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白迪站在孟小茜樓下。
只是他沒了再上樓去的勇氣，他躲在路燈照不到的角落，仰頭去看她家那個小格子。窗子里拉着簾子，偶爾能看到人影掠過的痕跡。
鹿白迪不敢站在樓門口，怕出來遛彎的孟家父母會看到，怕孟小茜又尖叫着轟他離開。他上衣口袋裡，還塞着白夫人臨行前給的五百塊錢。她對他說：過不下去，就回家。
隆冬的天，真冷。
他覺得心都要凍僵了，像是個冰坨硬塞在胸膛。每個跳動，都能痛的不住抽搐。經過保安室的時候，他意外看到了粘貼的招聘啓事。
站定。
終於還是敲門進去。
“您是新搬來的吧？”老保安咧嘴一笑，牙縫裡還有片韭菜葉子。鹿白迪覺得他的笑裡，七分諂媚三分討好。
“不是。”
“那您是……”
“我，”鹿白迪喉頭一澀，他握緊揹包帶子。頓了幾秒說“想應聘。”
老保安頓時收回笑，變臉像翻書一樣快。他高高地擡起二郎腿，癲着腳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年輕男人。想應聘保安？呵呵，別開玩笑了年輕人。
鹿白迪滿耳朵都是翻報紙的‘嘩啦’聲。老保安歪嘴洗牙的動作，分分鐘刺痛了他眼睛。他知道，沉默是種不屑。
看完了《京華時報》幽默版，老保安才翻起眼皮：“不是我說你，你模樣不錯個子也高，乾點什麼不好。”
鹿白迪聽着。
“要是當初多讀點書，何必現在呢！”
說實話，鹿白迪早就不想聽他廢話了。可想融入這社會，他首先就得學會忍。於是他還是耐着性子，聽完老保安的吧啦吧啦。之後，他又重複了遍：
“我想應聘。”
“別以爲這活清閒，要懂的東西可多。”
“我能做好。”
“可是，最近職位供不應求吶。”老保安抱着茶缸吹了吹茶葉沫子，右手有意無意地搓了搓。供不應求，是不是該……意思意思？
鹿白迪心領神會，遞給他一張紅色毛爺爺。果然，老保安偷摸地揣進兜裡，遞給他張入職表格。他立刻拿起筆，半哈着腰填上。當他看到——入職期間包住飯自理，月薪一千元時，不住還是掠過一抹失落。
“行啦，資料差不多全了。你是明天上崗，還是……”
“我想今天上崗！”
老保安嘿嘿地笑了幾聲，將106的鑰匙拎出來給他：“保安統一住地下室，106那間是你的。下樓直走到頭就是了，房間自己收拾收拾。被子、枕頭自理。”
……
沒錯，他傻眼了。
平板牀、拉繩吊燈、方桌外加一把凳子，就是這間106全部的家當。跟牢房沒啥差別的灰色小空間連扇窗子都沒有，房間也潮的很。
鹿白迪拿舊報紙撣了撣牀板上的土，翻身就躺上去。陰涼的房子沒被子也沒枕頭，索性他就穿上了所有衣服，枕在胳膊上蜷縮成一團湊合這第一晚。
其實，他整晚都沒睡着。滿腦子都是孟小茜，一想到以後能經常見面。這也算是他在這兒吃苦受罪的補償了。就帶着這種安慰，他也漸漸睡過去。
其實孟小茜一直不清楚鹿梓晗動向，身在何方、到底有沒有在氣自己那天掛電話。而鹿梓晗從美國回來那天，也真的沒同孟小茜聯繫。他不知道自己在彆扭什麼，索性各忙各的。
一連幾天，孟小茜連樓都懶得下。直到孟媽捏着她肚子上的肥肉，把她羞的不好意思再在家裡宅下去，這才下了樓。
起初在巴掌大的小區裡遛了幾圈，覺得沒勁正想上樓。卻碰到了樓下的鄰居，那家閨女剛考上大學，正是春/心蕩漾的大好年紀。
她拉着孟小茜就往保安室跑。
“小茜姐，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呀？”
“咱們小區換保安了。”
孟小茜想一頭撞死，換保按關自己幾毛錢關係？她推辭着，不想去。
“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帥！”
這丫頭審美，真是越來越奇葩了。愣把個保安也能看成偶像。孟小茜伸手摸了摸她腦門，不燙啊。
“他多帥，挨我啥事？”
“他好像剛來沒幾天，你沒發現最近咱小區大部分快遞都放保安室了嘛！就是爲了借去快遞去跟保安哥哥搭個話。”
呵呵，那是你吧……
“您好，我想看看有沒有405的快遞。”
小女孩聲音甜膩膩的，孟小茜都快起一身雞皮疙瘩了。
“請稍等，”年輕保安看了看記錄，答道“還沒到，到了我會電話通知您的。”
就在他擡起頭對女孩友善一笑，孟小茜正好對上他眼神。一蹦三尺高，她指着他哆嗦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倒還是鹿白迪先跟她打了個招呼：“Hi小茜。”
小女孩愣愣地看着兩人。半響，才說：“你們倆認識？”
“認識。”
“不認識——！”
“到底認不認識？”
孟小茜懶得跟她解釋。拉出椅子，正襟危坐地看着，對面正穿着保安制服的鹿白迪。怪哉吶，怪哉！都是穿，怎麼穿他身上就超脫了……‘土’的層次呢？
不對，怎麼跑題了。
孟小茜一拍桌子：“說——！”
“說什麼呀。”
“休想狡辯，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跟蹤狂，變態狂！！”
“……”
鹿白迪滿頭黑線-_-!
“先是到學校跟蹤我，然後是我家，現在又……”孟小茜一條條係數着他的罪責。小女孩表情由驚愕繼而變震撼。這麼聽來，他確實是不折不扣的跟蹤狂！真是浪費了這麼強的顏，超優等身材呢。
“你說，鹿白迪你到底要幹什麼？”
鹿白迪抿抿嘴巴，他摘下帽子。整理了下被壓得有些變形的頭髮，又衝着小女孩賣個腐笑，拜託她：“您能迴避一下嘛？”
“哦。”
女孩乖乖地退到屋外。
鹿白迪很正式的望向孟小茜，他的眸底帶着一抹遊動的溫柔。暖的像是能把冰山都化開，他深吸口氣。
“你問我，到底要幹什麼。”
“嗯。”
“我告訴你，你會怎麼樣？”
“你想把我怎麼樣？”
鹿白迪搖頭。
“那我也不怎麼樣。”孟小茜說完纔回過神，忙補了句“別想歪啊！”
鹿白迪脣角一揚，這個瞬間。孟小茜突然覺得他的笑有些像鹿梓晗，還有眉宇間都有着說不出的相似。哦……不對，怎麼又跑偏了？
“我想……”
鹿白迪欲言又止。
“別婆婆媽媽的，是不是男……”
“我喜歡你。”鹿白迪截斷她的話，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清晰的鳴笛聲。就好似在給他助威一樣，車燈唰唰地閃了閃“做我——”
他沒再說下去。
因爲孟小茜推門跑了出去，而這舉動似乎也是給他最好的答案了吧。鹿白迪沒追出去，保安室門還打開着，冷風一股腦地灌入。吹得人一激靈。
孟小茜沒跑出去幾步，就被個聲音叫住。
她彷彿被施法定身，半寸都移動不得。她認得那聲音，那是——鹿梓晗從車上下來，快走幾步一把扳過她身體，用力摟住了她！
孟小茜沒掙脫，她只是還沒能反應過來，就已經被緊緊地抱在了她喜歡的男人懷中。他身上的淡淡香水味道，從四面同洪水般把他包圍住。讓她窒息，喘不過氣。
——他回來了，他抱住了我
天，這是夢嗎？
鹿白迪站在原地，他拳頭攥的很緊。甚至指甲嵌入掌心，他都沒有察覺。爲什麼是他，爲什麼不是別人。爲什麼自己喜歡的，一樣樣都要被那個傢伙搶走！
爲什麼！
孟小茜身高直到鹿梓晗胸口，鹿梓晗抱了許久才鬆開。他凝望着她眼睛，這是不同於鹿白迪清澈見底的眸子，而是多了份深沉多了份像漩渦的東西。
“孟……小茜，對不起。”
孟小茜微怔。
“我不該跟你那麼久沒聯繫。”
“哦，哦”孟小茜語塞，她心裡還想着鹿白迪“沒關係。”
鹿梓晗再次抱緊她，感受着彼此間的體溫。他聲線有些低沉，鹿梓晗略低頭湊在孟小茜耳邊，輕聲道：“直到你掛斷我電話，我才知道……”
孟小茜心怦怦跳動。
——我喜歡你
爲什麼會出現鹿白迪的聲音……自己是喜歡鹿梓晗的不是嘛？！
鹿梓晗頓了頓，“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想你。”
——我喜歡你
——多想你
鹿白迪……鹿梓晗
孟小茜感覺自己要分裂了。
下意識地輕推開鹿梓晗，還好他並未在意。孟小茜向保安室的方向望去，鹿白迪還站在風口裡，只是戴上了方纔那頂保安帽子，帽檐壓得很低。
鹿梓晗也跟着看過去。
適時，鹿白迪扶了下帽檐轉身回去，所以鹿梓晗什麼都沒看到。那聲關門聲被掩藏在黑暗中，不帶一絲聲響。
可孟小茜確信，她還是聽到了。不過，那也許是心碎了的聲音。也許，隨着關門，鹿白迪那顆心臟早就被擠碎成了兩半。
一半里邊，一半門外。
鹿梓晗牽過孟小茜冰涼的手，柔聲問她：
“小茜，和我結婚好嗎？”
怎麼回事，世界怎麼會突然失了聲音。
孟小茜縮回手。
剛纔他說了什麼，她愣愣地看着鹿梓晗深邃的眼底。好奇怪，她半點高興不來，我……這到底是怎麼了？
——我們，結婚好嗎