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個小時，秦遠楠大包小包地替孟小茜拎着行李下了樓。一出醫院，顧江的車子就停在離旋轉門不遠處的泊位裡，車窗搖下來象徵地衝着他倆揮了揮手。
“嗨，帥哥。”
算是打過招呼的孟小茜鑽進了車。
車裡熟練地朝着家的方向奔馳，不料正是下班高峰，環島上車子都碼成了棋子，堵在公路上一動不動的。暖風呼呼地瀰漫驅走了身體最後的一絲寒意，車窗上泛起白濛濛的霧氣。
“那個，孟小茜要不要毛毯？”顧江從後視鏡打量託着下巴，在車窗上畫梵高式抽象畫的孟小茜。
孟小茜眼皮都沒擡。手指蘸着哈氣凝成了小水珠，墜在指肚，冰冰涼涼的。在窗子上畫了個大大的叉子，隨即跟着搖頭。
“你不是身子不舒服嗎？”
顧江還是挺關心的樣子。
三人的緣分其實還是很深的。孟小茜和顧江是從小學就同級不同班的玩伴，後來她舉家搬到了別的區，小升初的時候，兩人理所應當的失去了聯繫。在見到彼此的時候已經是七年後的事情了。
顧江成了秦遠楠的男友，而自己也和她成了閨蜜。
一切都是偶然間的必然，在三人碰面伊始，孟小茜不禁驚歎道：“Amen這世界真是太小了。”
不得不承認。
時間真是一劑良藥，不僅能治癒心傷，也能徹頭徹尾的改造一個人。顧江在小學的時候有個耳熟能詳的外號——鼻涕江；當然，這必須是拜她孟小茜所賜。
那時候的顧江，是個十足的黑胖矮。以至於他能完全置形象而不顧，打噴嚏的時候也能十分自然地，拿起袖子就擦。以至於，他的袖管總是在冬天能亮晶晶的反着光。
歲月不饒人吶……
孟小茜豔慕地想，歲月讓這麼個不起眼的矮胖子變成了個高富帥，而歲月卻沒耐心來□□自己，她依舊是小學的模樣，只不過個子長高了些，頭髮變長了些。臉上肥嘟嘟的嬰兒肥，是任憑她怎麼也減不下去的。
歲月不公平吶！
“顧江，你把暖風調低點。”秦遠楠向下扯了扯領子，正好露出了前幾天他倆一起去挑的情侶項鍊。顧江名字全拼，橫在她平直的鎖骨上，好看極了“多容易感冒啊。”
顧江那寵溺的眼神，讓孟小茜一陣惡寒：
“項鍊挺好看的，以後都別摘了。”
“哎，我跟你說什麼呢？”秦遠楠是標準的窩裡橫，在外面她能乖的跟只小綿羊似的，到了顧江這兒，她就拿出了紅太狼的姿態來。
顧江看着車況不禁皺了皺眉。
又回頭看了眼緘默不言的孟小茜，便把秦遠楠跟前的出風口關小了些：“你不是說孟小茜她……”
衝着秦遠楠揚了揚下巴。
秦遠楠秒懂，她無奈地晃着腦袋：
“此大姨媽，非比大姨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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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當孟小茜按響門鈴的剎那，單是隔着防盜門，她就聽見記憶裡那個女人的聲音。孟媽跑過來開門，孟爸坐在客廳招待客人。
“是不是茜茜回來了？”
大姨媽的聲音底氣十足，她從沙發上探出頭來，嚇的孟小茜趕緊站的筆直，大聲對她問着好。孟媽替女兒把行李搬回裡屋，一邊偷偷捅了捅她。
“你大姨媽可想你了，一路上盡唸叨你了。”
“哦，知道啦。”
她能不想我嘛……孟小茜暗戳戳的想。從小到大，她一直都是大姨媽拿來和自己女兒對比的樣本，每次比較過後，她總能得到相當重的成就感和滿足感。
就這麼想着。
腳已經不自覺走到了客廳，她剛出現在客廳裡就被熱情地摟進了個懷抱。熱烈夾擊中，孟小茜驚喜的發現——大姨媽竟寶刀未老！女人的資本，居然比自己還要洶涌的多。
一番熱情擁抱過，大姨媽終於鬆開了她。
剛一開口，就讓孟小茜啞言了：“茜茜還是胖嘟嘟的呀，不像我家菁菁……瘦的就剩骨頭了！過來，讓我好好看。”
孟小茜冷汗直冒。
這不，又要開始了。雖然在回家之前，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不過一到家她還是被大姨媽這傲人的氣勢給鎮壓住了，自己就像只過冬的蚊子，嘴巴都開花了，沒有絲毫的殺傷力。
“大姨媽……”自己的手被大姨媽微潮的手心握着，孟小茜齜着牙笑。當大姨媽那三層眼皮兒對着自己一眨，她竟又蹦出個字“好。”
大姨媽一下子鬆開了她的手，佯裝做有些不高興的樣子。替孟小茜整了整毛衣，嘆氣道：
“別老這麼叫，容易引起誤會。”
孟小茜嘴角抽搐着。
那叫啥，大姨，大媽，大姨媽媽？孟小茜被自己豐富的想象力逗笑了，腦子秀逗的她，居然在萬籟之際中咯咯地笑出了聲兒。
顯然，大姨媽偏向孟小茜腦補的最後一個稱呼。搖身一變，冒着騰騰熱氣兒的新稱呼新鮮出爐——姨媽媽。
“姨媽……媽？”
孟小茜最受不了這種膩膩歪的稱呼了，不料孟爸還在一旁幫腔作勢。聲如洪鐘的發了話：“姨媽媽，顯得更親近，不錯！孟小茜以後就這麼叫吧。”
按照這速度，到底啥時候才能切入正題呢？每次大姨媽，哦不，是姨媽媽現身都是極具目的性的，據多年來孟小茜對她的瞭解，這一點還是可以確定滴。
她忙問了句：“姨媽媽，這次腫麼有時間來北京啦？”
氣氛不知道怎麼就突然幹住了，大姨媽沉默着點了下頭。要不是孟媽適時地端來了水果，孟小茜簡直覺得身邊的空氣都要被抽走了，鐘擺‘啪嗒’聲瞬間被放大了好幾倍。
孟媽給了女兒個眼色。
孟小茜忙着紮了個火龍果，遞給大姨媽。待她慢騰騰地把水果放進嘴裡，腮幫子跟着不緊不慢地運動，這纔開了口：“我這次從上海到北京是爲了兩件事兒，一呢是來看看你們，尤其是聽說茜茜考上大學了，在哪兒讀書呢？”
自己都快畢業了，大姨媽這兒才聽說考上了大學？孟小茜無奈地嘆着氣，果然自己走到哪裡都是小透明，這難道是宿命，陰魂不散吶！
“在個新聞學院，”孟小茜思忖着，如何才能簡潔明瞭的卡掉這一話題，直接步入正軌“目測畢業後，能到知名企業打掃衛生。”
這通話，她說的中氣十足。
孟爸生氣了，訓斥道：“能不能有點正形？”
孟小茜白眼兒一翻，心想：我說的挺實在的。
窩在沙發裡。她拿起叉子在果盤裡瞅了半天，終於紮起塊凍柿放進嘴裡，槓硬的柿子剛放到嘴裡，立馬寒氣四冒。凍的她不停地在嘴裡倒窖，用舌尖的溫熱裹軟了它。
“都沒來得及問，菁菁姐在國外過的咋樣啊？”
菁菁姐，大姨媽家獨生女。從小學習優異，各種獲獎證書摞起來都能把她孟小茜壓死。女大不中留，最後她還是被學校僅有的幾個名額，保送出了國。
這一去，就是三年。
而更神奇的是——三年裡大姨媽居然一次都沒出國看過女兒。只是保持了每週一次的視頻通話傳統，僅此而已。
“你說菁菁……過的還行吧。”大姨媽一輩子的驕傲，每當提到女兒，她的腰桿總是挺的直直的，說話擲地有聲“聽說最近拿了獎學金，有機會的話還是要讀研的。”
掰着手指頭想，這麼算下來。
讀完大學再外加讀研兩年，那豈不是女孩兒大好青春，都要奔赴在苦讀的不歸路上了嘛。孟小茜晃悠着腦袋，換做自己，肯定不會這麼做的吧？
不過，話說回來了。
自己根本也沒學霸的命，強加的話……頂多就算個吃貨的命。
孟小茜豎起大拇指：
“菁菁姐，應該是精英姐！”
大姨媽被誇的笑紅了臉，她捂着嘴巴。也掩飾不住她微微抖動的肩膀，心花怒放大概就是這狀態吧。
半響，她才調整好狀態。
抹了下眼角笑出的魚尾紋，讓自己看起來精緻萬分。她輕嗽了下嗓子，接口說道：“其實這次我來，也是有件事想求姐幫忙。”她看向了一旁做微笑狀的孟媽，點了下頭。
事發有些突然。
孟媽無措地看了眼孟爸，眼尾又掃了下孟小茜。終於身子向前傾了些，聲音有點發虛：“出了什麼事兒？”
“看把姐緊張的，沒出什麼大事。”大姨媽一拍大腿，這邊孟小茜都清晰的看到了她大腿肉抖動的震.顫。“就是爲了菁菁，想麻煩你們一下。”
孟媽鬆了口氣。
身子明顯地一懈，揮着手：“爲了菁菁啊，早說啊。嚇我一跳，我們力所能及的都幫。”
大姨媽欣慰地點着頭，牽住孟小茜的手問着：
“茜茜大四了吧？”
孟小茜不知所云，木訥的點頭。
“有男朋友了嗎？”
緊接着，她搖了搖頭。
大姨媽也跟着搖頭，也不是自己女兒嫁不出去。她倒是滿臉愁雲的，她捂着侄女的手，轉而望向了姐夫一家子。視線在所有人臉上都停留了幾秒，眉頭慢慢蜷緊，帶着憂心忡忡的口吻：
“大四不小了，該找個男朋友了。”
孟媽跟着點頭，大姨媽的話戳中紅心。
這正是自己擔心的，她對孟小茜的擔心幾乎是從她出生就開始了。想當初，咿咿學語的階段，女兒就比同齡小孩說話晚，貴人語遲這也就算了。沒想到，上了高中她的理解能力也比同歲孩子差的不少，不請家教就眼看着成績下滑……
好不容易盼着孩子考上了大學，以爲終於能鬆口氣。不料，就在同學們都出雙入對，她還是隻身一人。當媽的都急得團團轉，當事人卻一副事不關己的小樣兒。
這麼說。
她家孟小茜不僅沒踩到早戀的尾巴，現在甚至連“黃昏戀”都快錯過了……是誰說的來着：學得好不如長得好，長得好不如嫁的好。
不過。
她家寶貝可算，沒一樣兒沾邊。
俗稱三不沾。
孟小茜缺心少肺的跟着笑：“是啊，我都算瀕危物種了吧？”
“唉，沒轍我這閨女。”
其實即使孟媽心急如焚，她孟小茜也不急。因爲她相信，上天總是會把最好的，留給最後的，最值得被等待的人。
這一點，得到了孟爸真傳。
孟爸同意女兒的想法，畢竟這種事誰都沒法子預料。一切順其自然，至於女兒什麼時候能嫁出去，那都得看緣分。強扭的瓜，它也甜不了。
要是哪天孟小茜給他空降個準女婿出來，孟爸沒準會犯了心臟病。
不是都說：每個父親，第一次聽說女兒有了男朋友，都有種好好兒的白菜，被豬拱了的感覺嗎。
於是他發話了：
“這事兒也急不得，孩子又不是嫁不出去了。”
接着，他狠狠地剜了孟媽一眼。
此刻。
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挺各異的，孟小茜覺得還挺神奇。就連自己這麼個當事人還沒怎麼呢，大人們竟都鬧開了鍋。
“菁菁不是比茜茜大一歲嗎，本來說好今年回國的。正好我這邊有個朋友，她也準備給兒子介紹個對象。雙方都還算了解，聊天的時候就定下來了。”大姨媽趕緊把話茬兒拉回來，望着孟媽的眼睛“可是現在菁菁回不來了，說好的事也不好推脫。”
這是啥意思，孟小茜不懂了。
還是孟媽蕙質蘭心，一個點撥就心領神會了。從這話裡，似乎大姨媽是想讓孟小茜頂替菁菁去和那個男的見見面，這次聽說茜茜沒男朋友，覺得這也是個挺好的機會，浪費了可惜。
“我是想茜茜替我家菁菁，去和他見見面。”大姨媽可能覺得自己說的欠妥，忙補充了句“沒別的想法啊，姐夫。我就是覺得就算他倆不成，交個朋友也是好的。那家子是開公司的，家境什麼的都沒得挑，沒準以後也能幫襯茜茜工作什麼的。”
孟爸沉默了。
孟小茜乾笑着，抽回了手：
“姨媽媽，這不好吧。”
大姨媽忙勸她：“這沒什麼不好的，社交圈子越廣，路子越寬。”
應該是路子越野吧，孟小茜暗戳戳地想。
千言萬語，歸結起來就是一句話——讓自己頂替菁菁表姐，去約個會。
“我倒是覺得你姨媽媽說的沒錯，社交圈子對你們是必須的。”
孟媽插話。經過思想鬥爭後，她還是被大姨媽那句——家境沒的挑，給撩.撥了心絃。女兒已經沒什麼起跑線可言了，再不抓住眼前機會，真的一輩子就這麼晃盪了嗎？
孟小茜大驚，沒想到最最敬耐的母親大人，就這樣被俘獲了！僅因爲家裡是開公司的身家背景，就這麼輕易的被賣了……未免太痛心了。
只好，她把所有的賭注壓在了孟爸身上。至少還有他，是和自己同個戰線的吧？！於是，孟小茜可憐兮兮地滿眼含着熱淚，望向了孟爸的方向。
顯然。
孟爸還在思考。
手串拿在手裡，不住地摩擦着。彷彿每次的轉動都是他想法碰撞的火花，刺啦作響。終於，他扼住了念珠的滾動，可以略開女兒炙熱的目光，對準大姨媽的瞳孔。
“我也不反對。”
什……什麼！
孟小茜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聽，口水嗆到了氣管兒。不住的彎下腰去咳嗽，感覺肺都要咳出來了。
“這樣太好了。”大姨媽鬆了口氣，她幫忙捶着侄女後背“茜茜，你幫姨媽媽不？”
三票對一票。
這賬傻子都算的對，自己還能說啥，只能藉着喘息的空當點着頭。頭髮凌亂地搭在臉上，真不是一般的頹然。
“真是我的好侄女，”大姨媽愣是包裹她，用力地她臉頰上親了口。“真懂事兒，到時候讓菁菁給你捎回來點那邊的衣服、香水兒什麼的。”
孟小茜無力地擺着手：
“這倒是不用了。我就怕到時候給您丟臉，菁菁表姐那麼優秀，我怎麼可能裝得像？”
這是個本質性的問題。
她倒是不怕丟人，在高檔西餐廳跟服務員要筷子的事兒，自己又不是沒幹過。說什麼也是個吃過見過的女孩子。
“沒關係，只要不出格就行。”大姨媽有些惋惜地眨了眨眼，“那家的孩子我見過，儀表堂堂的。初次見面是不會刁難你的，正常聊天就好了。”
孟小茜這次倒是對這個人，多少有了點期待。
說是帥的，電視上學校裡見多了。藝術系裡，隨便拎出個男孩兒都是帥的不像話，只是多半到處拈花惹草。儀表堂堂……嗯，這倒是個新名詞。
反正耍無賴的事兒她幹多了，見見就見見唄：
“那行……那我就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