則再次徒勞地呼喊着:“大人……”
我幾乎要以手撐額了。這個暗精靈的衝動幾乎趕得上一打皮克小妖精,絲毫沒有半點兒我印象中的精靈的樣子。我倒寧願相信他其實是一個心理年齡只有六歲半的小孩子——做事毫無邏輯性可言,僅憑那些並不穩定的個人情緒來行事。
假使所有名義上仍舊效忠於我的暗精靈都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天哪,我寧願他們統統倒戈去人類的陣營,這樣我會更容易對付那些克萊爾人和尼安德特人!
暗精靈的憤怒使得他甚至懶得用精靈語唸誦些什麼做做樣子,那威力驚人的火球在一瞬間就凝聚完成,而後飛射向已經走出十幾米遠的女人。
珍妮驚呼了一聲,將手下意識地向前探了出去,彷彿那樣就能把那顆火球攔上一攔。然而這危險的魔法產物依舊擊中了迪尼莎。
可就像是她的身體周圍有一層透明的罩子,那火球在她附近爆發開來之後化爲了洶涌的火浪,但那火浪卻只能在她的身後徒勞地舔舐着,然後迅速地黯淡、消退。就像剛纔那棵樹上的一樣。
迪妮莎停住了腳步,然後微微轉身,用側臉看了暗精靈一眼。這時候月光從她前面照射過來,將她的身體和麪龐都鍍上了一層銀邊,就像是一尊大理石的雕像。可這種美,美得有些恐怖。因爲她只是遙遙地單手舉起了她那柄大到可怕的劍、將它端平,對準了那個暗精靈。
然後上面的青苔與鐵鏽就像是從劍身內部被什麼東西狠狠地震了一下,“蓬”的化作了一片塵埃四散到空氣裡。同時一道透明的漣漪——一道半月形、僅有我的真實之眼能短暫地分辨出來那麼一瞬間的漣漪——從巨劍未開鋒的頂端射出。
人們彷彿僅僅看到了劍身的上的奇特現象,而後就聽到了那暗精靈身上的一聲悶響。他持有短杖的右臂幾乎是與此同時就爆成了一蓬血霧,碎肉紛飛。而他的身體像是斷了線風箏一樣斜斜地飛出,在他來得及哀嚎之前就撞上了伸手的石頭,令他幸福地昏迷了過去。
無論是我的前世還是我的今生,我都很少驚訝……然而我此刻的確是真的驚訝了。
我完全無法分辨究竟是怎樣的力量能夠隔着這麼遠,如此粗暴地毀滅一個人的肉體。我知道“風刃術”可以達到同樣的效果、出現同樣的半月形漣漪,然而那女人的金屬巨劍之內根本無法儲存法術——除非那是一整塊巨大的寶石!
每一個塑能系魔法被施展的時候我都感受得到空間裡元素的波動,然而剛纔我卻沒有半點覺察。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這種形式的狂暴力量,再隱約地推測一下那女人的身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一直以自己是一個法師爲傲。而實際上,也的確沒有什麼人或事能在我準備充分地情況下傷害到我。只要給我一點點施展魔法的時間,我就能夠讓我的敵人在不間斷地麻痹、昏迷、或是各種詛咒中死去。而然一旦有人擁有了這種力量,那足以令我自保的距離對他們而言就不再是障礙——因爲敵人可以在搏鬥中如此迅捷地發出這種凌厲的攻擊,甚至比我的魔法更快。
我忽然有些遺憾剛纔那個暗精靈沒有殺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